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緊張,兒子,記住要鎮定,鎮定。禮節方麵更不能忽視,今天的評委那全是縣裏聘請來的學者、教授,還有縣領導,他們都是有頭有臉有教養的人物,你一定要謙虛,說話要有分寸。


    你在機關工作幾年了,不能像社會上那些老大粗那樣,說話沒譜,印象很重要的。你放心,你舅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唿了,就看你今天的揮了。記住說話要有眼色,如果評委們點頭了,說明你說到點子上了,就繼續揮。知道了吧?”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拍了拍旁邊的比他高出一頭的兒子的肩榜說。


    “爸,我知道了,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爸爸再見!”


    “好,再見!”


    男子優雅地和兒子擺了擺手,以示告別。隨即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香煙和打火機,從容地排出一支,“卡嚓”一聲點燃,悠然地吸上一口,任煙霧嫋嫋地升上天空。便哼著小曲,轉向離去。


    老時夫妻倆無言地對望了一眼,老婆歎了一口氣,老時知道她歎氣的內容。“不管它,死馬當活馬醫,有集沒集趕一集。”他自己給自己打氣。


    “也隻能這樣了。”老婆低著頭說。


    “閨女,不要怕,膽子放大一點,把這幾天你在家背的那些個東西,還有你念了十幾年的書全說給他們聽,不怕麵不過去。”


    一個肩榜上打了兩塊補丁,頭上包著深綠色三角巾,穿得鼓鼓囊囊的老婦女,不住地叮囑著已經走到她前邊的一個姑娘。


    “媽,我知道了。你都說了八百遍了。什麽麵不麵的,這叫麵試,就是人家問什麽你就答什麽。那人家不問的東西也不能瞎說吧。行了,你就在這門口等著吧,我進去了。叫你不來你非要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走在前麵的那姑娘迴過臉來說。


    因為沒有來得及看這姑娘的麵容,隻能從背影看到她的裝束,她上身穿一件藍底帶花的夾襖,下身是一條滿大街都能看得到藍色褲子,衣服雖然舊了點,皺紋倒是沒有,腳上是一雙黑燈芯絨布鞋,頭是那種這個年紀9o%的女孩都留有的那兩個不長的辮子,自然地翹在腦後,紅色的辮梢,總之一眼看上去那就是典型的鄉妹子。


    女兒已經走出去很遠了,那位母親還是保持著那樣翹望的姿勢,甚至曾經幾度抬腳想向前邁動,她想去幫女兒,但是她還是停下了,她能幫她什麽呢?此時,一輛汽車從她身邊經過,刺耳的鳴笛,讓她厭惡地瞪了那車子一眼,她是嫌那聲音驚擾了她那顆捏在手裏的心。


    “看來這對母女和我們一樣也是來自鄉下的。”老婆小聲對老時說,更多的是看著他。


    他知道老婆的意思,是讓他不要怕,還有和他一樣的人在。是啊,老時心想,有什麽怕的呢?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多的像他們這樣的人,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確切地說,有更多的人想要通過改變自己的命運來改變別人的命運——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的命運。


    “那我去了。”他像是下了最後的決心,便頭也不迴地往校園走去。


    大喇叭裏還在一遍一遍唱著《希望的田野上》,聽著這歌,老時就想起了當年帶領群眾上河工的情景。大冬天的,河道上是人山人海,紅旗飛揚,男男女女的都隻穿著單衣服,頭上在吐吐地往外冒熱氣。


    他們邊伸出手來抹去臉上的汗,邊不忘相互說一些諢話,女人紅著臉跟著推著重車的說野話的男人後邊追打著,男人邊咧嘴笑著邊飛跑著,忘記了車上推的是滿滿的土。那場景,現在迴想起來還是讓人感到熱血沸騰。


    這歌子聽上去就是讓人振奮,老時不覺加快了腳步,仿佛渾身充滿了力量。


    麵試室裏鴉雀無聲,主考官看上去四十多歲,男性,小眼睛,梳著分頭,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旁邊坐著十來個專家評委,個個表情嚴肅,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


    等待麵試的考生則拿了自己的號,在另一間屋子裏候著,大家心裏都有十八個小鼓在敲,相互都能聽到來自那厚厚的衣服裏麵的聲音。


    聽到喊到自己的名字和號頭,心跳就似乎停止了,隻有嘴巴和鼻孔在喘著氣。女孩子們還在抓住最後一刻,不停地翻看著手中的資料;男人們則好奇地不停往窗外張望,或相互說著話,以分散凝固的空氣。


    好,我們下麵開始麵試:一號,沈小芳。


    “沈小芳,快,叫你呢。” 叫號的說,這是個中年女人,看上去蠻慈善的。


    沈小芳緊張地兩隻手死死地拽著自己的衣角,那件藍底帶花的夾襖痛苦得似乎變了型。她從眾目睽睽的緊張中走出,來到另一個令人窒息的虎視眈眈前。


    “沈小芳,請你說一說你為什麽想從事民政工作?”主考官問,“不著急,可以先考慮分把鍾,再作答。”


    “我,我,我。”主考官的問話就像黑夜裏突然伸出的一雙白手,早已把這個二十多歲,普通的農村姑娘嚇得麵如潑血,渾身冒汗,她這個陣勢倒把那些專家評委們弄得都低下了頭,甚至個個的連氣都不敢大喘,唯恐嚇著她。


    “不著急,慢慢說。”主考官再次小聲地說。


    “嗯————這個,這個,”她頭腦裏飛快地搜索著:這個書上也沒有啊。“唉!那我就直接了吧,我大伯家一家五口人,有兩個大人都是殘疾,三個孩子又在讀書,家裏連飯都吃不上,可是年年大隊的救濟總是沒有他家的份。我娘說,讓我就考這個工作,一定要給大伯家弄到救濟。還有,還有就是我現在失業了,沒工作了,想來考份工作做。”沈小芳說著說著慢慢抬起了頭,臉上也漸漸縮小了紅暈。


    “說完了,沒有了?”主考官問。


    “沒有了,說完了。”沈小芳狠狠地點了點頭。


    絕大多數評委伸長著脖子還在等待下文,卻見嘎然停止了,不禁張大嘴巴,麵麵相覷。


    “這,這個怎麽打分啦?她答的這是什麽啊?和標準答案是驢頭不對馬嘴。真是的!”


    “是啊!這哪是機關工作人員的素質啊,光想著自己了。”


    “……”


    評委席的專家學者議論紛紛。


    “第二題:上級要來檢查民撫工作情況,你在單位門口現了一個基本沒穿衣服的乞丐,你會怎麽做?”


    “哦。這個很簡單,找件衣服給他穿上唄。”沈小芳這次沒有害怕,說得挺順的,幾乎是不假思索。


    “第三題:你對我縣的民政工作有何意見和建議?”


    “這個————意見嘛,現在國家的救濟錢物根本沒有或者說隻有極少部分用在了窮人身上,而絕大部分都被層層級級的幹部關係戶壟斷了。


    建議:就是要真正把國家的救濟錢物給真正需要的窮人,而不是像現在全被層層級級的幹部關係戶壟斷著。”


    “我的迴答完了。”


    問題迴答完了,沈小芳倒是沉著安定下來了,笑咪咪地離開了麵試室。


    “張教授您看這答案。。。。它,怎麽給分啦?”文學院的王院長推了推臉上的三公分厚的眼鏡片說。


    “王院長您客氣了,我還想聽聽您的高見呢。”張教授雙手抹了抹三分二的謝頂中間的那幾根並不淩亂的油亮亮的頭說。


    “吳律師,您看。。。。。。?”主考官無奈地說。


    “好啦!各位專家學者們,我先來談談自己的看法吧,也算是拋磚引玉吧!”一個中年男人打斷了紛亂的議論,站起身來說。


    “哦,曾縣長,您請。大家先聽曾縣長說。”縣招考辦的方主任立馬起來響應。


    曾副縣長說:“要我說,這問題是死的,答案應該是活的;理論是死的,實踐是活的嘛。我們不能死教條,還是那句話:一切從實際出,實事求是,以人為本。”


    “對,對,對。這問題本身就是讓考生自由揮的,談自己的感受,如果人人都一樣的話,那不成了機器人了?”王院長頓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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