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一點沒變。”</p>
華聿將手中竹簡緩緩合上，放迴到原本的書架上，信步從書架後麵走了出來。</p>
枯看著華聿，眉頭一皺，“你身為獄衙獄掾，不在獄衙審理案件，來學室作何？學室內有人犯法？”</p>
華聿搖了搖頭。</p>
“非也。”</p>
“我這次來是為了調查一件事。”</p>
枯目光微凝，看向已無人影的過道，開口道：“跟今天新入室的那名史子有關？”</p>
華聿點頭。</p>
“這名史子姓秦。”</p>
“大秦立國之初，始皇就下令：黔首徒隸名為秦者更名之，敢有弗更，貲二甲。”</p>
“目下關中氏族無一族姓秦。”</p>
“而原山東六國秦姓，也與早年前悉數更名。”</p>
“普天之下，除了藏匿深山菏澤的亡人，天下已無人姓秦。”</p>
“而這人怎敢姓秦？”</p>
“我在昨日遇見的他，他正好來曹衙變更戶籍，我那時正好審理案件路過，卻是聽聞，他是直接從私奴籍變更成了弟子籍。”</p>
“而後我又去打探了一下。”</p>
“卻是得到了一個意外的迴複。”</p>
“一月前。”</p>
“他還是個亡人！”</p>
“這也就意味著，在一個月內，這人從一個亡人，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秦人，而且他還不是普通的戶籍，而是弟子籍，自此有了進入學室的機會，你難道就不對這些感到疑惑嗎？”</p>
令史枯搖頭。</p>
“未曾。”</p>
“我隻是一名令史，我的職責是負責教授史子‘識文斷句’，至於其他的，不在我的職能範圍。”</p>
“秦落衡有罪無罪，也不由你我判定。”</p>
“當由廷尉府裁定。”</p>
“律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p>
“吏者，民之所懸命也。”</p>
“萬事萬物，皆有規章，按律法即可。”</p>
“法無禁止即可為。”</p>
“秦落衡為弟子籍，按律法辦理的入學手續，那他為學室史子就沒有任何問題。”</p>
“你認為其姓有問題，可向監獄史投訴，你認為其獲得弟子籍獲取不當，可向曹令投訴，到時自有官員下來核查。”</p>
“若他真有罪，經廷尉府裁定，自會處罰相關官吏。”</p>
“華聿，汝等皆為秦吏，隻需依律法辦事，切勿生出不該有的話好奇之心，你離開學室已有十年之久，卻是忘了《為吏之道》中所說的‘慎之慎之，言不可追’。”</p>
華聿臉色一黑。</p>
不滿道：</p>
“你這廝在學室授學十年，教習的史子成材的沒有幾個，倒是自己嘴皮子練的利索不少，你說的這些，我一個獄衙獄掾豈會不知？”</p>
“韓非子有言：使雞司夜，令狸執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p>
“這些我比你懂！”</p>
“我這次之所以來學室，主要是因為你。”</p>
“你我畢竟為同袍，也有過不淺的交情，我這次正好知道了這名史子的一些情況，就想著來告訴你，以免你兀自的去詢問，最後讓自己丟了醜。”</p>
“結果......”</p>
“你這廝真不識好人心！”</p>
枯並不為所動，反倒又準備用律法條令來壓華聿，華聿連忙將其打住，黑著臉吐槽道：</p>
“跟你真是話不投機。”</p>
“走了。”</p>
走到門口，華聿停下了腳步，慢聲道：“那名史子的入籍、入學沒有任何問題，看似不符合律令，其實不然，他的所有信息更改，都是由禦史府直接傳令下去的。”</p>
“即上達了天聽！”</p>
“陛下蘭池遇襲時，這人也在蘭池!”</p>
言罷。</p>
華聿揮袖離去。</p>
枯一愣。</p>
良久，才迴過神。</p>
他搖搖頭，將案上竹簡鋪開，拿起毛筆，沾上墨汁，繼續抄寫起了律令，隻是不知是何時，他的手指上竟染上了墨汁。</p>
另一邊。</p>
走出枯的書室，華聿目光微闔。</p>
他看了眼枯的書室，隨後大步走向了不遠的學室。</p>
透過學室未關掩的門窗，他再次看向了那個青年，這一刹那，他感覺兩人間的關係是這麽的近，又是那麽的遠。</p>
他雙眼死死的盯著秦落衡。</p>
良久。</p>
才低沉的道：</p>
“我現在可以肯定，他就是斯年。”</p>
“這張臉我絕不會認錯！”</p>
“就是他！”</p>
“但......”</p>
“斯年既然已跟始皇有過碰麵，那為何始皇沒有對外公布，而且始皇目前的一切安排，完全沒有將斯年當成一個公子對待，反倒像是真的將其當成了一個普通黔首。”</p>
“這又是為何？”</p>
“我都能認出這是斯年，始皇跟斯年更是有血脈相連的關係，更加沒道理認不出，就算始皇有疑慮，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調查，應該也能確定斯年身份了。”</p>
“始皇難道另有安排和想法？”</p>
華聿想不通。</p>
就在華聿皺眉深思時，鐺的銅鑼聲響起，學室上課了。</p>
華聿迴過神，沒有再多想，快步離開了。</p>
他獄衙還有案件要處理。</p>
另一邊。</p>
秦落衡等人重新迴到了學室內。</p>
也不知等了多久。</p>
學室外，終於有了人影。</p>
來人的年紀頗大，發須已經花白，穿著厚冬衣，披著羊皮裘，整個人裹得十分臃腫，步履也有些蹣跚。</p>
他就是令史昌！</p>
進到室內，令史昌開口道：</p>
“上次課間，我曾說過帶你們去獄衙旁觀，但現在城中的情況，你們也清楚，一時半會是去不了的。”</p>
“行文方麵，想達到‘文無害’，光靠模仿是不行的。”</p>
“不同案件所寫的行文格式是不同的，所需要的律法也不同，光靠模仿很難真的達成‘文無害’，你們全都教條性的行文，也根本體會不到律法的嚴謹和森嚴。”</p>
“商君有言：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p>
“治國從來都不是隻有一條道路，隻要有利於國家，就不一定非要拘泥於古法舊製。”</p>
“因而大秦律法也並不是一成不變。”</p>
“不過律令更改與你們無關。”</p>
“那是陛下、廷尉府和禦史府依實情來更改的，你我都隻有執行的責任，沒有指摘律法的權力。”</p>
</p>
“你們專注《封診式》即可。”</p>
“你們認識幾個字，也明白一些道理，也知道寫《封診式》的規定，‘凡訊獄，必先盡聽其言而書之，各展其辭，雖知其訑（dan），勿庸輒詰。其辭已盡書而無解，乃以詰者詰之。’”</p>
“但你們不知為何律法會這麽定！”</p>
“今天這堂課，我就告訴你們，大秦律法的立法之基是什麽！”</p>
“你們兩個進來。”</p>
華聿將手中竹簡緩緩合上，放迴到原本的書架上，信步從書架後麵走了出來。</p>
枯看著華聿，眉頭一皺，“你身為獄衙獄掾，不在獄衙審理案件，來學室作何？學室內有人犯法？”</p>
華聿搖了搖頭。</p>
“非也。”</p>
“我這次來是為了調查一件事。”</p>
枯目光微凝，看向已無人影的過道，開口道：“跟今天新入室的那名史子有關？”</p>
華聿點頭。</p>
“這名史子姓秦。”</p>
“大秦立國之初，始皇就下令：黔首徒隸名為秦者更名之，敢有弗更，貲二甲。”</p>
“目下關中氏族無一族姓秦。”</p>
“而原山東六國秦姓，也與早年前悉數更名。”</p>
“普天之下，除了藏匿深山菏澤的亡人，天下已無人姓秦。”</p>
“而這人怎敢姓秦？”</p>
“我在昨日遇見的他，他正好來曹衙變更戶籍，我那時正好審理案件路過，卻是聽聞，他是直接從私奴籍變更成了弟子籍。”</p>
“而後我又去打探了一下。”</p>
“卻是得到了一個意外的迴複。”</p>
“一月前。”</p>
“他還是個亡人！”</p>
“這也就意味著，在一個月內，這人從一個亡人，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秦人，而且他還不是普通的戶籍，而是弟子籍，自此有了進入學室的機會，你難道就不對這些感到疑惑嗎？”</p>
令史枯搖頭。</p>
“未曾。”</p>
“我隻是一名令史，我的職責是負責教授史子‘識文斷句’，至於其他的，不在我的職能範圍。”</p>
“秦落衡有罪無罪，也不由你我判定。”</p>
“當由廷尉府裁定。”</p>
“律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p>
“吏者，民之所懸命也。”</p>
“萬事萬物，皆有規章，按律法即可。”</p>
“法無禁止即可為。”</p>
“秦落衡為弟子籍，按律法辦理的入學手續，那他為學室史子就沒有任何問題。”</p>
“你認為其姓有問題，可向監獄史投訴，你認為其獲得弟子籍獲取不當，可向曹令投訴，到時自有官員下來核查。”</p>
“若他真有罪，經廷尉府裁定，自會處罰相關官吏。”</p>
“華聿，汝等皆為秦吏，隻需依律法辦事，切勿生出不該有的話好奇之心，你離開學室已有十年之久，卻是忘了《為吏之道》中所說的‘慎之慎之，言不可追’。”</p>
華聿臉色一黑。</p>
不滿道：</p>
“你這廝在學室授學十年，教習的史子成材的沒有幾個，倒是自己嘴皮子練的利索不少，你說的這些，我一個獄衙獄掾豈會不知？”</p>
“韓非子有言：使雞司夜，令狸執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事。”</p>
“這些我比你懂！”</p>
“我這次之所以來學室，主要是因為你。”</p>
“你我畢竟為同袍，也有過不淺的交情，我這次正好知道了這名史子的一些情況，就想著來告訴你，以免你兀自的去詢問，最後讓自己丟了醜。”</p>
“結果......”</p>
“你這廝真不識好人心！”</p>
枯並不為所動，反倒又準備用律法條令來壓華聿，華聿連忙將其打住，黑著臉吐槽道：</p>
“跟你真是話不投機。”</p>
“走了。”</p>
走到門口，華聿停下了腳步，慢聲道：“那名史子的入籍、入學沒有任何問題，看似不符合律令，其實不然，他的所有信息更改，都是由禦史府直接傳令下去的。”</p>
“即上達了天聽！”</p>
“陛下蘭池遇襲時，這人也在蘭池!”</p>
言罷。</p>
華聿揮袖離去。</p>
枯一愣。</p>
良久，才迴過神。</p>
他搖搖頭，將案上竹簡鋪開，拿起毛筆，沾上墨汁，繼續抄寫起了律令，隻是不知是何時，他的手指上竟染上了墨汁。</p>
另一邊。</p>
走出枯的書室，華聿目光微闔。</p>
他看了眼枯的書室，隨後大步走向了不遠的學室。</p>
透過學室未關掩的門窗，他再次看向了那個青年，這一刹那，他感覺兩人間的關係是這麽的近，又是那麽的遠。</p>
他雙眼死死的盯著秦落衡。</p>
良久。</p>
才低沉的道：</p>
“我現在可以肯定，他就是斯年。”</p>
“這張臉我絕不會認錯！”</p>
“就是他！”</p>
“但......”</p>
“斯年既然已跟始皇有過碰麵，那為何始皇沒有對外公布，而且始皇目前的一切安排，完全沒有將斯年當成一個公子對待，反倒像是真的將其當成了一個普通黔首。”</p>
“這又是為何？”</p>
“我都能認出這是斯年，始皇跟斯年更是有血脈相連的關係，更加沒道理認不出，就算始皇有疑慮，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調查，應該也能確定斯年身份了。”</p>
“始皇難道另有安排和想法？”</p>
華聿想不通。</p>
就在華聿皺眉深思時，鐺的銅鑼聲響起，學室上課了。</p>
華聿迴過神，沒有再多想，快步離開了。</p>
他獄衙還有案件要處理。</p>
另一邊。</p>
秦落衡等人重新迴到了學室內。</p>
也不知等了多久。</p>
學室外，終於有了人影。</p>
來人的年紀頗大，發須已經花白，穿著厚冬衣，披著羊皮裘，整個人裹得十分臃腫，步履也有些蹣跚。</p>
他就是令史昌！</p>
進到室內，令史昌開口道：</p>
“上次課間，我曾說過帶你們去獄衙旁觀，但現在城中的情況，你們也清楚，一時半會是去不了的。”</p>
“行文方麵，想達到‘文無害’，光靠模仿是不行的。”</p>
“不同案件所寫的行文格式是不同的，所需要的律法也不同，光靠模仿很難真的達成‘文無害’，你們全都教條性的行文，也根本體會不到律法的嚴謹和森嚴。”</p>
“商君有言：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p>
“治國從來都不是隻有一條道路，隻要有利於國家，就不一定非要拘泥於古法舊製。”</p>
“因而大秦律法也並不是一成不變。”</p>
“不過律令更改與你們無關。”</p>
“那是陛下、廷尉府和禦史府依實情來更改的，你我都隻有執行的責任，沒有指摘律法的權力。”</p>
</p>
“你們專注《封診式》即可。”</p>
“你們認識幾個字，也明白一些道理，也知道寫《封診式》的規定，‘凡訊獄，必先盡聽其言而書之，各展其辭，雖知其訑（dan），勿庸輒詰。其辭已盡書而無解，乃以詰者詰之。’”</p>
“但你們不知為何律法會這麽定！”</p>
“今天這堂課，我就告訴你們，大秦律法的立法之基是什麽！”</p>
“你們兩個進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