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命換一命。”</p>
這時，花海之中，黑袍人看著大洛皇後，冷聲道：“你自殺，我就徹底幫他解毒，要不要？”</p>
說完這句話之後，大洛皇後的麵前，就忽然憑空浮現了一把匕首，散發朦朧微光，懸浮半空。</p>
“……”</p>
大洛皇後看著散發寒光的匕首，沒有任何猶豫，右手抓起匕首就直接朝自己的脖子抹去。</p>
“嗡——”</p>
然而還不待她成功割喉自盡，匕首就突然消散，大洛皇後就此割了個空。</p>
“啊？”</p>
大洛皇後看了眼空蕩蕩的右手，然後茫然地望著黑袍人。</p>
而黑袍人則是對著她懷中的小嬴梟輕輕一點。</p>
一瞬間，小嬴梟的臉色就徹底恢複正常，從紫黑色變得白裏透紅，然後直接睜開了眼睛，懵懂地看著自己娘親，“母後……”</p>
“泉兒！泉兒！”</p>
見此一幕，大洛皇後頓時喜極而泣。</p>
“母後……”</p>
小嬴梟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像困倦的小貓那般，打了個哈欠，蜷縮在大洛皇後的懷中，輕聲呢喃著，“有點困，母後唱歌哄我睡覺好不好？”</p>
“好，好。”</p>
大洛皇後滿臉寵溺，坐在姹紫嫣紅的花海之中，抱著小嬴梟，輕輕搖晃著，同時清唱著一首動聽歌謠。</p>
小嬴梟在母親的懷抱和歌聲裏，逐漸入眠。</p>
而黑袍人早已不見蹤影。</p>
與此同時，不遠處，身影略顯虛幻的李觀棋，邁出了一步！</p>
恢複行動！</p>
不出所料，這個夢魔幻境在進入哄睡環節之後，他才可以開始行動。</p>
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p>
“嗡——”</p>
李觀棋心念一動，身旁就出現了幾個強盜，獰笑著朝大洛皇後走去。</p>
然而還沒等這幾個強盜靠近，一道身穿紫袍的虛影就悄然浮現，擋在他們麵前——正是成年模樣的嬴梟！</p>
“喂！”</p>
李觀棋見他出現，連忙大聲喊道：“嬴梟！做夢好玩嗎？！”</p>
“……”</p>
嬴梟虛影身形一顫，好似不穩定的畫麵般閃爍變化。</p>
“看看這裏！”</p>
李觀棋靠近嬴梟，指著周圍美麗到好似童話一般的花海，“很美，不是麽？我相信世界上一定有這麽美麗的地方，這樣的地方一定真實存在，但你母親真的帶你去這裏玩過嗎？啊？”</p>
“……”</p>
嬴梟虛影的閃爍愈發劇烈。</p>
“沒有吧？”</p>
李觀棋笑著繼續上前，來到嬴梟的正前方，看著他的紫色眼睛輕笑道：“你隻是長大之後去過這個地方，那天你看見這個美景，然後你幻想著，如果小時候，我娘也帶我來這裏玩耍過就好了，那該是多麽幸福的時光啊。</p>
可是沒有，不是麽？”</p>
說到這裏，李觀棋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p>
他死死地盯著嬴梟的紫色眼睛，沉聲大喝道：“嬴梟！嬴泉！你母親從來沒有帶你來過這片花海，甚至你母親從來沒有跟你開心地玩過，她看你的眼神隻有惡心、厭惡！</p>
像剛剛的那一幕，母親不惜以命換命也要救兒子的一幕，根本和你無關！</p>
那是別人！別人的童年！別人的母親！</p>
不是你的！</p>
你隻是在臆想！在幻想！</p>
嬴泉！你幻想著自己也能過上這種生活，可這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p>
這些美好跟你無關！</p>
這些母愛跟你無關！</p>
你母親從來就沒有愛過你！</p>
你，嬴泉，你這家夥，從小就隻是一個沒人要的惡心殘疾兒！醒醒吧你！”</p>
“……”</p>
“呃！</p>
！”</p>
嬴梟的虛影瘋狂閃爍，而他的臉龐也變得痛苦起來，他開始蹲在地上，雙手瘋狂撕扯著自己的臉龐，撕破臉皮，鮮血從臉上流下，神情痛苦。</p>
……抱歉。</p>
李觀棋看著他這副模樣，眼中劃過些許不忍，但最終眼裏還是被堅定所取代。</p>
對不起，我必須阻止你。</p>
哪怕要說這些我自己並不想說的違心之語。</p>
“嬴梟！醒醒！”</p>
李觀棋彎下身子，在嬴梟耳邊繼續大喊：“這些美好，根本與你無關，這裏全都是虛假的幻想！那是別人的童年，別人的母親！</p>
而你呢？！</p>
你母親給你的，隻有打罵，隻有侮辱，隻有踢打，隻有厭惡，隻有惡心，隻有無視，甚至到了後來，她都不想要你這個孩子，對吧？</p>
甚至！</p>
甚至、甚至那天夜裏，你母親還想親手掐死你，對吧？嬴梟！</p>
”</p>
“……”</p>
此言一出，瞬間，萬籟俱寂。</p>
整個世界陷入凝滯，風聲消失，飛舞的蝴蝶和花瓣凝固半空，隨風晃動的花海靜止，大洛皇後的歌聲不再，抱著懷裏的小嬴梟，如同靜止的凋塑。</p>
靜。</p>
絕對的寂靜。</p>
“嗯，是啊。”</p>
忽然，蹲在地上的嬴梟，放下撕著臉皮的雙手，傷口密布，鮮血橫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靜。</p>
“都是假的。”</p>
“這是別人的童年，別人的母親。”</p>
“不是我的。”</p>
“我的母親，並不愛我。”</p>
“她厭惡我，甚至，想殺了我，因為我是個惡心的殘疾兒，體內有著惡心的術式器官，我就是不該出生的惡心怪物，生來就該死。”</p>
“嗯，這才是真相啊……”</p>
“轟！”</p>
世界崩塌！</p>
整個童話般美麗的花海世界，此刻就如同一麵摔裂在地的鏡子般分崩離析，四散開裂！</p>
“……”</p>
世界崩潰之後，就是重組，以驚人的速度重組。</p>
然而再次生成的世界，卻和之前的童話世界完全不同。</p>
黑白。</p>
朦朧的黑白色，占據了整個視線。</p>
李觀棋環顧四周，無論看哪裏，無論怎麽揉眼睛，視線裏都被蒙著一層黑白色，好像世界失去了色彩，隻能大致看清這裏似乎是一個潮濕的地下室房間。</p>
</p>
“為什麽！為什麽！</p>
為什麽！</p>
！”</p>
忽然，一陣瘋狂的女子尖叫近乎刺破耳膜！</p>
李觀棋猛然轉頭，循聲望去。</p>
隻見地下室的盡頭，雍容華貴的大洛皇後麵目猙獰，毫無半分淑女之姿，反而像一個失去了一切的賭徒，眼中滿是瘋狂與恨意。</p>
而她的麵前，是一位蜷縮在角落裏，穿著破爛衣服的瘦弱男孩。</p>
眼盲，獨臂。</p>
他頭破血流……猩紅色的鮮血，是這個黑白世界裏唯一的色彩。</p>
“噗嗤！”</p>
大洛皇後好似厲鬼，五指如鉤，直接撕碎小嬴梟的破爛衣服和肌膚。</p>
然後她抬起滿是鮮血的右手，伸到小嬴梟麵前，看著他，聲音尖利地嘶吼著：“為什麽！</p>
！你體內流著的，是嬴氏皇族的血！你看，你看啊！這是嬴氏皇族的皇血！”</p>
“……”</p>
渾身遍布傷痕的小嬴梟，麵對著母親的瘋狂質問，隻能滿臉淚水和驚恐地拚命蜷縮手腳，將自己那瘦弱的身軀往角落裏退，不斷退。</p>
可他早已退到了最邊緣，退無可退。</p>
“告訴我為什麽啊啊啊！</p>
！”</p>
大洛皇後依舊瘋狂猙獰，原本美貌的臉龐扭曲得不成樣子，令人心生恐懼。</p>
她伸出雙手，死死掐住了小嬴梟的脖子，嘶吼咆孝：“你體內應該是嬴氏皇族的血啊啊啊啊啊啊！</p>
！為什麽你會是個惡心的殘疾兒！為什麽你體內會有惡心的咒術器官？啊？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p>
！</p>
告訴我！嬴泉！我是你娘啊！你為什麽要害我啊！</p>
我可是皇後！母儀天下的皇後！我怎麽能生出你這種惡心的怪物！</p>
我的大好前途，我的大好未來，全都被你毀了！被你毀了！</p>
！</p>
為什麽！</p>
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我啊啊啊啊！</p>
！”</p>
大洛皇後一邊瘋狂咆孝著，一邊瘋狂地抱著小嬴梟的腦袋往牆上砸。</p>
不斷地砸，不斷地砸……</p>
說不清到底砸了多少下。</p>
最終，小嬴梟的血染紅了大片大片的牆壁，血液不斷往下流淌。</p>
而他也徹底昏厥了過去，小小的枯瘦身軀被大洛皇後一甩，就甩在了地下室角落裏。</p>
這個小男孩此時看上去就像一具爛肉屍體，和這個潮濕陰暗的地下室，似乎很相襯。</p>
“……”</p>
不遠處的李觀棋，望著這一幕，雙拳死死攥緊，童孔不斷顫抖，眼中滿是怒火。</p>
這就是嬴梟的童年？</p>
可那時年幼的嬴梟到底做錯了什麽，要受到親生母親這樣的虐待？！</p>
就因為他生來殘疾？</p>
就因為他具備術式器官？！</p>
憑什麽！</p>
“草！”</p>
最終，怒火戰勝了所有理智，李觀棋一個箭步爆射而出，一拳狠狠地砸向大洛皇後。</p>
可是沒用。</p>
毫無意義。</p>
李觀棋飽含怒意的一拳，直接穿過了大洛皇後的身軀。</p>
他，根本沒法影響這一切。</p>
當然，當然沒法影響。</p>
因為這一幕，是早已發生的事情，是嬴梟那真真切切的……童年時光。</p>
“砰！”</p>
忽然，世界再次崩潰。</p>
這片黑白色的地下分崩離析，等它再次重組之後，就變成了一片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p>
李觀棋甚至搞不清楚他在哪兒，根本什麽都看不清。</p>
他隻能聽見陣陣電閃雷鳴的風雨聲，似乎外邊還有很多很多的芭蕉樹，雨打芭蕉的聲音他很熟悉，而這種聲音在此刻極其清晰。</p>
在屋裏？</p>
而屋外在下著一場暴風雨？</p>
“轟隆隆——”</p>
忽然，一場雷霆轟鳴炸起，劃破了夜空，帶來了瞬間的光亮。</p>
瞬間，瞬間而已。</p>
但已經足夠了。</p>
這一瞬的雷光，照亮了整個房間。</p>
李觀棋看見那床榻之上，霧紗簾子飄飛，一襲白色睡袍，披頭散發，狀若惡鬼的大洛皇後趴在床上，麵目猙獰且瘋狂，雙手死死掐著一個男孩的脖頸——目盲，且獨臂的男孩。</p>
嬴梟！</p>
大洛皇後是想活活掐死嬴梟！</p>
“呃……”</p>
小嬴梟滿臉漲紅，不斷拍打著自己親生母親的雙手，可瘦弱的他根本沒有掙脫的力量，隻能無力地等待窒息感加劇。</p>
掙紮的力道越來越小。</p>
臉色愈發漲紅。</p>
“我其實不是很喜歡被人看見這些，但無所謂了。”</p>
忽然，嬴梟的熟悉聲音出現在耳畔。</p>
嗯？！</p>
李觀棋心底一跳，連忙側頭望去。</p>
隻見不知何時，身穿一襲紫袍，容貌俊美的嬴梟，竟是悄然出現在了他的身旁。</p>
這位半神級的通幽之子，就這麽平靜地望著床榻，看著神情瘋狂的大洛皇後，試圖掐死幼年的自己。</p>
“……”</p>
李觀棋的眉頭微微皺起。</p>
所以，他還是失敗了？</p>
他來到了母愛夢魔的第二層，卻還是沒能擊潰嬴梟的心防？</p>
這家夥現在看上去很平靜，絲毫沒有什麽心理崩潰的跡象。</p>
而且太平靜了，似乎根本就無從下手。</p>
“其實還好。”</p>
嬴梟忽然輕聲呢喃。</p>
“什麽？”</p>
李觀棋一怔。</p>
“還好我天生雙目失明。”</p>
嬴梟指著床榻上的幼年自己，微笑道：“那晚，其實是我第一次跟母後同床共枕，我看見狀態正常的母後，還以為母後終於迴心轉意了。</p>
入睡之前我真的很開心，開心到一直睡不著。</p>
然後母後給我唱歌哄睡，我真的很開心。</p>
可我也是真的想不到，當我再次醒來，居然是因為脖子的劇痛和窒息感。</p>
但我沒有去看。</p>
所以我說其實還好。</p>
還好眼盲的我，隻要不開啟‘感知’術式，就不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親手掐死自己，也許這是在我童年裏，少數幾件可稱幸運的事。”</p>
“……”</p>
李觀棋眼神複雜。</p>
何其可笑？</p>
不用親眼看著自己母親掐死自己，居然也是幸運？</p>
可笑嗎？</p>
可笑。</p>
但事實的確如此，仔細想想，這跟嬴梟童年所遭遇的那些事情比，這種事也確確實實可以稱上一句……幸運。</p>
“可你沒有選擇閉眼去死。”</p>
李觀棋看著身旁的嬴梟，輕聲歎息，“你在最後，還是開啟了感知術式，看見了這一切，否則我也看不見這些。”</p>
“哈，是啊。”</p>
嬴梟笑著點了點頭，“對，我還是沒忍住開啟了感知術式，因為那時的我，想在死前，再看看我的母親，至少我想看看，掐死了我，母後是不是能高興一些。”</p>
“你不恨她？”</p>
李觀棋有些詫異，“恕我直言，從你的表情和語氣裏，我似乎感受不到你對她的恨意。”</p>
“我為什麽要恨她呢？”</p>
嬴梟低下頭，滿臉苦笑，“因為她虐待我？可如果不是我，她還是那個母儀天下的大洛皇後，是我，是我啊，我的出生，毀了她一輩子，把她從雲端拉下到塵埃，害她的是我，我有什麽資格恨她？說一千道一萬，她都是我的親生母親。”</p>
“……”</p>
李觀棋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啞口無言。</p>
“嬴氏皇族是特殊的。”</p>
嬴梟抬起頭，重新看向床榻上的幼年自己，輕聲道：“但再特殊，我們也無法改變身體裏的基因，即便是嬴氏皇族，也偶爾會誕生一些具備術式器官的殘疾兒。</p>
我不是曆史上的第一個。</p>
如果從今以後，嬴氏皇族還能存續，那我也絕不會是曆史上的最後一個。</p>
一般來說，出現這種情況，皇室會抹殺接生時在場的所有接生婆和宮女，以此來保證這個消息不外傳。</p>
再然後，皇室其實不會殺掉孩子，沒有那麽狠心。</p>
雖然，大概率是因為祖訓不允許這麽做。</p>
總而言之，最終，生下咒術殘疾兒的母親，以及殘疾兒孩子，會一起被打入冷宮，在那裏孤獨的生活一輩子。</p>
當然，對於外界來說，這種行為會找另一個理由。</p>
孩子是不允許修煉的，等過個幾十年，就會自然老死，或者中途病死。</p>
我和我母後就是如此。</p>
即便她是大洛皇後，可就因為生下了我，所以她還是被剝奪了皇後之位，和我一起被打入冷宮，就這樣失去一切。</p>
說到底，都是我害了她。”</p>
講到此處，嬴梟歎了口氣。</p>
“所以，這都是她自己的行為？”</p>
李觀棋還是難以理解，略顯猶豫地說道：“雖然是打入冷宮，但我想，總不至於讓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讓你住潮濕地下室……還有各種虐待行為……都隻是你母親自己的所作所為？”</p>
“她隻是瘋了而已。”</p>
嬴梟神情平靜，“她出身八國柱之一的雲家，從小嬌生慣養，從來沒受過委屈，順風順水地當上了大洛皇後，異血修為是被各種資源堆上去的，靈魂境界同樣如此，從不曾經過磨礪，隻是單純資源堆積。</p>
她有八階靈魂，但根基虛浮。</p>
這是很危險的狀態，事實也證明的確如此。</p>
當她一朝從雲端跌入泥潭之後，她的靈魂境界就直接崩塌了，而且還傷到了靈魂內核。</p>
你可以簡單理解為……精神失常。</p>
被打入冷宮之後，她就瘋了。</p>
所以我怎麽怪她呢？</p>
讓她失去一切的是我。</p>
讓她精神失常的是我。</p>
我怎麽怪她？</p>
當然不能。”</p>
說到這裏，嬴梟低下頭，死死攥緊自己的右手，沉聲道：“除了怪我自己之外，我能怪的，就隻有大洛王朝那畸形的歧視觀念，那才是萬惡之源，我要毀掉禦天長城，殺死所有大洛人，唯有這樣，才能肅清一切。”</p>
“……”</p>
聽得此言，李觀棋的眉頭不禁深深皺起，“這個歧視觀念是錯誤的，它絕對不應該存在，但是嬴梟，你的行為，也絕對不是正確的。”</p>
“我不想和你爭這個。”</p>
嬴梟隻是笑著擺擺手。</p>
“所以後來呢？”</p>
李觀棋也知道爭論沒有意義，於是重新看向床榻，看著那邊的大洛皇後和被掐脖子的年幼嬴梟。</p>
從剛才開始，那邊就仿佛靜止了一般，大洛皇後和年幼嬴梟都一動不動。</p>
“嬴梟，那一晚，你顯然沒有被你母後掐死，所以，後來發生了什麽？”</p>
這時，花海之中，黑袍人看著大洛皇後，冷聲道：“你自殺，我就徹底幫他解毒，要不要？”</p>
說完這句話之後，大洛皇後的麵前，就忽然憑空浮現了一把匕首，散發朦朧微光，懸浮半空。</p>
“……”</p>
大洛皇後看著散發寒光的匕首，沒有任何猶豫，右手抓起匕首就直接朝自己的脖子抹去。</p>
“嗡——”</p>
然而還不待她成功割喉自盡，匕首就突然消散，大洛皇後就此割了個空。</p>
“啊？”</p>
大洛皇後看了眼空蕩蕩的右手，然後茫然地望著黑袍人。</p>
而黑袍人則是對著她懷中的小嬴梟輕輕一點。</p>
一瞬間，小嬴梟的臉色就徹底恢複正常，從紫黑色變得白裏透紅，然後直接睜開了眼睛，懵懂地看著自己娘親，“母後……”</p>
“泉兒！泉兒！”</p>
見此一幕，大洛皇後頓時喜極而泣。</p>
“母後……”</p>
小嬴梟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像困倦的小貓那般，打了個哈欠，蜷縮在大洛皇後的懷中，輕聲呢喃著，“有點困，母後唱歌哄我睡覺好不好？”</p>
“好，好。”</p>
大洛皇後滿臉寵溺，坐在姹紫嫣紅的花海之中，抱著小嬴梟，輕輕搖晃著，同時清唱著一首動聽歌謠。</p>
小嬴梟在母親的懷抱和歌聲裏，逐漸入眠。</p>
而黑袍人早已不見蹤影。</p>
與此同時，不遠處，身影略顯虛幻的李觀棋，邁出了一步！</p>
恢複行動！</p>
不出所料，這個夢魔幻境在進入哄睡環節之後，他才可以開始行動。</p>
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p>
“嗡——”</p>
李觀棋心念一動，身旁就出現了幾個強盜，獰笑著朝大洛皇後走去。</p>
然而還沒等這幾個強盜靠近，一道身穿紫袍的虛影就悄然浮現，擋在他們麵前——正是成年模樣的嬴梟！</p>
“喂！”</p>
李觀棋見他出現，連忙大聲喊道：“嬴梟！做夢好玩嗎？！”</p>
“……”</p>
嬴梟虛影身形一顫，好似不穩定的畫麵般閃爍變化。</p>
“看看這裏！”</p>
李觀棋靠近嬴梟，指著周圍美麗到好似童話一般的花海，“很美，不是麽？我相信世界上一定有這麽美麗的地方，這樣的地方一定真實存在，但你母親真的帶你去這裏玩過嗎？啊？”</p>
“……”</p>
嬴梟虛影的閃爍愈發劇烈。</p>
“沒有吧？”</p>
李觀棋笑著繼續上前，來到嬴梟的正前方，看著他的紫色眼睛輕笑道：“你隻是長大之後去過這個地方，那天你看見這個美景，然後你幻想著，如果小時候，我娘也帶我來這裏玩耍過就好了，那該是多麽幸福的時光啊。</p>
可是沒有，不是麽？”</p>
說到這裏，李觀棋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p>
他死死地盯著嬴梟的紫色眼睛，沉聲大喝道：“嬴梟！嬴泉！你母親從來沒有帶你來過這片花海，甚至你母親從來沒有跟你開心地玩過，她看你的眼神隻有惡心、厭惡！</p>
像剛剛的那一幕，母親不惜以命換命也要救兒子的一幕，根本和你無關！</p>
那是別人！別人的童年！別人的母親！</p>
不是你的！</p>
你隻是在臆想！在幻想！</p>
嬴泉！你幻想著自己也能過上這種生活，可這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p>
這些美好跟你無關！</p>
這些母愛跟你無關！</p>
你母親從來就沒有愛過你！</p>
你，嬴泉，你這家夥，從小就隻是一個沒人要的惡心殘疾兒！醒醒吧你！”</p>
“……”</p>
“呃！</p>
！”</p>
嬴梟的虛影瘋狂閃爍，而他的臉龐也變得痛苦起來，他開始蹲在地上，雙手瘋狂撕扯著自己的臉龐，撕破臉皮，鮮血從臉上流下，神情痛苦。</p>
……抱歉。</p>
李觀棋看著他這副模樣，眼中劃過些許不忍，但最終眼裏還是被堅定所取代。</p>
對不起，我必須阻止你。</p>
哪怕要說這些我自己並不想說的違心之語。</p>
“嬴梟！醒醒！”</p>
李觀棋彎下身子，在嬴梟耳邊繼續大喊：“這些美好，根本與你無關，這裏全都是虛假的幻想！那是別人的童年，別人的母親！</p>
而你呢？！</p>
你母親給你的，隻有打罵，隻有侮辱，隻有踢打，隻有厭惡，隻有惡心，隻有無視，甚至到了後來，她都不想要你這個孩子，對吧？</p>
甚至！</p>
甚至、甚至那天夜裏，你母親還想親手掐死你，對吧？嬴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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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此言一出，瞬間，萬籟俱寂。</p>
整個世界陷入凝滯，風聲消失，飛舞的蝴蝶和花瓣凝固半空，隨風晃動的花海靜止，大洛皇後的歌聲不再，抱著懷裏的小嬴梟，如同靜止的凋塑。</p>
靜。</p>
絕對的寂靜。</p>
“嗯，是啊。”</p>
忽然，蹲在地上的嬴梟，放下撕著臉皮的雙手，傷口密布，鮮血橫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靜。</p>
“都是假的。”</p>
“這是別人的童年，別人的母親。”</p>
“不是我的。”</p>
“我的母親，並不愛我。”</p>
“她厭惡我，甚至，想殺了我，因為我是個惡心的殘疾兒，體內有著惡心的術式器官，我就是不該出生的惡心怪物，生來就該死。”</p>
“嗯，這才是真相啊……”</p>
“轟！”</p>
世界崩塌！</p>
整個童話般美麗的花海世界，此刻就如同一麵摔裂在地的鏡子般分崩離析，四散開裂！</p>
“……”</p>
世界崩潰之後，就是重組，以驚人的速度重組。</p>
然而再次生成的世界，卻和之前的童話世界完全不同。</p>
黑白。</p>
朦朧的黑白色，占據了整個視線。</p>
李觀棋環顧四周，無論看哪裏，無論怎麽揉眼睛，視線裏都被蒙著一層黑白色，好像世界失去了色彩，隻能大致看清這裏似乎是一個潮濕的地下室房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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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為什麽！</p>
為什麽！</p>
！”</p>
忽然，一陣瘋狂的女子尖叫近乎刺破耳膜！</p>
李觀棋猛然轉頭，循聲望去。</p>
隻見地下室的盡頭，雍容華貴的大洛皇後麵目猙獰，毫無半分淑女之姿，反而像一個失去了一切的賭徒，眼中滿是瘋狂與恨意。</p>
而她的麵前，是一位蜷縮在角落裏，穿著破爛衣服的瘦弱男孩。</p>
眼盲，獨臂。</p>
他頭破血流……猩紅色的鮮血，是這個黑白世界裏唯一的色彩。</p>
“噗嗤！”</p>
大洛皇後好似厲鬼，五指如鉤，直接撕碎小嬴梟的破爛衣服和肌膚。</p>
然後她抬起滿是鮮血的右手，伸到小嬴梟麵前，看著他，聲音尖利地嘶吼著：“為什麽！</p>
！你體內流著的，是嬴氏皇族的血！你看，你看啊！這是嬴氏皇族的皇血！”</p>
“……”</p>
渾身遍布傷痕的小嬴梟，麵對著母親的瘋狂質問，隻能滿臉淚水和驚恐地拚命蜷縮手腳，將自己那瘦弱的身軀往角落裏退，不斷退。</p>
可他早已退到了最邊緣，退無可退。</p>
“告訴我為什麽啊啊啊！</p>
！”</p>
大洛皇後依舊瘋狂猙獰，原本美貌的臉龐扭曲得不成樣子，令人心生恐懼。</p>
她伸出雙手，死死掐住了小嬴梟的脖子，嘶吼咆孝：“你體內應該是嬴氏皇族的血啊啊啊啊啊啊！</p>
！為什麽你會是個惡心的殘疾兒！為什麽你體內會有惡心的咒術器官？啊？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p>
！</p>
告訴我！嬴泉！我是你娘啊！你為什麽要害我啊！</p>
我可是皇後！母儀天下的皇後！我怎麽能生出你這種惡心的怪物！</p>
我的大好前途，我的大好未來，全都被你毀了！被你毀了！</p>
！</p>
為什麽！</p>
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我啊啊啊啊！</p>
！”</p>
大洛皇後一邊瘋狂咆孝著，一邊瘋狂地抱著小嬴梟的腦袋往牆上砸。</p>
不斷地砸，不斷地砸……</p>
說不清到底砸了多少下。</p>
最終，小嬴梟的血染紅了大片大片的牆壁，血液不斷往下流淌。</p>
而他也徹底昏厥了過去，小小的枯瘦身軀被大洛皇後一甩，就甩在了地下室角落裏。</p>
這個小男孩此時看上去就像一具爛肉屍體，和這個潮濕陰暗的地下室，似乎很相襯。</p>
“……”</p>
不遠處的李觀棋，望著這一幕，雙拳死死攥緊，童孔不斷顫抖，眼中滿是怒火。</p>
這就是嬴梟的童年？</p>
可那時年幼的嬴梟到底做錯了什麽，要受到親生母親這樣的虐待？！</p>
就因為他生來殘疾？</p>
就因為他具備術式器官？！</p>
憑什麽！</p>
“草！”</p>
最終，怒火戰勝了所有理智，李觀棋一個箭步爆射而出，一拳狠狠地砸向大洛皇後。</p>
可是沒用。</p>
毫無意義。</p>
李觀棋飽含怒意的一拳，直接穿過了大洛皇後的身軀。</p>
他，根本沒法影響這一切。</p>
當然，當然沒法影響。</p>
因為這一幕，是早已發生的事情，是嬴梟那真真切切的……童年時光。</p>
“砰！”</p>
忽然，世界再次崩潰。</p>
這片黑白色的地下分崩離析，等它再次重組之後，就變成了一片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p>
李觀棋甚至搞不清楚他在哪兒，根本什麽都看不清。</p>
他隻能聽見陣陣電閃雷鳴的風雨聲，似乎外邊還有很多很多的芭蕉樹，雨打芭蕉的聲音他很熟悉，而這種聲音在此刻極其清晰。</p>
在屋裏？</p>
而屋外在下著一場暴風雨？</p>
“轟隆隆——”</p>
忽然，一場雷霆轟鳴炸起，劃破了夜空，帶來了瞬間的光亮。</p>
瞬間，瞬間而已。</p>
但已經足夠了。</p>
這一瞬的雷光，照亮了整個房間。</p>
李觀棋看見那床榻之上，霧紗簾子飄飛，一襲白色睡袍，披頭散發，狀若惡鬼的大洛皇後趴在床上，麵目猙獰且瘋狂，雙手死死掐著一個男孩的脖頸——目盲，且獨臂的男孩。</p>
嬴梟！</p>
大洛皇後是想活活掐死嬴梟！</p>
“呃……”</p>
小嬴梟滿臉漲紅，不斷拍打著自己親生母親的雙手，可瘦弱的他根本沒有掙脫的力量，隻能無力地等待窒息感加劇。</p>
掙紮的力道越來越小。</p>
臉色愈發漲紅。</p>
“我其實不是很喜歡被人看見這些，但無所謂了。”</p>
忽然，嬴梟的熟悉聲音出現在耳畔。</p>
嗯？！</p>
李觀棋心底一跳，連忙側頭望去。</p>
隻見不知何時，身穿一襲紫袍，容貌俊美的嬴梟，竟是悄然出現在了他的身旁。</p>
這位半神級的通幽之子，就這麽平靜地望著床榻，看著神情瘋狂的大洛皇後，試圖掐死幼年的自己。</p>
“……”</p>
李觀棋的眉頭微微皺起。</p>
所以，他還是失敗了？</p>
他來到了母愛夢魔的第二層，卻還是沒能擊潰嬴梟的心防？</p>
這家夥現在看上去很平靜，絲毫沒有什麽心理崩潰的跡象。</p>
而且太平靜了，似乎根本就無從下手。</p>
“其實還好。”</p>
嬴梟忽然輕聲呢喃。</p>
“什麽？”</p>
李觀棋一怔。</p>
“還好我天生雙目失明。”</p>
嬴梟指著床榻上的幼年自己，微笑道：“那晚，其實是我第一次跟母後同床共枕，我看見狀態正常的母後，還以為母後終於迴心轉意了。</p>
入睡之前我真的很開心，開心到一直睡不著。</p>
然後母後給我唱歌哄睡，我真的很開心。</p>
可我也是真的想不到，當我再次醒來，居然是因為脖子的劇痛和窒息感。</p>
但我沒有去看。</p>
所以我說其實還好。</p>
還好眼盲的我，隻要不開啟‘感知’術式，就不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親手掐死自己，也許這是在我童年裏，少數幾件可稱幸運的事。”</p>
“……”</p>
李觀棋眼神複雜。</p>
何其可笑？</p>
不用親眼看著自己母親掐死自己，居然也是幸運？</p>
可笑嗎？</p>
可笑。</p>
但事實的確如此，仔細想想，這跟嬴梟童年所遭遇的那些事情比，這種事也確確實實可以稱上一句……幸運。</p>
“可你沒有選擇閉眼去死。”</p>
李觀棋看著身旁的嬴梟，輕聲歎息，“你在最後，還是開啟了感知術式，看見了這一切，否則我也看不見這些。”</p>
“哈，是啊。”</p>
嬴梟笑著點了點頭，“對，我還是沒忍住開啟了感知術式，因為那時的我，想在死前，再看看我的母親，至少我想看看，掐死了我，母後是不是能高興一些。”</p>
“你不恨她？”</p>
李觀棋有些詫異，“恕我直言，從你的表情和語氣裏，我似乎感受不到你對她的恨意。”</p>
“我為什麽要恨她呢？”</p>
嬴梟低下頭，滿臉苦笑，“因為她虐待我？可如果不是我，她還是那個母儀天下的大洛皇後，是我，是我啊，我的出生，毀了她一輩子，把她從雲端拉下到塵埃，害她的是我，我有什麽資格恨她？說一千道一萬，她都是我的親生母親。”</p>
“……”</p>
李觀棋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啞口無言。</p>
“嬴氏皇族是特殊的。”</p>
嬴梟抬起頭，重新看向床榻上的幼年自己，輕聲道：“但再特殊，我們也無法改變身體裏的基因，即便是嬴氏皇族，也偶爾會誕生一些具備術式器官的殘疾兒。</p>
我不是曆史上的第一個。</p>
如果從今以後，嬴氏皇族還能存續，那我也絕不會是曆史上的最後一個。</p>
一般來說，出現這種情況，皇室會抹殺接生時在場的所有接生婆和宮女，以此來保證這個消息不外傳。</p>
再然後，皇室其實不會殺掉孩子，沒有那麽狠心。</p>
雖然，大概率是因為祖訓不允許這麽做。</p>
總而言之，最終，生下咒術殘疾兒的母親，以及殘疾兒孩子，會一起被打入冷宮，在那裏孤獨的生活一輩子。</p>
當然，對於外界來說，這種行為會找另一個理由。</p>
孩子是不允許修煉的，等過個幾十年，就會自然老死，或者中途病死。</p>
我和我母後就是如此。</p>
即便她是大洛皇後，可就因為生下了我，所以她還是被剝奪了皇後之位，和我一起被打入冷宮，就這樣失去一切。</p>
說到底，都是我害了她。”</p>
講到此處，嬴梟歎了口氣。</p>
“所以，這都是她自己的行為？”</p>
李觀棋還是難以理解，略顯猶豫地說道：“雖然是打入冷宮，但我想，總不至於讓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讓你住潮濕地下室……還有各種虐待行為……都隻是你母親自己的所作所為？”</p>
“她隻是瘋了而已。”</p>
嬴梟神情平靜，“她出身八國柱之一的雲家，從小嬌生慣養，從來沒受過委屈，順風順水地當上了大洛皇後，異血修為是被各種資源堆上去的，靈魂境界同樣如此，從不曾經過磨礪，隻是單純資源堆積。</p>
她有八階靈魂，但根基虛浮。</p>
這是很危險的狀態，事實也證明的確如此。</p>
當她一朝從雲端跌入泥潭之後，她的靈魂境界就直接崩塌了，而且還傷到了靈魂內核。</p>
你可以簡單理解為……精神失常。</p>
被打入冷宮之後，她就瘋了。</p>
所以我怎麽怪她呢？</p>
讓她失去一切的是我。</p>
讓她精神失常的是我。</p>
我怎麽怪她？</p>
當然不能。”</p>
說到這裏，嬴梟低下頭，死死攥緊自己的右手，沉聲道：“除了怪我自己之外，我能怪的，就隻有大洛王朝那畸形的歧視觀念，那才是萬惡之源，我要毀掉禦天長城，殺死所有大洛人，唯有這樣，才能肅清一切。”</p>
“……”</p>
聽得此言，李觀棋的眉頭不禁深深皺起，“這個歧視觀念是錯誤的，它絕對不應該存在，但是嬴梟，你的行為，也絕對不是正確的。”</p>
“我不想和你爭這個。”</p>
嬴梟隻是笑著擺擺手。</p>
“所以後來呢？”</p>
李觀棋也知道爭論沒有意義，於是重新看向床榻，看著那邊的大洛皇後和被掐脖子的年幼嬴梟。</p>
從剛才開始，那邊就仿佛靜止了一般，大洛皇後和年幼嬴梟都一動不動。</p>
“嬴梟，那一晚，你顯然沒有被你母後掐死，所以，後來發生了什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