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腳七的案子隨著他的自殺塵埃落定,不過這樁案子所帶來的影響和真相背後的故事,卻不曾因主角的死而塵封。


    鬼腳七當年的傳奇事跡、聚榮樓神秘的掌舵人以及五年前坊區的那場熊熊烈火,一時間在整個州府內傳得沸沸揚揚,各種版本的故事出現在茶樓裏,說書人的口中,街頭巷尾的八卦閑談


    金元這些天頂著巨大的壓力,埋頭苦幹,將四起並案處理的血案卷宗資料一一整理校對妥當,準備上交刑部。


    至於偵探館後續的收尾工作,則一向是交由慕容瑾完成的。


    由於蘭郡主和辰靖從帝都迴來了,因案子而受驚的金子略微休息了兩日,便隨著辰逸雪和辰語瞳兄妹一道趕迴了仙居府。


    龍廷軒作為按察使,聽聞桃源縣出了鬼腳七這麽個影響頗大,性質惡劣的大案,自然沒有理由不過問。因而他出巡的第一個落腳點,便是桃源縣的縣衙門了。


    龍廷軒現在的身份比起英宗朝時期要微尷尬,但畢竟他郡王的身份未變,且他與生俱來的冷凜氣質,尊貴逼人,沒有人敢因此輕視於他,對他有一絲一毫的陽奉陰違。


    金元初聞逍遙王大駕光臨,驚得臉色都蒼白了,努力穩住氣息,這才在張師爺的陪同下,出了府衙大門接駕。


    龍廷軒穿著一襲深紫色的圓領窄袖錦緞長袍,長身玉立於衙外的石階下,和煦的陽光照耀在他白淨如玉的麵龐上,隠見融融光暈在流動,隻一雙幽深冥黑的瞳眸,顯得有些冷峻。


    金元將頭頂的烏紗帽扶正,整了整袍服。快步下了石階,斂衽施禮,恭聲道:“未知王爺駕臨。有失遠迎,還望王爺見諒!”


    張師爺也跟著拱手作揖,唱了福禮。


    “都起來吧!”龍廷軒背著手,目光淡淡掠過金元已添少許歲月痕跡的麵容,繼而道:“本王此次乃是以按察使身份替陛下巡視各地政吏,聽說桃源縣才剛剛出了個極為轟動的大案。本王身負皇命。少不得過來看看!”


    金元忙恭敬的道了一聲是,揚手請龍廷軒入衙,一麵道:“下官剛剛才將卷宗整理完畢。王爺請移步入內查看!”


    龍廷軒嗯了一聲,闊步拾階而上,阿桑緊跟其後,在與金元擦肩而過的時候,略微點頭為禮。


    後衙的書房內。


    金元小心翼翼的將卷宗奉上去,龍廷軒隨意的翻開了幾頁,這個轟動一時的大案。在毫無現場證據可提取的情況下能在短時間內確定偵查方向,他知道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辰逸雪的手筆。


    撇開私人的感情不提,龍廷軒對辰逸雪的敏慧之才是萬分欣賞的。身懷如此才學,卻能做到淡薄不爭,這份胸襟就遠非他所能比。


    龍廷軒心腔微微發苦,任他殫精竭慮、謀算人心。可蒼天不庇。最終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他人做嫁衣。還將自己折騰得心力交瘁,現在想來,倒是辰逸雪那樣的人生更有意思一些。


    他終於明白金子為何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辰逸雪,並不是自己能力不如他,而是他由始至終能將她放在心頭的第一位,而自己不能,在權勢地位和兒女情長麵前,他知道自己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也不怪金子不選擇自己,感性如女子,自然知道什麽才是對自己最重要的。


    龍廷軒的眼神仿若凝著虛空,視線落在卷宗上,神思卻已經飄向了遠方。


    金元親自奉了一盞茶上來,輕聲喚了幾句王爺,龍廷軒這才醒過神來。


    “嗯,放著吧!”龍廷軒示意金元將茶盞放在幾上,隨後才問道:“能完全確定這個黃七就是二十多年前叱吒江湖的鬼腳七?”


    金元點頭道:“是,這個完全可以確定!”


    他說罷,歎了一口氣,拱手躬身,“下官有罪,此次悲劇的起源,源於五年前西湖灣畔坊區的那場火災。那時候若下官力查到底,興許今日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龍廷軒沒有興趣聽這些假設性話題,他微眯著眼睛,將卷宗合上,笑道:“官場規則,本王並非不懂。昔日舊案造成今日後果,金大人你是有罪,不過事已至此,且當年涉案者皆已塵歸塵土歸土,再多加追究也無趣。”


    金元知道龍廷軒這是沒有要降罪於他的意思,心頭不由一鬆。


    在過問了一些案情經過和細節後,龍廷軒隻讓金元將卷宗直接遞交刑部,便起身離開了縣衙門。


    阿桑伺候龍廷軒上了馬車,這才坐上車轅,迴頭隔著車廂的竹簾對龍廷軒說道:“少主,聽說這個案子,金娘子曾涉險,能平安獲救,金娘子將來遇著您,還得跟您說聲謝謝呢!”


    龍廷軒斜斜倚靠在軟榻上,一手撐在腦後,眼眸微闔。聽阿桑如此說,不由睜開眸子,凝住阿桑透在竹簾上的身影問道:“三娘遇險?怎麽迴事?”


    阿桑就知道少主定會關心金娘子遇險的事情,清了清嗓子,說道:“少主應該知道,這案子能破,少不了辰郎君的功勞。金娘子被抓,其實也就是鬼腳七和他二人之間的較量。不過這鬼腳七也夠狠的,竟然在金娘子身上塗了白磷粉,老奴不懂那玩意兒,不過聽說那白磷粉被日光曬到一定程度,便會燃燒。為了找到金娘子的下落,衙門和偵探館幾乎是傾巢而出,結果還是金娘子聰明,用了少主您當初送她的那枚煙霧彈,這才引起了錦書的注意,找到了金娘子被困之地,成功將人解救出來”


    龍廷軒蹙了蹙眉頭,半晌沒有說話。


    片刻後,他才收迴神思,淡淡道:“啟程去仙居府吧!”


    阿桑一愣,心想少主不會是聽金娘子受了驚,要去辰府看望她吧?


    不過隨後這想法便被阿桑否定了,金娘子如今已是辰郎君的人了。少主就算心裏依然還有她的位置,也不會再表露什麽,是他自己聯想過度了。再說就算是要去看,也應該是去探望柳娘子這個正牌未婚妻才是。


    阿桑撇開腦中亂七八糟的東西,曳動韁繩,徑直往城門的方向奔去。


    蕙蘭郡主迴來,金子便將府中的中饋大權移交了過去。


    兩年多時間不在府裏頭,可迴來見府中一應庶務都處理得穩當妥帖。連起居的院落都整治一新。燃著宜人熏香,心頭和暖,不由暗讚金子持家有道。


    若是平素。蕙蘭郡主就索性躲清閑,讓金子繼續主持府中中饋,可如今她懷著身子,郡主也不忍她過於操勞,便接了過來,隻讓她安心養胎,為她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孫子。


    一家人團聚。得以共享天倫,本該是極高興的事情,可辰靖和蕙蘭郡主心中多多少少還有些沉重。


    他們看著辰逸雪的神情,多了幾分不舍和疼惜。在迴來之前,憲宗已經私下跟他們透了口風,說等朝中諸事平定下來。就要微服私訪。來仙居府認迴辰逸雪這個兒子。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和辰逸雪的父母關係。很快便要結束了。


    金子敏感,很快便察覺出了蕙蘭郡主和辰靖對丈夫的異樣,心頭狐疑,卻又猜不透。


    金子能感受到,敏銳如辰逸雪,又怎會無知無覺?


    他隱隱能感知什麽,隻是本著掩耳盜鈴的心態,強迫自己不要多想,不要糾結。從當初對自己身世的迷惘執著到今時今日的看淡看輕,他的心境委實起了不小的變化。


    他不想杞人憂天,也明白自己在乎的、重視的、珍愛的東西是什麽,因而在麵對父親母親表露出來的那矛盾糾結的目光時,他坦然以對。


    時間就這樣一日複一日的過去了,很多權貴夫人聽聞蕙蘭郡主歸來後,都帶著帖子禮品登門拜訪,辰府不複往日的冷清,門庭若市一派欣欣向榮之象。


    龍廷軒迴了仙居府的逍遙苑小住,其間曾去探視過柳若涵幾次。


    他們二人見麵的時候,多半時間都是靜靜的處著,很少有交流。倒是柳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開越得意,也不再如當初剛剛賜婚那般戰戰兢兢、恭恭敬敬,兩廂交談甚歡。


    雖然經曆了那麽多的變故,但柳夫人對龍廷軒的未來,還是信心滿滿的。因而見女兒總是溫溫淡淡的態度,便不免私下勸上幾句,隻說矜持守禮是好事,但男人終歸是喜歡那些能討人歡心的解語花,太過意刻板守禮,便失了真性情。


    柳若涵這次跟著蕙蘭郡主一道迴來,隻聽說金子已經懷有四個多月身孕,且大表哥一如既往的疼寵愛護於她,夫妻倆琴瑟和鳴,大婚快三年,卻依然如初時般恩愛有加,心頭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澀重,反而是出奇的輕鬆。


    她是高興的,一半是因為他們夫妻倆之間情比金堅的愛情,讓她對自己日後的人生,多了一絲絲期盼和向往。一半是因為自己終於徹底的放開了心結。


    初戀的美好與苦澀,她品嚐過,從今以後,她能釋然地將這份珍貴的情感收拾起來,放置在心底最深的位置,去接受另一份屬於自己的幸福。


    在母親如此勸告自己的時候,柳若涵有些微的訝異。


    從小到大,母親隻教導她如何做一個嫻雅端莊、溫婉淑德的女子,如今竟讓自己不必過於刻板守禮,這如何能不讓她吃驚?百度搜索


    柳夫人見此,不由深深歎了一口氣,自嘲道:“母親雖然不能算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名門閨秀,但外祖舊時卻也是書香世家。你外祖母是個有心氣的人,從小就將母親當成大家閨秀那般教導培養,母親也未曾讓她失望,最後嫁入柳家,雖然不算高嫁,但那時候你舅舅尚未娶郡主,能入柳家這樣的門楣,那全靠一個賢字。男人身後需要一個賢妻不假,可有時候太過於矜持古板,隻知端著架子不懂變通,到時候吃虧的還是自己!”


    柳夫人垂下眼簾,唇角扯了扯似有矛盾掙紮,最終還是決定用自己半生的經驗教訓,給女兒將來一生的幸福作反麵教材,上一堂寶貴的人生課。


    柳若涵靜靜地聽著母親講著,心神卻有些恍惚。


    在她的認知裏,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如同父親那般的,這世間千千萬萬的男兒,總有些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的。


    隻是龍廷軒是那樣的人麽?


    她一直以來對他以禮相待,不溫不火,就是不確定他是不是值得自己傾盡一切去愛的那個人。


    她對愛情有向往,可若是付出自己感情換得的隻是傷害,她寧願一開始就沒有愛過,她不願將來像母親那般,因為父親的背叛而痛苦難過,兩廂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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