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帶著手套的手輕輕抬起趙氏的手,一麵說道:“死者的手上沒有抵抗傷痕,木榻上甚至沒有因為身體移動而產生擦蹭狀血跡。這說明死者在被砍殺的時候,完全沒有防備!”


    元慕不置可否,上前一步問道:“金娘子能推測出趙氏的死亡時間麽?”


    金子點點頭,應道:“從屍體呈現出來的屍斑和屍僵程度上推算,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在子時到醜時之間!”


    元慕凜神,想著這個時間段有可能在月朗山上作案的嫌疑對象。


    通伯失蹤不見蹤影,會不會是他?


    可案發之後,他曾讓人四處打聽,都說通伯是個性情極溫和的人,且這些都是他的親人啊,榻上這個血肉模糊的人,還是他攜手走了大半輩子的老妻,情意不同一般,又怎麽會無端下此狠手?


    元慕找不到通伯的殺人動機。


    辰逸雪在金子查看趙氏屍體的時候,就留心觀察著屋內的現場環境。


    他清澈如泓的眸子掃過榻旁的檀木落地櫃,微眯了眯眼睛,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著櫃門上一個顏色稍暗沉的點,迴頭朝元慕招了招手,問道:“元捕頭,你過來看看,這個櫃門上的痕跡是什麽?”


    元慕湊過去,眨了眨眼,因光線問題看得不甚清晰,他伸手掏出火折子,將落地櫃上麵放置的一盞油燈點燃,拿著油燈近前照著,看向辰逸雪道:“這是一個血手指印!”


    “他殺完人之後,為何還要去翻櫃子呢?”辰逸雪低頭看著落地櫃,眼神微眯,變得極為淡漠。


    “這個接觸麵很小,會不會是兇手不小心擦蹭到的?”元慕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會!”辰逸雪此刻已經將落地櫃的櫃門打開了。望著櫃子,篤定的應了一句,而後抬頭看對元慕說道:“元捕頭你看看裏麵。有沒有什麽發現?”


    元慕掃了一眼,櫃子裏整齊的放著一些賬冊、幾個小匣子。沒有被翻動的現象。他又拉了上方一個小的抽屜出來檢查,裏頭疊放著幾方嶄新的帕子,再無其他物事。


    “沒什麽異樣啊辰郎君!”元慕看了辰逸雪一眼,聳了聳肩道。


    辰逸雪俊美安靜的側臉帶著幾分笑意,指著櫃門內側的幾滴零星噴濺血。


    “這”元慕張了張嘴,旋即反應了過來,忙道:“這血怎麽會跑到落地櫃裏麵來?”


    辰逸雪點頭,不疾不徐的說道:“顯然。在兇手砍殺趙氏的時候,這個櫃門是打開的,所以才會被噴濺到血跡。”


    元慕表示認同,他脫口道:“兇手是開了櫃門,然後殺人,殺了人之後,手上沾染了血液,用手輕輕將櫃門推迴,櫃門上才會有那個深褐色的血跡。”


    辰逸雪點頭。


    元慕腦袋飛快的旋轉著,手下意識的揪了揪下巴的胡子。低喃道:“那這個案子,難道是入室搶劫?這,不大可能啊!”元慕抬頭看向辰逸雪:“某完全可以肯定這兇手壓根就沒有到過西廂和東廂的屋子。裏麵沒有被翻動過的現象,也沒有您此前說過的潛血痕存在。要搶劫,好歹也多搜刮點兒值錢的東西吧?”


    辰逸雪默然沉吟了一息,目光掃向金子,濃若點漆的眸子變得溫柔起來,啞聲道:“等三娘的屍檢結果出來了,咱們再綜合分析吧!”


    元慕應聲道好,想起此前州府出過媚娘那孩子被活埋的案件,如今又一個聰明可愛的小女孩被無辜溺死。心便不由自主的揪痛起來。


    他上前一步,輕輕拉了拉辰逸雪的袖口。低聲道:“屍檢就先交給金娘子吧,辰郎君隨某出去看看。還有另外一個死者”


    辰逸雪想起通伯膝下的確有一個小孫女兒,他眼中微不可察的閃過一絲痛色,嗯了一聲,隨著元慕出了西廂。


    在辰逸雪和元慕對現場進行痕檢交流的時候,金子已經全神貫注地進入屍檢狀態。她摒除一切雜念,迅速地褪下趙氏衣裳,對屍表進行了詳細的檢驗。


    趙氏身上總共有二十一個傷口,其中十七刀在臉部,四刀在頸部。麵顱骨塌陷性骨折,腦組織挫碎,是瞬間死亡的。趙氏死亡後,兇手還在她的頸部砍擊了四刀,導致她的氣管、食道和頸動脈完全斷裂,頭顱勉強靠著頸椎和軀幹相連。趙氏的死因屬於重度的顱腦損傷。


    金子仔細的觀察著趙氏臉部和頸部的傷口,發現最長的一刀,也不超過九厘米,菜刀的刃口是不可能隻有厘米的,且菜刀的刃口較細,而這個傷口豁口的寬度比較大,所以她推測行兇的兇器是斧頭。


    拿著一把斧頭將人砍成這樣,這兇手,真夠變態的


    金子提筆將屍檢的結果做好記錄。


    趙氏的屍檢完成之後,金子長舒了一口氣,提起工具箱出了西廂。


    外麵,日頭已經開始西斜了,從充滿濃鬱血腥氣息的房間裏出來,頓覺得外麵的空氣,十分幹淨清新。


    金子抿了抿微微發幹的唇,從西廂的長廊走下去,繞迴天井的時候,發現放置茉娘屍體的擔架旁邊,多了一個用裹屍布抱著的,小小的屍體


    “那個”金子的聲音有些發澀,眼睛緊緊盯著那團白布。


    “是茉娘的閨女,在水缸裏找到的,金娘子,你順便檢查一下吧”元慕解釋道。


    金子心頭一顫,目光掠過辰逸雪淡漠無緒的麵容。


    正巧辰逸雪也看著她,在那雙清澈的眼睛裏,金子看到了淡漠之外掩藏得極深的傷痛。


    溺水時瀕臨死亡的那種滋味,沒有人比辰逸雪更加清楚!


    金子緩步走下來,斂了斂心神,朝元慕應了一聲好,神色肅穆地走向那個小女孩的屍體。


    當裹屍布打開的那一刻。金子心中有說不出來的難受。


    她忍住心頭的冒起來的酸澀,從頭開始檢驗孩子的屍體。


    金子發現小女孩全身有明顯的窒息症狀,頸部和口鼻腔都沒有明顯損傷。唿吸道內有類似泡沫狀的液體,但肺部並沒有水腫。且胃內容物並不像普通人那般充滿了溺液,而是幹燥的。


    這是怎麽迴事?


    小女孩的頸部沒有損傷,這就完全可以排除了扼頸和捂壓口鼻造成的窒息,但她身上卻又沒有溺水而亡的典型征象


    金子心中充滿了疑惑,她細細捋著,一麵繼續手中的屍檢流程。


    當金子褪下小女孩的褲子時,她的心又被狠狠的撞擊了一下。


    小女孩的外陰部位有損傷,應該是在死亡之後。被兇手猥褻過。


    金子的手不自覺的抖了抖。


    “你們發現屍體的時候,是什麽情況?”金子抬眸啞聲問元慕。


    “頭朝下,腳在上!”元慕見金子神色狐疑,忙追問一句:“金娘子有什麽發現麽?”


    金子腦中自動生成一個畫麵,而後看向辰逸雪,斟酌著問道:“逸雪你可有聽說過幹性溺死?”


    辰逸雪搖搖頭,對於仵作行業內的專業術語,他並不是很在行。


    “幹性溺死的原理是冷水進入唿吸道之後,刺激喉頭,導致聲門痙攣。從而堵閉唿吸道,引起窒息死亡,這樣進入體內的水。就會比較少。”金子平靜的解釋道。


    “也就是說,兇手是倒拎著孩子,把她頭朝下扔進水缸裏溺死的?”辰逸雪長眸微微眯起,身子微微向前傾了傾,目光與金子相視,壓低聲音問道。


    “不止,兇手在將孩子扔進水裏的同時,還脫下了孩子的褲子,對她進行了猥褻。”金子的聲音暗啞著。那是刻意壓製下去的憤怒和悲傷。


    辰逸雪如墨的瞳仁沉沉的,緊緊抿著嘴。


    而元慕則瞪大了眼睛。聽完金子說的話之後,破口大罵道:“他娘的。兇手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對這麽一個小孩子他娘的也下得去手”


    “珞珞的這個發現,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兇手有可能是個心智不大健全的人!”辰逸雪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更沒有笑容。他清冽的目光淡淡地滑過二人,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凜然不可接近的氣質,顯得更加冷漠,更加嚴肅。


    靜默一息之後,他開口道:“一種是容易狂躁的人,另一種是小孩子。”


    金子和元慕都沒有開口打斷他,目光追隨著他俽長挺拔的身影,繼續等待他釋疑。(|筆|)


    “精神患者作案的前提是沒有針對性,而本案,兇手有明確的目的,他沒有去正屋,也沒有去東廂,而是直接往西廂去了,而開落地櫃的目的,極有可能是為了錢銀!這樣有明確功利性的作案,可以排除精神患者的可能!”辰逸雪道。


    金子眼睛亮亮的,側首順便吩咐了元慕一句:“元捕頭找人裏裏外外搜一遍,看看有沒有找到斧頭這樣的工具,我可以肯定兇器是斧頭,若是院中沒有斧頭,那便可以肯定兇手是有備而來的,且目的性很明確,為了西廂那個落地櫃裏的東西。”


    元慕拱手應了聲好,便大步跨出了天井。


    元慕出去後,金子便開始對茉娘進行詳細屍檢。


    “珞珞,你要不先歇一會兒吧!”辰逸雪拉住金子的手臂,纖瘦的一條藕臂不盈一握,他很擔心她會過度疲勞,吃不消。


    金子抿嘴微微一笑,搖頭道:“沒事,我堅持得住!”


    “那我幫你!”辰逸雪說完,便兀自蹲下,將包著茉娘的裹屍布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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