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召見了頓弱。</p>
不多時。</p>
頓弱便來到了鹹陽宮。</p>
嬴政問道：“朕讓你做的事做的如何？”</p>
頓弱道：</p>
“迴陛下。”</p>
“臣這幾月通過各種方式和手段，已經重新在六地搭建起一條信息通道，請陛下明察。”</p>
說完。</p>
頓弱呈上了一份羊皮紙。</p>
嬴政微微額首，手一揮，當即有宦官把這份羊皮紙接過，小心翼翼的呈到了嬴政身前。</p>
嬴政把登名冊的羊皮紙放在桉上。</p>
冷聲道：</p>
“山東六地的土地兼並情況如何？”</p>
頓弱臉上露出一抹凝重。</p>
沉聲道：</p>
“迴陛下，長公子去楚地推行‘使黔首自實田’後，這三郡的土地兼並情況有明顯好轉，不過其他沒有施行的郡縣，失田卻是越來越嚴重了。”</p>
“不少地方也開始鼓吹要推行新政。”</p>
嬴政漠然道：</p>
“朕知道了。”</p>
“等會把你收集到的各郡縣失田情況寫成奏疏呈上來。”</p>
“臣遵令。”頓弱連忙道。</p>
嬴政看了眼發須微白的頓弱，開口道：“你年歲也上去了，不僅要掌管禦史府，還要處理各地呈上來的情報信息，實在為難你了。”</p>
頓弱心神一凜，連忙拜首道：</p>
“臣不敢怠慢。”</p>
嬴政搖搖頭。</p>
說道：</p>
“頓卿，朕還有很多地方用得到你，豈能讓你這麽操勞？既然六地信息通道已搭成，朕就找個人替你分擔分擔，朕覺得禦史府內的禦史弋不錯，這份職事便交給他吧。”</p>
頓弱遲疑了一下。</p>
躬身道：</p>
“陛下英明。”</p>
嬴政點點頭道：“你下去吧，早日把手中事務交接給弋，此外，讓弋過來一趟，朕有事交代。”</p>
“臣遵令。”頓弱連忙作揖。</p>
走出宮門。</p>
頓弱暗鬆一口氣。</p>
他其實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p>
他本就是禦史大夫，監察百官，又掌握六地的信息通道，對於六地的控製力太大了，陛下就算再有容人之量，也絕對不會容許這麽大的權力被獨具。</p>
收權是早晚的。</p>
若是陛下讓他一直把持，他反倒會擔心的睡不著覺。</p>
現在。</p>
他是徹底輕鬆了。</p>
殿內。</p>
嬴政臉色並不輕鬆。</p>
地方的土地兼並又惡化了。</p>
他其實猜到了。</p>
使黔首自實田，本就是損國利私。</p>
利的是地方豪強大族，其他郡縣的豪強大族見到，自然眼紅，都想借此把所占田產合法化，加上官田土質大多比自耕地要好，地方黔首很容易受到蠱惑，甚至甘於把田地售賣，隻為後麵換到官田。</p>
嬴政冷笑道：</p>
“都是些亂化之民！”</p>
“商賈逐利，地方的豪強大族亦然，他們現在之所以收斂，隻怕是想給朕做個姿態，想讓朕在全國推行‘使黔首自實田’，不過，朕倒想看看你們能忍到什麽時候。”</p>
說到這。</p>
他便想到了扶蘇。</p>
嬴政搖搖頭。</p>
扶蘇心性不差，隻是過於純良了，但心思純良的人，如何擔得起大秦重任？</p>
天下方定。</p>
欲壑難填的豈止地方豪強？</p>
扶蘇太過軟弱，也過於聽信他人，楚地本就情況複雜，以往跟大秦也多有聯姻，扶蘇在楚地，隻會被人蒙在鼓裏，根本就看不到真正的地方實情。</p>
隨即他想到秦落衡，也不由歎了口氣。</p>
秦落衡也是不遑多讓，對律法毫無敬畏之心，立點微名便沾沾自得，行事無法無天，這樣冒失的人，如何能委以重任？</p>
嬴政搖搖頭。</p>
這時，弋到了。</p>
弋進殿道：</p>
“臣弋參見陛下。”</p>
嬴政道：“禦使大夫頓弱事情告訴你了？”</p>
弋道：“是。”</p>
嬴政點頭道：“你以後接手六地的信息通道，同時在關中也要鋪設一定的信息渠道，你現在還在禦史府，等段時間，朕會將相關事宜另設一處機構。”</p>
弋連忙躬身道：“臣定為陛下鞠躬盡瘁。”</p>
嬴政拂袖。</p>
沉聲道：</p>
“你手上政務很重，現在地方並不樂觀，朕要你盡快摸清各個郡縣的實情，尤其是各郡縣官吏的情況。”</p>
“臣遵令。”弋心神一凝。</p>
嬴政正欲讓弋退下，隨即想到了什麽，問道：“秦落衡最近又在做什麽？真跑去種地了？”</p>
弋作揖道：</p>
“迴陛下。”</p>
“秦落衡這幾日的確躬耕於田間，但也隻是這幾日，前麵他其實一直作為假法官，在櫟陽縣普法講法，替底層黔首伸張，不少人遇事都會去尋求他的意見，往往都能得償所願。”</p>
</p>
嬴政蹙眉，問道：“可有枉法？可有徇私？”</p>
弋搖了搖頭道：</p>
“沒有。”</p>
“秦落衡從驪山下來後，變得沉穩不少，一直行走在地方，通過處理地方事務，不斷加深積累對律令的了解，眼下在地方名聲在外，也為底層黔首稱道。”</p>
聞言。</p>
嬴政眼中露出一抹異色，驚疑道：“他真踏實的去了解、去踐行律令了？”</p>
弋作揖道：</p>
“臣絕不敢說謊。”</p>
“秦落衡的確在踏實的踐行律法。”</p>
“他在民間為‘假’法官時，多次建議民眾向上乞鞫，而大多黔首起初並不相信，都想讓他向廷尉府的官吏說一聲，打個招唿，秦落衡卻是從來沒有寫過信。”</p>
“即便是執拗不過，也隻是口頭應允，沒有一次真寫過。”</p>
“秦落衡不驕不躁，十分有耐心，即便黔首急不可耐，他也從沒有不耐煩過，臣近來也是對他大為改觀。”</p>
“請陛下明鑒。”</p>
嬴政冷哼道：“那朕怎麽聽說，他跑去弄什麽菜譜去了？還讓人在城中叫賣野蔬？”</p>
弋躬身道：</p>
“秦落衡並不認為自己當得起博士，因而從驪山下來後，他就沒有去過博士學宮，而且還向博士學宮申請了辭官，隻是陛下您一直沒有同意。”</p>
“他不認為自己是博士，又被免去了史子籍，不能去學室上課，眼下也隻能深耕於田間地頭，而且......”</p>
“他跟陛下還有個約定。”</p>
嬴政一怔。</p>
隨即也是想了起來。</p>
他跟秦落衡的確還有個約定，就是那一百畝田地作物，若是產量高於糧食，而且能足額交上稅賦，便準許他今後繼續種植其他的，隻不過這段時間忙於政務，卻是把這事忘了。</p>
嬴政微微額首。</p>
恍然道：</p>
“朕倒是把這事忘了。”</p>
“他這一切倒是情有可原，朕知道了，下去吧。”</p>
“臣告退。”弋退了下去。</p>
嬴政並沒在這事上多費心思，埋頭繼續處理起了政務。</p>
......</p>
城西。</p>
一間破落宅院裏。</p>
趙高眼中嫌棄之色更顯。</p>
他看了看四周，徑直走向了大堂。</p>
顯得很是熟絡。</p>
進到屋中，迎頭見到一個老者，這是一張老邁長臉，眼睛很小，平素看著很普通，但在燭火照耀下，卻顯得異常有穿透力，單是這個目光，所表現出的心誌，便讓趙高心神一凝。</p>
他服侍始皇有些年頭了。</p>
自認早已不覷其他任何人的目光。</p>
但在對上這雙眼睛時，卻產生了一種被扒光示眾的感覺，又莫名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握住了把柄，難以自持，腦袋下意識垂了下去，這讓趙高心中極為憤滿。</p>
老者看了趙高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殘缺不堪的牙齒，輕歎一聲道：“唉，我要死了。”</p>
趙高冷哼道：</p>
“你這老東西肯死？”</p>
“我剛服侍陛下的時候，你就給我說了這話，現在我服侍陛下二十餘年了，你還活著呢，這話你留著湖弄其他人吧，反正我趙高是不關心你的死與活的。”</p>
“你究竟想幹什麽？”</p>
老者緩緩站起身，笑眯眯道：“我隻是想看看我當初放出的狗，現在有沒有噬主的跡象，現在看來，已經有了。”</p>
趙高麵色一沉。</p>
不悅道：</p>
“老東西，你給我閉嘴！”</p>
“我跟你早就沒有任何瓜葛了，當初的確是你把我放出的隱宮，但那又如何？現在我是陛下的近臣，而你才是那不敢見天日的喪家之犬，當初是我建議陛下將你們‘車裂以徇，滅其宗’的。”</p>
“隻不過我沒有想到，你這老東西命這麽硬。”</p>
“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竟還能活著逃出去，當年究竟是誰放的你？除了你，還有那些人活著？”</p>
趙高目光陰晴不定。</p>
老者毫不動怒，笑嗬嗬道：</p>
“都死了。”</p>
“哪還有什麽人活著？”</p>
“你現在的確是陛下的近臣，但哪又如何？隻要我露麵，你就算再是近臣，也一樣要死，不過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到陛下身邊，又怎麽甘心讓你這麽白白送死？”</p>
“你對我還有大用！”</p>
趙高臉色一沉。</p>
嗤笑道：</p>
“你似乎還沒有醒悟過來。”</p>
“不一樣了，內史！”</p>
“你眼下就一糟老頭子，不再是那位能控製鹹陽的內史了，當年你就失敗了，何況現在？別自欺欺人了，繼續苟活不好嗎？我是靠你爬到中車府令位置的？”</p>
“笑話！”</p>
“我趙高能有今天，靠的是自己！”</p>
“你除了把我弄出隱宮，還幫了我什麽？什麽都沒有，因為你沒多久就‘死了’！一個‘死人’，也配跟我大言不慚？”</p>
老者毫不動怒。</p>
他雙眼放光的打量著趙高，彷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笑道：“死人自然幫不到你，但你能有今天，真與我無關？是我讓你討好陛下，也是我讓你鑽營律令、揣測上意的。”</p>
“你做的那件不是聽我的？”</p>
“就連討好胡亥，也是我親口教的。”</p>
“你就是我養在皇宮裏的一條犬，一條搖尾乞憐的狗，我叫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不做，你就要死。”</p>
“事實證明。”</p>
“我選了一條好狗。”</p>
“你也的確是條聽話的狗！”</p>
“哈哈。”</p>
趙高怒紅著臉。</p>
喝道：</p>
“住口！”</p>
“惱羞成怒了？”老者嗤笑道：“這算的了什麽？不過是讓你清醒清醒，狗始終是狗，最多對人犬吠幾聲，但他不敢對人行兇，因為它早就被人馴化了！”</p>
“咬人是要被宰的！”</p>
趙高雙拳緊握，怒火近乎化為實質。</p>
他離開隱宮後，還是第一次受這種屈辱，被人當麵稱為狗，還被一個勁數落，他真的想掐死眼前這人，但他不敢。</p>
他知道眼前老者的手段。</p>
就算真殺了他，自己也逃不掉的。</p>
他不敢出手。</p>
他現在是始皇的近臣，又備受胡亥信任，前途一片光明，就為了一時之怒，把自己搭上去，這實在不是明智之選。</p>
他咬牙道：“你究竟想幹什麽？”</p>
老者把臉伸到趙高麵前，笑著道：“我想讓你殺了陛下！你敢嗎？”</p>
趙高臉色一變。</p>
老者搖頭道：“你不敢，因為你也是陛下的一條狗，狗又怎麽敢對主人動手？”</p>
“你迴去吧。”</p>
“繼續去當嬴政的狗！”</p>
“以後沒準還能當二世皇帝的狗。”</p>
“不過。”</p>
“就現在的情況，胡亥恐怕當不上儲君，就算秦落衡現在失勢，但扶蘇依舊占據主動，憑你想把胡亥扶上位，那是癡心妄想，所以有的時候，必須要做點大膽的事。”</p>
“比如......”</p>
“趁著扶蘇在外，秦落衡失勢，趁機殺掉陛下，獨攬大權，不過你沒這麽大膽子，但你可以像當初引薦徐市一樣，繼續給陛下引薦方士，現在陛下年歲漸長，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該‘補補’了。”</p>
“你說是吧？”</p>
“趙中車府令？”</p>
趙高臉色陰沉，拂袖而走。</p>
等趙高走遠，老者臉上笑容斂下，眼中露出一抹冷色，他麵無表情的朝裏道：“這個人已經變了，他能夠背叛我，自然也能夠背叛陛下，不過，他不足以為懼。”</p>
“趙高就是一個沒有主見的人。”</p>
“他是一條狗！”</p>
“他這一生除了聽人吩咐，便是什麽都不會了，隻不過，他還以為自己是人，認為自己很聰明，嗬嗬。”</p>
“他是我的一柄利刃。”</p>
“一柄直插大秦朝堂的利刃。”</p>
“等著吧。”</p>
“這柄利刃早晚有天會反噬。”</p>
“而且反噬的不會是我，因為早在二十幾年前，我便把刀柄遞給了陛下，遞給了大秦公族。”</p>
“發生在我身上的慘劇，或許能在大秦皇室重現。”</p>
“車裂以徇，滅其宗？！”</p>
“哈哈。”</p>
老者大笑幾聲，便停了下來。</p>
他目光森然的望向大堂深處，開口道：“而我交給你的，便是當他反噬結束時，直接殺了他！”</p>
“噬主的狗不能留！！！”</p>
－－－－－－題外話－－－－－－</p>
今天就一更了</p>
不多時。</p>
頓弱便來到了鹹陽宮。</p>
嬴政問道：“朕讓你做的事做的如何？”</p>
頓弱道：</p>
“迴陛下。”</p>
“臣這幾月通過各種方式和手段，已經重新在六地搭建起一條信息通道，請陛下明察。”</p>
說完。</p>
頓弱呈上了一份羊皮紙。</p>
嬴政微微額首，手一揮，當即有宦官把這份羊皮紙接過，小心翼翼的呈到了嬴政身前。</p>
嬴政把登名冊的羊皮紙放在桉上。</p>
冷聲道：</p>
“山東六地的土地兼並情況如何？”</p>
頓弱臉上露出一抹凝重。</p>
沉聲道：</p>
“迴陛下，長公子去楚地推行‘使黔首自實田’後，這三郡的土地兼並情況有明顯好轉，不過其他沒有施行的郡縣，失田卻是越來越嚴重了。”</p>
“不少地方也開始鼓吹要推行新政。”</p>
嬴政漠然道：</p>
“朕知道了。”</p>
“等會把你收集到的各郡縣失田情況寫成奏疏呈上來。”</p>
“臣遵令。”頓弱連忙道。</p>
嬴政看了眼發須微白的頓弱，開口道：“你年歲也上去了，不僅要掌管禦史府，還要處理各地呈上來的情報信息，實在為難你了。”</p>
頓弱心神一凜，連忙拜首道：</p>
“臣不敢怠慢。”</p>
嬴政搖搖頭。</p>
說道：</p>
“頓卿，朕還有很多地方用得到你，豈能讓你這麽操勞？既然六地信息通道已搭成，朕就找個人替你分擔分擔，朕覺得禦史府內的禦史弋不錯，這份職事便交給他吧。”</p>
頓弱遲疑了一下。</p>
躬身道：</p>
“陛下英明。”</p>
嬴政點點頭道：“你下去吧，早日把手中事務交接給弋，此外，讓弋過來一趟，朕有事交代。”</p>
“臣遵令。”頓弱連忙作揖。</p>
走出宮門。</p>
頓弱暗鬆一口氣。</p>
他其實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p>
他本就是禦史大夫，監察百官，又掌握六地的信息通道，對於六地的控製力太大了，陛下就算再有容人之量，也絕對不會容許這麽大的權力被獨具。</p>
收權是早晚的。</p>
若是陛下讓他一直把持，他反倒會擔心的睡不著覺。</p>
現在。</p>
他是徹底輕鬆了。</p>
殿內。</p>
嬴政臉色並不輕鬆。</p>
地方的土地兼並又惡化了。</p>
他其實猜到了。</p>
使黔首自實田，本就是損國利私。</p>
利的是地方豪強大族，其他郡縣的豪強大族見到，自然眼紅，都想借此把所占田產合法化，加上官田土質大多比自耕地要好，地方黔首很容易受到蠱惑，甚至甘於把田地售賣，隻為後麵換到官田。</p>
嬴政冷笑道：</p>
“都是些亂化之民！”</p>
“商賈逐利，地方的豪強大族亦然，他們現在之所以收斂，隻怕是想給朕做個姿態，想讓朕在全國推行‘使黔首自實田’，不過，朕倒想看看你們能忍到什麽時候。”</p>
說到這。</p>
他便想到了扶蘇。</p>
嬴政搖搖頭。</p>
扶蘇心性不差，隻是過於純良了，但心思純良的人，如何擔得起大秦重任？</p>
天下方定。</p>
欲壑難填的豈止地方豪強？</p>
扶蘇太過軟弱，也過於聽信他人，楚地本就情況複雜，以往跟大秦也多有聯姻，扶蘇在楚地，隻會被人蒙在鼓裏，根本就看不到真正的地方實情。</p>
隨即他想到秦落衡，也不由歎了口氣。</p>
秦落衡也是不遑多讓，對律法毫無敬畏之心，立點微名便沾沾自得，行事無法無天，這樣冒失的人，如何能委以重任？</p>
嬴政搖搖頭。</p>
這時，弋到了。</p>
弋進殿道：</p>
“臣弋參見陛下。”</p>
嬴政道：“禦使大夫頓弱事情告訴你了？”</p>
弋道：“是。”</p>
嬴政點頭道：“你以後接手六地的信息通道，同時在關中也要鋪設一定的信息渠道，你現在還在禦史府，等段時間，朕會將相關事宜另設一處機構。”</p>
弋連忙躬身道：“臣定為陛下鞠躬盡瘁。”</p>
嬴政拂袖。</p>
沉聲道：</p>
“你手上政務很重，現在地方並不樂觀，朕要你盡快摸清各個郡縣的實情，尤其是各郡縣官吏的情況。”</p>
“臣遵令。”弋心神一凝。</p>
嬴政正欲讓弋退下，隨即想到了什麽，問道：“秦落衡最近又在做什麽？真跑去種地了？”</p>
弋作揖道：</p>
“迴陛下。”</p>
“秦落衡這幾日的確躬耕於田間，但也隻是這幾日，前麵他其實一直作為假法官，在櫟陽縣普法講法，替底層黔首伸張，不少人遇事都會去尋求他的意見，往往都能得償所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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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蹙眉，問道：“可有枉法？可有徇私？”</p>
弋搖了搖頭道：</p>
“沒有。”</p>
“秦落衡從驪山下來後，變得沉穩不少，一直行走在地方，通過處理地方事務，不斷加深積累對律令的了解，眼下在地方名聲在外，也為底層黔首稱道。”</p>
聞言。</p>
嬴政眼中露出一抹異色，驚疑道：“他真踏實的去了解、去踐行律令了？”</p>
弋作揖道：</p>
“臣絕不敢說謊。”</p>
“秦落衡的確在踏實的踐行律法。”</p>
“他在民間為‘假’法官時，多次建議民眾向上乞鞫，而大多黔首起初並不相信，都想讓他向廷尉府的官吏說一聲，打個招唿，秦落衡卻是從來沒有寫過信。”</p>
“即便是執拗不過，也隻是口頭應允，沒有一次真寫過。”</p>
“秦落衡不驕不躁，十分有耐心，即便黔首急不可耐，他也從沒有不耐煩過，臣近來也是對他大為改觀。”</p>
“請陛下明鑒。”</p>
嬴政冷哼道：“那朕怎麽聽說，他跑去弄什麽菜譜去了？還讓人在城中叫賣野蔬？”</p>
弋躬身道：</p>
“秦落衡並不認為自己當得起博士，因而從驪山下來後，他就沒有去過博士學宮，而且還向博士學宮申請了辭官，隻是陛下您一直沒有同意。”</p>
“他不認為自己是博士，又被免去了史子籍，不能去學室上課，眼下也隻能深耕於田間地頭，而且......”</p>
“他跟陛下還有個約定。”</p>
嬴政一怔。</p>
隨即也是想了起來。</p>
他跟秦落衡的確還有個約定，就是那一百畝田地作物，若是產量高於糧食，而且能足額交上稅賦，便準許他今後繼續種植其他的，隻不過這段時間忙於政務，卻是把這事忘了。</p>
嬴政微微額首。</p>
恍然道：</p>
“朕倒是把這事忘了。”</p>
“他這一切倒是情有可原，朕知道了，下去吧。”</p>
“臣告退。”弋退了下去。</p>
嬴政並沒在這事上多費心思，埋頭繼續處理起了政務。</p>
......</p>
城西。</p>
一間破落宅院裏。</p>
趙高眼中嫌棄之色更顯。</p>
他看了看四周，徑直走向了大堂。</p>
顯得很是熟絡。</p>
進到屋中，迎頭見到一個老者，這是一張老邁長臉，眼睛很小，平素看著很普通，但在燭火照耀下，卻顯得異常有穿透力，單是這個目光，所表現出的心誌，便讓趙高心神一凝。</p>
他服侍始皇有些年頭了。</p>
自認早已不覷其他任何人的目光。</p>
但在對上這雙眼睛時，卻產生了一種被扒光示眾的感覺，又莫名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握住了把柄，難以自持，腦袋下意識垂了下去，這讓趙高心中極為憤滿。</p>
老者看了趙高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殘缺不堪的牙齒，輕歎一聲道：“唉，我要死了。”</p>
趙高冷哼道：</p>
“你這老東西肯死？”</p>
“我剛服侍陛下的時候，你就給我說了這話，現在我服侍陛下二十餘年了，你還活著呢，這話你留著湖弄其他人吧，反正我趙高是不關心你的死與活的。”</p>
“你究竟想幹什麽？”</p>
老者緩緩站起身，笑眯眯道：“我隻是想看看我當初放出的狗，現在有沒有噬主的跡象，現在看來，已經有了。”</p>
趙高麵色一沉。</p>
不悅道：</p>
“老東西，你給我閉嘴！”</p>
“我跟你早就沒有任何瓜葛了，當初的確是你把我放出的隱宮，但那又如何？現在我是陛下的近臣，而你才是那不敢見天日的喪家之犬，當初是我建議陛下將你們‘車裂以徇，滅其宗’的。”</p>
“隻不過我沒有想到，你這老東西命這麽硬。”</p>
“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竟還能活著逃出去，當年究竟是誰放的你？除了你，還有那些人活著？”</p>
趙高目光陰晴不定。</p>
老者毫不動怒，笑嗬嗬道：</p>
“都死了。”</p>
“哪還有什麽人活著？”</p>
“你現在的確是陛下的近臣，但哪又如何？隻要我露麵，你就算再是近臣，也一樣要死，不過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到陛下身邊，又怎麽甘心讓你這麽白白送死？”</p>
“你對我還有大用！”</p>
趙高臉色一沉。</p>
嗤笑道：</p>
“你似乎還沒有醒悟過來。”</p>
“不一樣了，內史！”</p>
“你眼下就一糟老頭子，不再是那位能控製鹹陽的內史了，當年你就失敗了，何況現在？別自欺欺人了，繼續苟活不好嗎？我是靠你爬到中車府令位置的？”</p>
“笑話！”</p>
“我趙高能有今天，靠的是自己！”</p>
“你除了把我弄出隱宮，還幫了我什麽？什麽都沒有，因為你沒多久就‘死了’！一個‘死人’，也配跟我大言不慚？”</p>
老者毫不動怒。</p>
他雙眼放光的打量著趙高，彷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笑道：“死人自然幫不到你，但你能有今天，真與我無關？是我讓你討好陛下，也是我讓你鑽營律令、揣測上意的。”</p>
“你做的那件不是聽我的？”</p>
“就連討好胡亥，也是我親口教的。”</p>
“你就是我養在皇宮裏的一條犬，一條搖尾乞憐的狗，我叫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不做，你就要死。”</p>
“事實證明。”</p>
“我選了一條好狗。”</p>
“你也的確是條聽話的狗！”</p>
“哈哈。”</p>
趙高怒紅著臉。</p>
喝道：</p>
“住口！”</p>
“惱羞成怒了？”老者嗤笑道：“這算的了什麽？不過是讓你清醒清醒，狗始終是狗，最多對人犬吠幾聲，但他不敢對人行兇，因為它早就被人馴化了！”</p>
“咬人是要被宰的！”</p>
趙高雙拳緊握，怒火近乎化為實質。</p>
他離開隱宮後，還是第一次受這種屈辱，被人當麵稱為狗，還被一個勁數落，他真的想掐死眼前這人，但他不敢。</p>
他知道眼前老者的手段。</p>
就算真殺了他，自己也逃不掉的。</p>
他不敢出手。</p>
他現在是始皇的近臣，又備受胡亥信任，前途一片光明，就為了一時之怒，把自己搭上去，這實在不是明智之選。</p>
他咬牙道：“你究竟想幹什麽？”</p>
老者把臉伸到趙高麵前，笑著道：“我想讓你殺了陛下！你敢嗎？”</p>
趙高臉色一變。</p>
老者搖頭道：“你不敢，因為你也是陛下的一條狗，狗又怎麽敢對主人動手？”</p>
“你迴去吧。”</p>
“繼續去當嬴政的狗！”</p>
“以後沒準還能當二世皇帝的狗。”</p>
“不過。”</p>
“就現在的情況，胡亥恐怕當不上儲君，就算秦落衡現在失勢，但扶蘇依舊占據主動，憑你想把胡亥扶上位，那是癡心妄想，所以有的時候，必須要做點大膽的事。”</p>
“比如......”</p>
“趁著扶蘇在外，秦落衡失勢，趁機殺掉陛下，獨攬大權，不過你沒這麽大膽子，但你可以像當初引薦徐市一樣，繼續給陛下引薦方士，現在陛下年歲漸長，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該‘補補’了。”</p>
“你說是吧？”</p>
“趙中車府令？”</p>
趙高臉色陰沉，拂袖而走。</p>
等趙高走遠，老者臉上笑容斂下，眼中露出一抹冷色，他麵無表情的朝裏道：“這個人已經變了，他能夠背叛我，自然也能夠背叛陛下，不過，他不足以為懼。”</p>
“趙高就是一個沒有主見的人。”</p>
“他是一條狗！”</p>
“他這一生除了聽人吩咐，便是什麽都不會了，隻不過，他還以為自己是人，認為自己很聰明，嗬嗬。”</p>
“他是我的一柄利刃。”</p>
“一柄直插大秦朝堂的利刃。”</p>
“等著吧。”</p>
“這柄利刃早晚有天會反噬。”</p>
“而且反噬的不會是我，因為早在二十幾年前，我便把刀柄遞給了陛下，遞給了大秦公族。”</p>
“發生在我身上的慘劇，或許能在大秦皇室重現。”</p>
“車裂以徇，滅其宗？！”</p>
“哈哈。”</p>
老者大笑幾聲，便停了下來。</p>
他目光森然的望向大堂深處，開口道：“而我交給你的，便是當他反噬結束時，直接殺了他！”</p>
“噬主的狗不能留！！！”</p>
－－－－－－題外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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