“嗯?”那些袁兵詫異迴頭,見是龐統,連忙退至兩旁。


    “軍師?”一路廝殺而來,高幹下屬鄧升納悶地望著龐統問道:“軍師為何止住我等?”


    也不答話,龐統深深打量著眼前的帳篷,隻見帳內燈火通明,似乎有一人端坐其中。


    “爾等守在此處!”龐統低聲吩咐一句,撩帳而入,隻留下麵麵相覷的袁軍將士。


    入帳之後,龐統有些愕然地望見有一人在帳內自斟自飲,自得其樂,似乎聽不見外麵震天的廝殺聲。


    “你……乃何人?”龐統驚疑不定地問道。


    “嗬……”那人緩緩抬起頭來,望著龐統戲謔說道:“尊客不請自來,還問主人乃是何人,嘖嘖,這可不是為客之道啊!”


    此人,必是劉天機帳下重臣!龐統細細打量著眼前那人,拱拱手,恭恭敬敬拜道:“在下襄陽龐統、龐士元,不請自來,還望先生恕罪!”


    “哈哈哈!”那人哈哈大笑,抬手說道:“不請自來亦是客,請!”


    皺眉四下一望,龐統方才入座,然而一見那人眼中戲謔的笑意,龐統不覺麵色一紅,心中有些尷尬,忽然見對麵取過酒囊為自己倒了一杯,嗅了嗅撫掌讚道:“好酒!”


    “自然!”那人神態自若,取過酒盞一飲而今,隨即有些狐疑,又有些戲謔地望著龐統。


    似乎抵不過那人戲謔的目光,龐統舉杯一口飲盡,倒持酒盞在那人麵前一晃。


    然而那人卻是撫掌笑道:“年輕氣盛啊,若是我在這酒中下毒,你豈不嗚唿哀哉?哈哈哈!”


    “……”龐統麵色一滯,有些尷尬地將酒盞置於案上,想了想,沉聲說道:“先生可聽感受到外邊動靜?難道先生不曾感覺到不妥?”


    “嘿嘿!”那人嘿嘿一笑,顧自斟酒,淡淡瞥了龐統一眼,哂笑說道:“那你可曾感覺到不妥?”


    “……”龐統聞言心中一凜,下意識地轉首望了一眼。


    似乎看穿了龐統心中所思,那人舉著酒盞戲謔說道:“尊客是否覺得此行太過容易了?你當真認為你等勝了?咳咳……”


    “……”龐統心中一驚,張張嘴,啞口無言。


    這家夥……忽然,帳外傳來一陣喧嘩。


    “軍師有令,不得放火,何人膽敢無視將令?”


    “非是我等啊,我等不曾放火!”


    “亦非我等……”


    心中一動,龐統望著麵前咳嗽不止的那人,凝聲說道:“是你……是你下令放的火?”


    “你以為呢?”那人一臉嬉笑。


    龐統猛地起身,眼神驚疑不定問道:“劉天機呢?”


    “你以為呢?”那人哈哈大笑,隨即卻被一陣咳嗽打斷。


    “救火!救火!哪個混賬放的火,老子扒了他的皮!”


    “咳,快救火!”帳外的動靜似乎更加噪雜了。


    糟了……中計了!龐統心中大驚。


    “是以為……咳咳……”望著龐統,那人嘲諷說道:“是以為勝券在握,是故心存懈怠呢……要知道,戰局撲朔迷離……咳咳咳,未至最後一刻,不得有半點鬆懈……咳咳!”


    那人咳得似乎更加厲害了,捂著嘴的右手嫣紅一片不說,猶自向下滴著鮮血,隻見他抬眼望著龐統,嘿嘿一笑,有氣無力說道:“休要小覷……小覷天下英傑啊……”


    “……”龐統張張嘴,緩緩起身,拱手一記大禮,誠心問道:“龐統敢問先生之名?”


    “嘿嘿,我?”那人的臉色越來越差,慘敗一片,望了眼龐統,嘿嘿笑道:“無名之輩……襄陽徐庶!”說罷,便又是一陣咳嗽。


    龐統麵色頓變,眼神閃過一陣驚疑,急聲問道:“賈文和不在營中?”


    “你以為呢?”


    “劉天機……”龐統麵色一變再變,深深吸了口氣緊聲問道:“劉天機可是去了延津?”


    “你以為呢?哈哈哈!”徐庶哈哈一笑,欲要取案上酒壺時,猛不丁手一抖,酒壺滑落地麵,化作碎片,裏麵酒水迸散四周,染濕了地麵。


    望了一眼地麵的酒水,又望了望自己顫抖不停的右手,徐庶長長一歎:“可惜了……”


    也不知他可惜地上的酒水,還是大限已至的自己……


    “你算到我軍今日會來?”龐統凝聲問道。


    “嗬嗬……”隻見徐庶端坐在席,緩緩整了整了身上衣衫,抬眼哂笑說道:“我希望是……是今夜……”話音剛落,他頭一沉,眼中光澤,緩緩消逝。


    “軍師!”隨著一聲急喝,一袁將撩帳而入,急切說道:“營內火勢不受控製,軍師速速撤離此地啊!”


    話音剛落,又有一袁將急步入內,緊聲說道:“軍師,營外樹林燃起大火,火勢極猛……”


    “想必是早早淋了火油吧……”望著麵前端坐的徐庶,龐統不怒反笑,喃喃說道。


    “軍師!”帳外亦有袁將急切說道:“軍師速退啊!”


    敗了……敗得……


    “難以翻身!”苦笑著搖搖頭,龐統緩緩上前,取過案上另一把酒壺,將徐庶麵前的酒盞倒滿。


    “襄陽徐庶……我龐士元記住你了!你太狡猾了……”


    狡猾得不給我日後擊敗你、一學前恥的機會!


    長長一歎,龐統嘴角掛起一抹苦笑,搖搖頭喃喃說道:“嘿!小覷天下豪傑了……”


    “軍師,火勢越來越猛了,再不走,就……就……”


    深深望了一眼端坐在案的徐庶,龐統揮袖轉身,沉聲喝道:“走!傳令眾軍,徐徐而退!另外,小心劉軍伏擊!”


    “伏擊?”此處眾袁將麵色大愕。


    “我可不信……”步出帳外的龐統轉身望了一眼那營帳,喃喃說道:“他會如此好心,叫我等安然而退!”


    烏巢劉營,短短一刻間,化成火海,將偌大劉營吞入其中,此後,火勢猶是不稍減絲毫,已漸漸波及劉營地之外的樹林,隨著夜風吹起,火勢越來越猛,無數袁軍哭嚎著被大火吞噬,亦或是慌亂的袁軍自相踐踏而死。


    與此同時,烏巢劉營地之外,十餘員劉兵死死拉著路昭,急聲勸道:“將軍,軍師吩咐的,我等已悉數辦妥,若是再不走,便是違抗軍令,將軍三思啊!”


    隻見路昭死死地抓著樹幹,雙目濕潤望著陷入火海的劉營良久,隨即一轉身,梗咽喝道,“走!”


    “諾!”


    與此同時,望著腳下翻滾的‘劉平’首級,袁紹麵色冷峻,握著手中寶劍,不發一語。


    附近眾袁軍將士,沒有一人敢在此人開口。


    建安三年九月一日,袁紹匯合數十萬大軍攻烏巢,反中劉平帳下謀士徐庶之計。


    此戰,烏巢劉營內五千劉軍將士全軍覆沒,僅有數十人僥幸逃離;而袁紹一方,折損竟多達六、七萬,不過其中有大半乃是被火海吞噬,亦或是自相踐踏而死,被劉軍所殺者,僅僅兩萬左右罷了。


    與此同時,濟南南麵一百一十裏處!


    東郡太守曹性望了一眼天色,凝神望著北麵。


    “將軍,可是想著來日的戰事?”身後乃有一人發話。


    曹性迴首一望,微笑說道:“元龍此言好笑,取濟南,我如探囊取物,何足掛齒?”


    “哈哈!”徐州刺史陳登哈哈一笑,拱手說道:“在下助將軍馬到功成!”


    話音剛落,旁邊走來一人,沉聲說道:“將軍,好似此戰,我乃為先鋒吧?”


    “哦?”曹性眼眉一挑,淡淡說道:“我說過麽?”


    “正是!”泰山郡丞臧霸抱拳微笑說道:“將軍說得明明白白,末將聽得真真切切!”


    “哦,那就算我說過吧……”曹性嘿嘿一笑,隨即笑意一收,沉聲說道:“若是你攻不下濟南,可莫要怪我軍法無情!”


    “將軍放心!”藏霸眼神一凜,正色說道:“三日之內,我可叫將軍坐於濟南城頭飲酒!”


    “好!”曹性大喝一聲,嘿嘿笑道:“我拭目以待!”


    ‘嘿!主公,待烏巢之事畢,在下當即前去與主公匯合,如何?’


    托著額頭,劉平坐在堂中主位,深深吸了口氣。


    “路昭,軍師……隕於烏巢火海之中了麽?”


    “是……是的,主公!”堂中,叩地抱拳著路昭難掩眼中悲意,梗咽說道,“末將苦勸軍師,可軍師卻言,‘大賢將至,便休要叫我受那勞頓之苦,叫我好生歇息吧,’是故末將……末將……”


    說到最後,路昭泣不成聲。


    堂中眾人此刻心情皆是極為沉重,周倉、許褚、典韋、徐晃、張繡、等等等等,盡數低著頭,心中為之惋惜。


    元直,此次,你可是將詡遠遠比下去了……可是……可是少了你這家夥,日後便是瓊漿玉液,詡亦難下咽呐!


    可惡!


    依靠在一根廊木背後的賈詡眼眶隱隱有些淚光。


    “踏!踏!”劉平起身,緩緩走至堂中,低頭望了一眼渾身浴血的路昭,伸手右手將他拉起,口中喝道:“起來!”


    “主公……”一臉悲容的路昭有些不敢對視劉平的眼神。


    搖搖頭輕笑一聲,劉平拍拍路昭肩膀,點頭讚許道:“你做得很好……有你陪至元直最後一刻,想來元直臨死時也不會太過寂寞……他啊,最不喜獨自一人了!”


    “主公……”


    “你一路殺出重圍而來,自是疲憊至極,下去好好歇息吧。”


    “孩兒明白!”出列上前,拍拍路昭後背,低聲說道:“路昭,走吧!”


    轉首望了朱靈一眼,路昭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朱靈拉走了。


    從何時起……我劉天機竟已淪落到一切事物都靠帳下謀士出力的地步?


    我自己又做了些什麽?


    子敬精於治內,勤於政務,將兗、豫、徐三州打理得井井有條……


    公台博文強記,善於理事,掌三州大軍後勤,軍械、糧草,無絲毫差錯……


    文和、元直熟習韜略,洞察先機、奇思妙策,世人難及……


    除此之外,我劉天機帳下亦是人才濟濟,名士、猛將如雲,難以計數……


    莫非就是因此,我劉天機漸漸忘記了初衷了麽?


    是啊……要平定天下戰亂的,乃是我劉天機啊!


    自我劉天機討逆出兵一來,附庸者不計其數,其中不乏身具才華者,然而這些人中,我卻最看重、元直、文和,公台……為何?


    嗬!


    旁人助我,或是為升官加爵、光耀門楣,或是為名傳天下、流芳千古,或是為權利、或是為家門,唯有此三人,權利不足以移其誌、財帛不足以動其心……這才是名士!


    非是沽名釣譽,非是浪得虛名,是真真正正的名士!


    子敬……紙墨被其家門所累、被這大漢皇室所累、被天下大義所累,時常身不由已……或許正是因此三人出身寒門,沒有世家說累,是故我如此尤為看重吧?


    曾幾何時,我起兵宛城,率區區三千甲士;而如今,我坐擁三州,麾下兵馬共計二十餘萬!


    曾幾何時,帳下將領不過張繡與陳到許褚,三名兄弟,至於謀士,更是一人之文和;而如今,我麾下善戰猛將如雲,至於謀士……


    嘿嘿,隻需看許子將的謀士榜便可以了,雖說其中必然有遺漏之士,不過我相信,如子敬、文和、元直、等才華橫溢之士,偌大天下,恐怕數不出幾人來……


    然而似乎便是如此,我劉平懈怠了……


    我已習慣將自己的職責分交給帳下數位重謀,文和掌兵事、子敬掌政事,元直、公台、子魚各司其職……嗬!如此一看,似乎我劉平隻需坐在家中,便可平定天下了……哈哈哈!


    常常言他人可笑,如今卻是要笑自己了……


    從何時起,我已習慣不再出現於將士們身旁,與他們同甘共苦?是啊,因為有文和嘛……


    從何時起,我已習慣不再審閱奏章文書,聽聽鶯兒的小曲,安然自得?是啊,因為有子敬嘛……


    從何時起,我已習慣戰前向帳下眾位重謀問計,要知道當初這一切的一切,我都忘了……


    我如今隻想著,如何擊敗袁本初,然而這如何擊敗袁本初,卻仍是全數靠我帳下文臣武將!


    似乎我劉天機……隻需手握寶劍,砍下跪在麵前的袁紹首級就可……平定天下,可是我劉天機的誌向啊!


    要平定天下,那是要一刀一槍拚出來的,我才是人主!子敬、元直、文和、公台,紙墨,乃王佐,王佐啊!


    本末倒置了……元直身染重病,猶思為我算計、謀劃,而我,又做了些什麽?


    我本該留在烏巢的……用帳下謀士姓命換來的大勝,我劉天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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