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七夕,彭蠡一代愈發風景秀麗,夏日花出百色,濃蔭亭亭,比之春光,更有一番馥鬱滋味。


    豫章書院是大郡等級的書院,也是豫章、鄱陽、臨川三郡最大的一個書院。書院四學齊全,位置卻在豫章郡的最北方,kao近鄱陽郡。可謂是西依贛水,北接彭蠡,東kao青山,南通四衢,風光無限。


    祝昊宇和顧愷之往東北而下西南,走了一段陸路後,便在鄱陽郡改走水路。也因為正是長江汛期,所以兩人才避開了長江主幹,到得鄱陽境內方才在彭蠡湖改乘了船。彭蠡湖東北接長江主幹,西南又接贛水,同樣要承擔行洪的重任,因此這一段的水路卻並不是處處平靜。


    不過豫章書院原來教習儒學的羅助教已還鄉十日,再加上再過月餘殿試便開,所以書院那邊對祝昊宇的行程催得很緊,他們為了趕時間,也不得不走水路。


    所幸二人所雇的這艘兩層小樓船一直行船頗穏,船主與船夫們也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這一路行來,小驚有幾次,大險卻從沒遇到過。這一日下午,船已行過了大半個彭蠡,正將至彭蠡東南的宮亭一帶時,遠岸一側忽然傳來悠悠的琴聲。


    祝昊宇跟顧愷之兩人本是.坐在船艙中清談玄學,卻隻聽到這琴聲明明像是從極遠處傳來,卻又脈脈婉轉,清晰悠揚,不絕如縷。


    “是敏學兄!”顧愷之麵上一喜,當即.起身,“昊宇,敏學兄定是在岸上擺席,為我二人接風,可隨我去艙外候船kao岸?”


    陶逸,字敏學,時為豫章書院院.長。這個祝昊宇是早聽顧愷之說過的,卻沒想到這位院長大人還是位雅擅撫琴的音律高手。


    “自是應當。”祝昊宇欣然應諾,兩人當即走出船艙。


    這日上午彭蠡左近方降過一場小雨,雨水衝刷了.許多的暑氣,此刻碧空如洗,江風徐徐,風景正是別樣開闊。


    祝昊宇和顧愷之並肩立在船頭,但見遠山近水,湖.光如練,那一片碧清的天色與湖光相接,便似無限寥遠。湖麵大體平靜,偶有魚兒躍動,攪起漣漪,在陽光下卻如碎星閃動,恍得人心醉無端。


    像這樣的景色,兩人自走水路以來也沒少見,但.今日卻是不同。


    因有那悠悠飄.蕩在山水間的琴音為伴,便連這一片自然造化都似更添了幾分毓秀靈性。山水以琴音為韻,琴音以山水為神,兩相應和,相得益彰。


    顧愷之歎道:“敏學兄擺琴迎故友,可惜我那沉雪琴卻留在山居之中,未能帶來。否則與知音互答,豈不更美?”


    祝昊宇在顧愷之的山居中看到過他的琴,不過在她留宿的那幾日間,顧愷之卻都京中為她取籍一事忙碌,沒時間撫琴。祝昊宇自然也就沒聽過顧愷之的琴音,算起來頗為遺憾。


    “我與這位陶先生酬答一曲如何?”祝昊宇心緒微微浮動,忽然有了弄曲的衝動。


    顧愷之喜道:“我那日見你取我翠竹做了支形製頗為少年竹笛,卻從不聞你吹奏,今日可好,你終於不再掩藏,也好讓我一飽耳福!”


    祝昊宇大笑:“好小氣,你這般惦記不休,可是舍不得你種的那一截竹子?也好,今日便讓你迴個本,也不枉你種那竹子一番辛苦!”


    顧愷之含笑不語,默默看著祝昊宇從腰間的小布袋裏取出竹笛,橫到唇邊。


    船行漸漸近岸了,遠遠的已可看見那岸邊圍著長長一道石堤,青石堤上有一片開口的大路,近岸之處便兀立著一座青漆涼亭。涼亭碧瓦下站著十來個尚不能看清麵目的男子,隻有一人席地而坐,麵前擺琴,便是那撫琴的陶逸了。


    這邊船上,祝昊宇笛聲不斷,與顧愷之一起遠遠注目那堤上之人。那邊亭中,陶逸琴聲越發自如,同行的十幾人更是一同打量著立在船頭的兩個“男子”。


    祝昊宇吹笛,雖與陶逸琴聲相合,曲調卻是大不相同。


    她並沒有吹奏完整的曲子,卻將笛聲化作清風繞耳,流水幽咽。每每和著琴音的節拍,在那轉折處便如蜻蜓點水,一掠而過。而當琴音高揚之時,笛聲偏又低低流淌,若有似無。


    這一曲相和,既不做喧賓去奪那琴音的主位,偏又在至低之處仍勾人心弦,讓聽者難以忘懷,繾綣神往。


    岸邊眾人聽得心曠神怡,有幾個學子還忍不住開始悄悄議論起來。


    “諸位同窗,你們猜猜,這吹笛之人究竟是我們的新助教,還是那位名揚天下的三絕先生顧愷之?”


    “定是三絕先生,想那祝昊宇,據說不過弱冠之年,能有幾分本事?又怎麽能和出如此絕妙的笛聲來?”


    “我看不然,三絕先生的年歲也不過是剛過弱冠,再看他十六歲便能轟動江左,可知這世上從來不乏少年天才。那祝先生既是三絕先生舉薦之人,想必定有不凡之處。況且素聞三絕先生擅琴,卻從未聽說他還擅長絲竹之樂。”說話之人高鼻方臉,劍眉隱含鋒銳,那目光卻甚為柔和,使他整體顯得一如水岸青樹,風采宜人。


    “奕寒兄所言甚是。便依在下看來,這笛聲低柔而不乏清洌,幽雅亦不失大氣,吹奏之人卻是深諳謙衝之道的。三絕先生為人癡絕,咱們院長素來談及之時,隻說他琴音之中隱有狂誕之意,卻是吹不來這般謙衝。想必那位祝先生能過來講習儒學,卻是位謙謙君子,深得儒家三味。”


    這人麵目卻是平凡,隻有眉宇間一抹從容之色,卻襯得他氣度得宜,很是不凡。


    他身邊站著的,是一個身量較低的年輕學子。這人低低開口,聲音柔和動聽:“沛然兄,你說那祝先生笛聲之中處處相讓,卻是與尋常人等,截然不同?”他語帶疑問,麵頰半側,看那麵容線條優美,肌膚柔潤如玉,竟是個少見的絕美少年。


    名為沛然的年輕學子眉頭微微皺了下,目光掠過身邊的美少年,不知怎麽,竟隱隱似有擔憂之意。


    “孟……兄,”沛然語調猶疑,“祝先生如何,也不是我等可以過多談論的。”


    姓孟的美少年低頭垂目,麵頰暈紅,不再多言。


    其實這次跟隨陶逸而來的都是他的得意弟子,這些人個個帶著三分傲氣,這時候眼見新的助教將要到來,又哪有不議論的?隻有這姓孟的少年最老實,沛然一說,他就沉默。


    “快看!”有人低唿,“船要到岸了!”


    眾人齊齊注目,仔細打量起立在船頭的兩個年輕“男子”。


    便是陶逸,也恰恰一曲終了,餘音漸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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