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看向他,卻見他正目不斜視地看著原青江,滿目堅定。他轉向我,“我與木槿失散八年,再不能讓人欺淩於她。”他瘋了嗎?先不管原青江知不知道我這八年的生活。八年前為了救我,他已讓原青江認真考慮他作為繼承人地位的問題了,更何況單是這樣在原青江和其心腹眾人前維護我,已是給原青江下了麵子。他難道真的不想爭霸原家的天下了嗎?我滿心想的就是原非白這個大傻子,他卻迴我微微一笑,再單腿跪下,沉聲道:“請父王原諒孩兒私去汝州援助,容後單獨向父王呈報。”原青江麵色一凝,看向我,慢慢收迴了手腳,驚訝之色一閃而過,立刻被長時間的沉吟所代替。身後幾個侍衛過來,把我們圍了起來,原奉定首當其衝,看著我陰晴不定。我恭敬地一低首,靜靜地伏地行了大禮,“花木槿見過侯爺和諸位壯士。”眾人都屏聲斂息,一片奇異的沉默。原青江冷冷道:“去上藥,寡人在品玉堂等你。”我先扶著非白進賞心閣裏上藥。這兩巴掌真狠,齒頰都流血了,肩膀上又掙出血來。我心疼地給他上藥,他卻攬住我的腰,看著我的眼睛,“木槿,不要再迴頭了。”我怔在當場。他輕輕道:“我決定了,我不想再錯過你了。你我之間蹉跎了多少歲月,人生能有幾個九年?”我搖搖頭,淚水洶湧而出,道:“你須知,你要麵對……”“我知道我要麵對什麽,”他冷冷一迴頭,目光冷如冰霜,“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我一滯,他的手一緊,將我緊緊地納入懷中,堅定道:“若有人要將你從我這裏奪走,就先殺了我,你也一樣。”我心頭莫名地害怕了起來,手也抖著,人有些局促不安。他一抬我的下頜,犀利地看了我許久,終是目光柔和了下來,吻去我的淚珠,笑道:“答應我,同我一起麵對,好嗎?”我微點頭,他的笑意更甚,“木槿,相信我。”夜風吹動他的一絲亂發,他輕輕拂去我額頭的劉海,對我綻出一絲無比溫柔而堅定的笑容,“我要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我和薇薇被帶到西廂房,沒想到林老頭和蘭生早在裏麵等著我們,素輝坐在一邊陪著我們。外麵早被原青江帶來的高手團團圍住,那些人個個都身手矯健,腰帶上掛著紫星玉牌。


    蘭生鎮定地打著坐;而林老頭喝著葫蘆裏的酒,老眼無波地看了看我,對我微微笑了一下。


    “看樣子這次主公真的生氣了。”素輝有點緊張,肅然道:“這些都是黑梅內衛,王爺的直屬,不但是原家武功最強的高手,亦可謂是整個天下一等一的好手。”薇薇的小臉煞白煞白,巴巴地看著素輝和我,渾身打著戰。


    “木丫頭……夫人別擔心,”素輝體貼地為我和薇薇各暖了杯茶,趁遞給我的時候,輕聲道,“大理的朋友我們都已經秘密藏入暗宮了,你放心。”我握著茶杯的手略有一頓,心中鬆了一口氣,使勁擠出一絲微笑,“多謝素輝。”這時有一個健壯的錦服老者走進西廂房,身後跟著一個華服美少年,兩人對我恭敬地一揖首,“小人沈昌宗見過花西夫人。”素輝趕緊站到我麵前,行了大禮,“沈教頭安。夫人,這位是現任東營子弟兵沈教頭,亦是王爺座下首席紫星武士。”我還了一禮,然後注意到那沈教頭正用犀利的目光盯著我看,而他身後那個美少年非常眼熟。“小人沈昌宗見過夫人,”那沈教頭非常客氣地問候了一下,然後躬身道:“小人少時曾習過醫術,可否容在下為夫人請脈?”林老頭向他皺著眉走了過來,“老朽不才,林畢延。夫人一直由我來診脈,這位沈大人有任何疑問,問老朽便知。”沈昌宗卻冷冷道:“主公之命,望夫人和林大夫體諒一二。”我看了眼沈昌宗,淡笑道:“沈教頭是想查看我身上的生生不離嗎?”沈昌宗可能沒想到我會這麽說出來,臉上竟然一紅。林老頭和素輝一臉了悟。林老頭的眼中有絲不忍,素輝皺著眉頭想要說什麽,可是我也知道反對無用,便伸出手來,大方道:“請。”那沈教頭微紅著臉略探我脈搏,眼中狐疑了幾分,然後鬆了口氣,恭敬道:“請夫人早些安歇,今夜三爺應是要同主公商議一夜要事了。”


    他走時對美少年說道:“你且留下好生伺候,不得有誤。”那華服美少年腰彎得更低了,恭敬地諾了一聲,留了下來。素輝等那沈昌宗一走,立刻全身放鬆,走到美少年那裏,“這啥意思?”看樣子他同這少年很熟悉。“估計是來看看花西夫人長什麽樣的。”那美少年木然道,然後一摘帽子,露出一張充滿風情的俏臉,還有那滿頭青絲,“平時那些子弟兵同我在一起,最愛打聽的就是花西夫人長什麽樣。”“那為何讓一個男教頭把脈,也不怕逾矩?”素輝跟著那少年急急問著。他既不迴答他,也不正眼看他,上上下下很沒禮貌地打量了一番快嚇哭的薇薇,輕嗤道:“就這熊樣,也配伺候主子?”然後大喇喇地走到我麵前,沒形沒狀地福了一福,嬉皮笑臉道:“青媚給夫人請安。”她悄悄對我一攤手掌,裏麵赫然寫著原非白的筆跡:青山永延,媚我倉渡。這時薇薇跑過來,叉著小蠻腰瞪她。“誰怕了,”薇薇扁著嘴對著青媚的背影嚷著,腳步卻不停,快速地繞過她,挪到我身邊,含怒帶懼地看著青媚,向我投訴道:“夫人,青媚這個丫頭老是仗著比薇薇進苑子早幾日,欺壓薇薇。”青媚橫了她一眼,然後狠狠推了她一下,掌心的字跡乘機給擦化了。薇薇給推坐在地上,青媚蠻橫道:“你個不知道死活的賤蹄子,若是主公動了怒,西楓苑的奴婢一個也活不成。此誠非常之變也,你不思護主,倒還躲在主子後頭搬弄是非,我先給你個窩心腳,把那黑心黑肺黑腸子的給血淋淋地踹出來。”青媚作勢就真要踹她。


    素輝以為青媚真要動粗,趕緊過來拉著。


    薇薇嚇得跪爬著撲向我的懷中,號啕大哭,“夫人,青媚這壞蹄子又要殺我了。”青媚一邊推擋著素輝,向薇薇蹬著腳,一邊向素輝的懷中快速地塞進一塊紫色令牌,那眉毛明明倒豎著,眼神閃著興奮,嘴角亦使勁憋著笑,好像在做一種遊戲一般。素輝皺著眉,但眼中毫無異色,估計這種戲碼西楓苑時常發生。


    我明白了,青媚忽然過來,定是原非白已經做好救我們的準備。他那八個字的含意應是囑我可信任青媚、林畢延。倉指倉促,同遽相近,應該是告訴我那司馬遽已經做好準備,會從水路送我們走。


    可是非白,那你怎麽辦呢?我抱著痛哭的薇薇,不知為何,鼻子卻發了酸。非白,你一個人留在這個萬惡的原家又要麵對什麽樣的家法呢?這時外麵又起了一陣混亂,隻聽圍著我們的子弟兵警惕地喝道:“來者何人?通報姓名。”幾個軒昂的身影飄過碧紗窗,未見人麵,已聞爽朗的笑聲,“沈昌宗,你個狗奴才,連本王也不認識了。”然後是沈昌宗的諾諾之聲,“宣王駕到,小人有失遠迎。”厚重的簾子被兩個太監掀起,一個氣度不凡的青年慢慢踱了進來。卻見那青年穿著江牙海水五爪雲龍白蟒褂,露出裏麵夾穿的一件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金線蝶繡的黑緞寬腰帶上束著金絲攢花結長穗宮絛,那腰帶上掛著金珠算、銀魚袋,兩邊側腰上又各掛著一對黃玉麒麟,烏發上戴著紫金冠,冠身正中鑲著顆圓潤的大東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燭火映照下,麵如美玉,鬢若刀裁,目似點漆,雖怒而笑。


    王袍青年那雙明亮的眼快速地掃了一眼賞心閣眾人,最後落到我身上,微微一凝。薇薇像看到親人一樣撲過去,改跪在他腳邊,抓著他的王袍哇哇哭了,“宣王陛下,救救薇薇吧。”


    素輝肅然地大聲道:“見過宣王殿下。”領著眾人一陣下拜。


    我也趕緊跟著跪下。心想這青年應是永業二年在玉北齋見過的宣王軒轅本緒了。


    這位看似紈絝風流的俊俏王爺,卻是三國南北朝有名的辯士和說客,嚴格意義上說來,他也算是我的幸福終結者之一了。他的兩位雙胞胎妹妹——軒轅淑環和軒轅淑儀,是戰國時代赫赫有名的兩位美人,連帶當年慘死的前朝公主軒轅淑琪,史稱軒轅三姐妹,皆以貌美多智而聞名於世,而她們的婚事,他有幸全部參與了。


    據說他早年遊說了先朝英宗撮合了軒轅淑琪和原非清;然後把他其中一位親妹妹成功地推銷給了我的初戀情人原非玨,成為了當今大突厥最有權勢的可賀敦;又差點把另一位嫁給原非白,眼看著非白不允,他又神奇地把手指一揮,瞄準了前朝駙馬原青江,化皇女恥辱為政治聯姻的奇跡,可謂鬼斧神工,實乃軒轅皇室的一枚智多星。


    奈何其不是皇後所生,而生母孔妃慘死在己酉宮變中,永遠被太子軒轅本昱壓得死死的。也許正是因為同是庶出之理,在原氏大族中,他同原非白相交甚厚,如同其兄同原氏長子原青江和宋侯走得很近一樣。


    我收迴思緒,隻聽那宣王嘿嘿地笑了幾聲,偷眼望去,他正扶起哭得稀裏嘩啦的薇薇,“可憐見兒的,我讓你來好好伺候墨隱,誰知成了這光景呢。”薇薇哭聲微收,而我的眼前飄來了那片繡著龍爪的白袍角,好一會兒,我的頭頂上方有人微抬手,對我柔聲道:“這位想必是弟妹吧,聽說身子不大好,薇薇還不快把你主子攙起來?”一雙柔荑比薇薇更快一步地扶著我爬將起來,側頭看去卻是青媚。她低垂的美目中看不到任何神色,隻是扶著我的手微緊,微拉著我後退一步,離那宣王稍遠。


    那青年滿眼審視地盯著我的紫眼睛看了一陣。屋裏除了薇薇輕輕的啜泣聲,出奇的安靜。


    “本王渴啦,”那青年忽然大聲嚷嚷著,像入無人之境,“西楓苑的奴才們,快點把好吃的好喝的端上來。敢怠慢我,本王便叫你們主子把你們的屁股打爛嘍。”眾人一下子反應過來,一陣答應。西楓苑的人也仗著他的話,得了自由。那林老頭便拉著蘭生下去了。素輝趁著這個空當麵色凝重地大步走了出去,估計是按照青媚的傳話去布置了。


    薇薇歡天喜地出去了。出乎我的意料,青媚並沒有走,她為我和宣王遞上暖手銀熏,早有宣王的小太監接過青媚手中的銀熏,沒讓她近身貴人。青媚溫順地垂手恭立在我的身後,仍是一身男裝,卻儼然我的貼身女侍衛一般。


    宣王也不驚訝,想是同原氏親厚,素知凡原氏高位女眷身邊必有兩個女侍,平時裝扮必一文一武,一男裝一女裝,兩者交替,以護其主。想是那青媚得非白囑托,暫做我的貼身武侍,隨機應變。


    這時薇薇托著泥金盤進來,上麵放著兩盞青花。“薇薇還記得本王愛吃紅豆沙呀。”宣王狀似輕鬆地同薇薇聊著。小姑娘手托金盤,巧笑倩兮,那小臉卻不由紅著低下來。青媚的美目中露出一絲不屑,轉瞬即逝。“弟妹這眼睛瞧著傷得挺深的呢。”宣王看向我的左眼眶,一隻修長的手也摸向自己的眼眶,好像感同身受似的倒吸一口氣,皺著眉道:“啊呀,女子向來重貌,弟妹恁是不小心,想是要好好養護才能好。”我微微一笑,恭敬地低頭答道:“多謝王爺掛懷,皮外傷罷了。去歲春光裏為歹人所囚,出逃時不慎遇襲,能活著見到三爺,也算值了。”宣王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麽說,又沉默了下來,漂亮的眼睛閃過一絲陰沉,他依舊瞪著我,忽然出聲大叫:“來碗燕窩。”我表麵上鎮靜,卻也被他這麽一叫唬了一大跳。


    一個小太監小心翼翼地過來,怯懦道:“王爺容稟,娘娘囑咐了,王爺胸口之傷未複,不可喝燕窩。”他俊美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眼神一陣尷尬,嘴角綻出一絲微笑,微傾身柔聲道:“蠢奴婢,那是給花西夫人的。”那小太監臉都嚇白了,拚著命叩頭,一會兒腦門便腫了起來,還在那裏拚命叫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另一個中年太監尖著嗓子無奈道:“沒眼力見兒的東西,還不快下去給夫人端來呀?”那被責罵的小太監飛快退下去,一會兒又端了一碗青花湯盅上來。這迴輪到青媚擋在我麵前,娉婷地自太監手上接下,轉身放在我的桌幾之上,背對著所有人,用銀色小指甲尖飛快地沾了一下,然後才轉側身,拿起銀叉攪動瑩潤的液體,櫻紅小嘴替我吹了吹涼,才向我遞來,像以前在瓊花小築伺候我一樣,柔聲道:“夫人放心,奴婢已經吹涼。”這時素輝進來了,後麵又跟著兩個小太監,其中高個的那個捧著一個大托盤,上麵放著一捧厚厚的雪狸襖,另一個拿著拂塵的太監躬身道:“稟王爺,王妃聽說西楓苑冷,王爺身子骨又弱,差奴才給王爺送件雪狸子披風來。”宣王多看了那個捧著托盤的小太監兩眼,那風流俏目便眯了一下,“可是皇上今年新賞的那件嗎?”那太監啞著嗓子諾諾稱是。


    宣王哦了一聲,哈哈一笑,轉頭看向我道:“弟妹可曾聽墨隱提過,我那原配沅璃十二歲便許給了本王,比本王還要大三歲。在她麵前,本王老覺得像個孩子,你且說說你們女人可是老把夫婿當孩子,管頭管腳的,好生囉唆!”我微微一笑,“宣王妃出於晉陽王氏,乃晉中第一大族,當年宣王娶宣王妃,乃是京都城一大盛事。”宣王對我的讚美不置可否,隻是輕搖了搖頭,抿嘴一笑,“她快要了我的命。”他看向那個托著托盤的太監。那個太監直起黃金比例的大個子身材,麵容清秀,迴我淡淡的一笑,那是齊放特有的自信笑容。


    那件大狸襖子又大又長,還帶著大大的風帽,在燭光下流動著奇異的光芒,下麵也放著一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褂,同宣王身上的王袍一模一樣。


    青媚明顯目光閃爍,對我點了一下頭。我對宣王了悟地笑了。


    宣王也打了個手勢,那個同齊放一同進來的小太監便把托盤向我遞來,薇薇略一打眼便滿臉緊張地過來替我穿上那件王袍,不再同青媚撒潑打鬧。難為他們想得周到,那件王袍竟然為我貼身打造,著裝完畢後,這宣王便道:“天色不早了,弟妹先請歇息吧,本王先迴紫園看看墨隱怎麽樣了。弟妹萬萬勿憂,武安王同墨隱畢竟親生父子,再說梅姨到底是原叔最愛的妻子,弟妹處還有錦妃的求請哪。”趁這個當口,青媚同後頭進來的小太監也易了裝,那個小太監也將青媚的衣服穿上身。她輕輕走到我身邊,“青媚伺候夫人休息吧。”我戴上風帽,向他揖首道:“木槿多謝宣王。”宣王嗬嗬笑了一下。那個中年太監忽地跪在他麵前,嘴角微微抽搐著仰頭看他,老眼含淚。宣王含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對他點了點頭,然後再不看我一眼,隻是悄無聲息地伸了個懶腰,昂首走向裏間。薇薇沉默地走過去,為他掀起床帷,伺候他睡下,舉手投足,老練嫻熟,仿佛經常這樣做一般。薇薇的眼中下了決心,小臉卻憂鬱地看著我,慢慢流下淚來,仿佛是在看我最後一眼,小身子微微發著抖。


    那個中年太監抹了一把臉,起身時,早已是一派清明恭順,“長順伺候殿下迴府吧,不然王妃可又不高興嘍。”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掀開簾子,他便大步昂首走出,一甩拂塵大聲道:“宣王起駕。”


    他高高掀起自己身上的披風,看似為我擋去風雪,同時亦擋住眾人的視線。


    沈昌宗領著眾弟子跪安,我坐進大轎中,一路行去無人阻攔。


    行了約半個時辰,轎子停下,齊放讓我換上高頭大馬。那長順向我們躬身道別,自己領著宣王親衛往紫苑趕赴去。我們向南馳了一陣子,卻見前方一隊人馬迎接我,正是朱英、沿歌他們,法舟的身影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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