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琵琶鉤鎖人的苦楚,白夢來這等養尊處優的人怎可能消受過。


    那血液浸濕了玲瓏的外衫,她唇色發白,若是再不救人,恐怕就要失血過多而亡。


    白夢來負手,在身後借著月光,晃了晃手裏的銀鏡,白色的光華一閃而過。


    還沒等前輩反應過來,蟄伏於暗處的柳川看到了暗號,霎時從另一側的破敗窗欞闖入,執著銀龍一般的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向前輩。


    柳川的劍技坦蕩淩冽,沒有刺殺的經驗,而受過殺手苦訓的前輩最是擅長偷襲,此時不過一個晃眼,前輩已然避開身去,躲過了柳川的劍花。


    他剛要諷刺柳川的襲擊不過如此,這一刻卻忽然意識到不對勁之處來。


    這是調虎離山之技!


    再迴頭一看,玲瓏已然被白夢來抱起。


    武藝高強者瞧一個人有沒有能耐,端看他的手腕與指節便知底細。


    白夢來手腕白皙,肌膚細嫩,顯然是嬌生慣養的貴公子。


    白夢來沒有武藝傍身,奈何不了他。


    隻是這兩人麵前護著的那條惡犬有些不對勁,眉心間一撮白毛,眼瞳藍光璀璨,不似尋常的家犬。


    它齜牙咧嘴,殺氣騰騰地注視著前輩。瞧上去氣勢兇惡,特別是它那蓬鬆的脊毛,此時警惕地豎立,尾粗而垂直。


    不像是狗,倒像是狼……


    竟有人馴狼嗎?


    前輩心生怯意,道:“你這狗倒是和尋常不同。”


    有烈風護著,白夢來不懼前輩,他微微一笑,道:“烈風乃是狼與犬結合生下的狼狗,既有狼的殺戮鬥心,又有狗的忠心耿耿。隻要我一聲令下,頃刻間,它便能將你撕成四瓣。”


    白夢來所言非虛,前輩早看出柳川的武藝與他不分伯仲,再加上野性十足又護主的烈風狼犬,恐怕他還未出手就命喪黃泉。


    如今一想也是慶幸,是他一早便知玲瓏的命門,才會這麽輕易將她抓住。


    思索間,柳川的銳利長劍已直抵他背心。


    柳川素來不戀戰,能解決的事便立時解決。這惡人犯下滔天大罪,傷他妹妹,便是將他千刀萬剮都不能夠。


    也不用詢問白夢來意見,左右這人不能活。


    白夢來向來護短,下手隻會更狠。柳川尚且能留他個全屍,若是落入白夢來手裏,恐怕將人大卸八塊,再煉屍燒肉,揚了他骨灰,方能罷休。


    就在柳川要刺穿前輩心髒的時刻,孱弱的玲瓏睜開眼,氣若遊絲地道:“柳大哥,別殺他。”


    柳川不解,皺眉,道:“你為何要大發善心?他可是想要你的命!你這樣放虎歸山,日後會吃苦頭的!”


    玲瓏咬著牙,強撐起一口氣,望向前輩,說:“放他走吧,若是前輩真想殺我,不會和我說這麽多話。他是因為下不了手,這才拖延時間。我鎖過他琵琶骨,如今也算是還他一次。他是叛徒,即便知曉我等關係斐然,和組織說這些,也沒人會信,因此也不怕他跑了以後暴露我與你們透露底細的事。”


    她想得周全,知道即使放跑了前輩,也不會引出其他禍端。


    她是被組織派來的殺手,奉命潛伏於白夢來左右。她和白夢來等人親近,對於組織來說不是什麽動聽的好消息,還是別透露為妙。


    前輩看著為他求情的玲瓏,譏諷地道:“你倒是菩薩心腸……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輕笑一聲,也不知道在笑什麽,自言自語:“當初我還說你無情無欲,誰知道這麽久沒見,你竟變了。”


    玲瓏想起今日讓她中招的藥粉,歎了一口氣,道:“前輩,你還記得我小時候泡藥湯,我對於其他迷香都比尋常殺手有抗性,唯獨招架不住九鶴散,一觸便會昏迷不醒。你若不是還記得從前的事,也不會專門用九鶴散來對付我。”


    玲瓏還記得當初在本營,前輩見她對九鶴散反應著實大,特地私底下提點過她:“你對九鶴散全無抗性,這算是你的命門。除我以外,莫要告訴旁人。”


    玲瓏當時不懂,還懵懵懂懂地問他:“小弟們也不行嗎?”


    “不行,你永遠不知道背叛你的人是誰。”


    玲瓏對前輩多有敬重,因此此前知道他叛變,也比旁人痛心。她特地領命來捉拿前輩,就是為了給他一個機會,讓他不要冥頑不靈,幫他在主子麵前求求情。


    若非玲瓏幫忙,前輩根本不可能有命在,早已命喪黃泉了。


    玲瓏想起往昔的事,異常惆悵,道:“我會對組織說,已將你滅口,你躲遠遠的,不要再迴皇城了。”


    玲瓏都這樣說了,柳川下意識去觀白夢來眉眼。見其沒反應,想必是同意按照玲瓏這般做。


    都做了好人,他又哪能一意孤行當壞人呢?


    柳川無奈,隻能收迴劍,唾罵一聲:“算你命大,給爺滾!”


    前輩不語,他呆立原地。他確實沒想找玲瓏複仇,他隻是逃出了組織,去尋那位生前愛過的女子。她罵他,唾棄他,數落他,並發誓再也不想過那種清貧困苦的日子。前輩難以置信這些話是自己心心念念愛過的女子說的,他以為她在保他,這才說了違心的話。


    直到那女人的巴掌落在他的臉頰上,她眉宇間的厭惡之色不似作假。她讓他滾,再也不要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前輩心死了,不免懷疑這些時日的堅持究竟是為了什麽……


    他想到了玲瓏,想把怒火發泄在玲瓏身上。


    如果不是她帶人來緝拿他,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的愛人也不會被富貴迷了眼。


    於是,他來找玲瓏了。


    他知道自己卑鄙,拿一個小姑娘出氣。所以當他醒悟的時候,他並沒有下手殺害玲瓏。


    他害得她傷痕累累,嘴硬著要她死。


    他聽到她說自己在皇城有生死之交的朋友,於是他拖延時間,等她的朋友來救援。


    前輩沒有求生欲,他活在世間猶如一具行屍走肉。


    他願意死在玲瓏手下,就當他為從前的事贖罪。


    誰知道,玲瓏放了他。就連死,都不願給他一個痛快。


    玲瓏注視著前輩,道:“當年我去抓捕前輩的時候,曾踏入過你的小院。當時我心想,前輩這閑雲野鶴的日子也挺好,那雞喂得肥美,下酒定然是一碟好菜。”


    玲瓏這句話是想提醒前輩,他一個人過隱居的日子,明明也能將生活操持得很好,何必自苦。


    說完這句話,玲瓏累了。許是傷重,她依戀地將臉貼在白夢來的頸邊,想個孩子一樣摟住他的脖頸,被他抱在懷中。


    不過是一個受傷的小姑娘,還要學智者那般大度。


    白夢來心疼極了,他看著玲瓏憔悴的眉眼,道:“柳川,讓他肩上染染血再放人,不然這口氣,我咽不下。”


    他說完,懷中的玲瓏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白夢來耐著性子解釋:“你能原諒他,那是你的事。我心裏的怒火更甚,若是讓他安然無恙離開,我會怪自個兒無能。”


    既然如此,那就隨他吧。玲瓏點點頭,不再言語。


    柳川聽到了命令,手起劍落,一下子劃破了前輩的衣袖,將他割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這一道傷不算什麽,武藝高強者都會自療,左不過半個月便能愈合。


    做完這些,三人唯恐玲瓏傷勢加劇,不敢再逗留。


    於是,他們把那受傷的前輩棄於荒廟之中,趕迴了廟外的馬車裏。


    此前齊倫得到要借犬的消息,猜了個七七八八,說,既然要尋人,想必那人傷勢極重。你們先行一步,我讓侍衛駕馬車隨後。


    如此這般,才有玲瓏可以安睡的馬車。


    車裏有醫婆,為了謹慎起見,白夢來一早就告知了齊倫,要尋的是女子,自然就不好讓男大夫來診脈。


    醫婆看著滿身血汙、意識昏沉的玲瓏,頓時蹙起眉頭來:“天殺的,誰敢對一個姑娘用此酷刑?!”


    醫婆是齊倫府中專門給女客瞧病的,因此有幾分本事。


    她命人就地鋪好毛氈墊子,再起火燒水。她把銀刃隔沸水燙過,又抹上熱酒,隨後一點點將那嵌入皮肉的琵琶鉤子挑出。還好利刃堵住了傷口,血湧得還不算太過。此時一取出琵琶鉤子,那血流如注,用了好些凝血的藥粉這才止住血。


    能止血就是好事,醫婆鬆了一口氣,她拿眼瞧了瞧白夢來,推測這是他房中人,於是把藥方子開好,叮囑他:“每日煎三副,兩碗水的量便好。這姑娘身子骨強健,想必無甚大礙,若是有發熱、傷口化膿的情況,你再來齊府尋我。”


    “多謝您了。”白夢來極少言謝,看著披了幹淨外袍、正熟睡的玲瓏,他鬆了一口氣。幸虧沒什麽大事,不然他恐怕要再讓柳川搜山尋人,將那男人就地正法了。


    幾人心事重重迴了金膳齋,齊倫的下人已經迴府了,而烈風瞧見舊主子,怎樣都不肯迴去,賴在白夢來靴邊撒嬌。


    侍犬奴拉不走烈風,急得熱汗直冒:“小祖宗,您可別鬧脾氣,咱們要迴府了啊?”


    白夢來見狀,淡淡道:“烈風留下吧,它聰明,知曉迴府的路,待明兒,我喊它迴去便是。”


    “噯,好。”能讓主子家連夜起身安置隨從的公子,哪能是小人物,侍犬奴便不爭這些了,老實迴齊府複命。


    今夜一場鬧劇,總算是消停了。


    白夢來沒由來地歎氣,他上前一步,小心攬過玲瓏的肩。


    這一觸,他發覺出不對勁的地方,頓時耳尖子燒紅。


    外袍裹挾的玲瓏,隻穿了一件抱腹,那脊背光滑,除了裹傷的紗布,未著絲縷。


    白夢來不敢再碰,施施然收迴了手,呆立原地。


    柳川見白夢來遲遲不抱玲瓏下馬車,想起他主子並非身強體健之人,難道是抱不動嗎?


    他最是貼心奴仆,自然要替人解圍。於是,柳川道:“主子,要不我來抱玲瓏迴房?她這身子看著瘦弱,實則有些分量,恐怕太沉手!”


    聞言,白夢來眼中殺氣騰騰,問柳川:“你怎知道她身子骨重量?難不成你抱過?”


    柳川摸摸鼻子,道:“那倒沒有,我不過是目測。”


    白夢來鬆了一口氣,道:“不礙事,我抱過,我有經驗,還算是能承受的範圍之內,由我來吧。”


    他話音剛落,柳川一副見鬼的模樣,讓白夢來細細品咂出其中意思。


    白夢來知道柳川是誤會了,無奈地扶額,道:“我救她出火場那次,可不是下手抱了她?你想哪裏去了?”


    “哦!對對,是有那麽一次!”柳川迴過神來,尷尬地撓了撓頭。


    白夢來彎腰,將玲瓏用外袍遮掩得嚴嚴實實,隨後抬手,連衣帶人一起抱了起來。


    “男女授受不親,你來抱玲瓏,恐怕不合適,還是我來吧。更何況,你皮糙肉厚,萬一傷到了玲瓏,加重傷勢就不妙了。”他一麵下馬車,一麵還要將自己的行為描述得合理,避免被柳川誤認為是采花大盜。


    “也對。”柳川想到自己手笨又粗糙,弄疼了妹妹便不好了,讓主子這樣細皮嫩肉的男子來照顧妹妹也行。他剛被說服,很快又想到那句“男女大防”的話來……等一下,他是男的,主子就不是了嗎?


    還沒等他想明白,白夢來已將人抱到了自個兒的寢房裏。


    白夢來按照醫婆的說辭,囑咐柳川去煎熬。藥要熬出精華,務必文火細細熬煮一個時辰。


    這樣煙熏火燎的辛苦活計,自然就讓柳川來。


    白夢來被落下了,則由他隨侍玲瓏身邊,照顧她起居。


    “汪!”就在這時,烈風已經像是小尾巴一樣,跟到了白夢來房門前。它吐著舌頭,見白夢來看它,於是瘋狂搖尾乞憐,哼唧著想進房間來。


    白夢來歎了一口氣,對它招招手,道:“進來吧。”


    烈風嗷嗚一聲,狂奔而來。它興奮地蹭白夢來的腿,將他白皙的手指舔舐得濕漉漉的,期待白夢來摸它的頭。


    玲瓏早就醒了,隻是眼皮子重,睜不開。


    這時候見白夢來和一隻狗玩得歡騰,還將他拿日夜滋養的金貴手指舔濕了,頓時笑出聲來。


    白夢來聽到女孩兒嬌氣的笑聲,頭一次發自內心欣喜。他上前一步,對玲瓏噓寒問暖:“你怎麽樣?感覺好些了嗎?”


    玲瓏抬起手指,慢慢指著自己的肩膀,道:“小傷……不妨事。我受過……更重的。”


    她原本是想寬慰白夢來,卻見他的眉心越蹙越深。玲瓏不解,但她不願讓白夢來難過。她想到自己受傷的時候,倒在白夢來懷裏。那時候已經沒有什麽男女羞怯的想法了。隻是她所期待的事情,竟一夜成了真。


    每一次,她受傷了,倒在泥地裏。


    她好想有人能過來抱抱她,告訴她,她做的很好。


    可是沒有人來。


    玲瓏疼得死去活來,昏迷過去,又醒過來。


    最終,她靠著自己堅強的意誌力站起身,尋療傷之所,尋一條生路。


    如今不一樣了,她有人來救,還有人給她依靠,將傷重的她抱在懷裏,溫聲軟語地哄。


    白夢來縱然有千萬個缺點,也不及這一次的優點令她心悸。


    玲瓏頭一次覺得……能認識白夢來,真好。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係的生滅,也不過是刹那的斑駁流光。仰望星空,總有種結局已注定的傷感,千百年後你我在哪裏?家國,文明火光,地球,都不過是深空中的一粒塵埃。星空一瞬,人間千年。蟲鳴一世不過秋,你我一樣在爭渡。深空盡頭到底有什麽?愛閱小說app


    列車遠去,在與鐵軌的震動聲中帶起大片枯黃的落葉,也帶起秋的蕭瑟。


    王煊注視,直至列車漸消失,他才收迴目光,又送走了幾位同學。


    自此一別,將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後才能再相見,甚至有些人再無重逢期。


    周圍,有人還在緩慢地揮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著,頗為傷感。


    大學四年,一起走過,積澱下的情誼總有些難以割舍。


    落日餘暉斜照飄落的黃葉,光影斑駁,交織出幾許歲月流逝之感。


    陣陣猶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動聲在他身邊響起,強烈的光芒開始迅速的升騰,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襯在他背後。唐三瞬間目光如電,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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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轟”的一聲巨響從天堂花上爆發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衝天而起,直衝雲霄。


    不遠處的天狐大妖皇隻覺得一股驚天意誌爆發,整個地獄花園都劇烈的顫抖起來,花朵開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氣運,似乎都在朝著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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