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王府後花園一處假山下,才好轉的楊宛和樂思齊並肩而立。


    假山有兩丈多高,山上一個八角涼亭。站在亭上,可以看到府外街上的行人來去。


    楊宛拉著樂思齊的手,道:“我們小時候一塊兒攀這假山玩兒,妹妹可還記得?”


    樂思齊微笑道:“已經長大,怎可再做小時候的事兒?沒得讓丫鬟們笑話,傳出去也不好聽,知道的說我們姐妹懷舊,不知道的說我們長不大呢。”


    “這有何妨。把丫鬟們驅趕出去就是了。”楊宛對來來去去忙著搬案幾,端點心清茶的丫鬟們揮手,道:“都出去。花園裏不許有人。”


    丫鬟們躬身應“是”,紛紛放下手裏的活,退了出去。偌大的花園,除了她們,再沒有別人。


    楊宛笑得像朵花,道:“我們走吧,上涼亭看街景去。”


    樂思齊猶豫了一下,道:“還是不要了吧?”


    楊宛當先而行,上了假山兩級樓梯,迴身招手,道:“快來,不用怕,一切有我呢。”


    樂思齊手指東北角,道:“不如我們去遊泳。”


    中秋臨近,天氣漸涼,不是遊泳的好時候。


    楊宛見樂思齊隻是拖延,唇邊浮起一抹譏諷,更堅定拉她上涼亭的決心。她裝作不耐煩道:“你以前做事多爽利,現在怎麽磨磨噌噌的?快來,沒事的。”


    樂思齊又猶豫了一下,才像下了極大決心似的,提起裙袂,一步一搖,慢吞吞走上樓梯。


    石砌的樓梯呈羅璿形,僅容兩人並肩而立,再無轉身餘地。樂思齊離楊宛四級,每當楊宛站住了等她,樂思齊便適時的掉了鞋子,鬆了紈褲。氣得楊宛道:“你的丫鬟嬤嬤也太不用心了,這鞋子有大成這樣的嗎?”


    樂思齊氣喘籲籲道:“鞋子是我自己做的,做胖了。”


    楊宛道:“我們是金枝玉葉,哪有自己動手做針線的道理。我們要自己動手,還要針線房何用?下次我遇見徐國公,一定問問他,怎能這麽對你。真是過份。”


    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樂思齊抹了一下額頭,道:“他一個大男人,哪裏管這些事。老夫人年紀大了,府裏人口眾多。方方麵麵照顧不到也是有的。”


    眼看到頂。楊宛攀了上去。複站在樓梯口伸手接樂思齊,一邊道:“你是威武王府的郡主,何必住到他們徐國公府去?他又沒有迎娶,哪能這樣不清不楚呢。”


    樂思齊向下望了一眼。影影綽綽的,像是一個影子一晃而過。


    楊宛一直盯著她,道:“看什麽呢?快上來。”


    樂思齊又抹了一下額頭,道:“我累啦,讓我歇一會再上去。”


    “不差這兩步,快上來。”楊宛說著,彎下上身,伸長手要接她。


    樂思齊道:“不用。你站開,讓我過去就可以。”這句話的聲音大了些。震得樓梯微微有些迴聲。


    見樂思齊站在原地不動,楊宛無奈,隻好退後兩步。


    樂思齊深吸一口氣,突然提速,疾衝出去。亭上的風吹在臉上。涼涼的。楊宛還沒近身,她已向欄杆走去,伸長脖子張望:“呀,真的看到行人啊。不過好小,像泥人呢。”


    就在這時,楊宛撲了過去,雙後用力推在樂思齊背上。樂思齊一聲驚叫,頭下腳上栽下涼亭。楊宛冷笑一聲,下意識迴頭,笑容一下僵在臉上。


    她的身後,威武王爺夫婦鐵著臉瞪她,兩雙眼睛,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楊宛一下子癱在地上。威武王爺夫婦已搶到欄杆邊。假山前,一雙手穩穩接住了樂思齊,轉了幾個圈,卸下慣性,把她放在預先準備好的軟榻上。


    楊宛被關進地下黑屋,不知白天黑夜,不知時日之過,既沒人送飯,也沒人送水。她開始還掙紮哭叫,求父王饒命,後來破口大罵,用力拍門,隻是無論怎麽折騰,都沒人理她。她有一種被世界拋棄了的感覺,手漸漸無力,整個人倒在門邊。


    不知過了多久,門打開,一人提著燈籠站在門邊,道:“把她抬走。”


    楊宛氣若遊絲道:“我是王府大小姐,誰敢動我?”


    兩個粗壯的仆婦哪裏去理她,抬起就走,彎彎曲曲走了半天,才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子,兩人把她丟在地上,向上首的人行禮後退下。


    又不知過了多久,似是隻有一盞茶,又似是足有一年,一個冷若冰霜的女子聲音道:“說,芊兒是不是你推下山崖的?”


    楊宛聽到這聲音,隻覺一股冷氣直透腳底。


    定下這個計劃時,樂思齊便要威武王妃許諾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冷靜,要不然她不會以身作餌,引蛇出洞。


    自楊宛暈厥,威武已經起了疑心,聽樂思齊這麽說,更印證了心中的猜測。她出身勳貴之家,饒是自小養生的沉穩和心機,也無法平息心中的怒氣和震動。


    倒是威武王爺痛心地道:“我一向疼愛芊兒,對宛兒也不薄。她既殘害手足,可不能怪我這個當父親的絕情。你們放心大膽去做,王妃自有小王勸解。”


    於是幾天後,樂思齊來探楊宛,就是來探病。


    楊宛情知隻要承認沒有活命的機會,隻好咬牙用嘶啞的聲音道:“不是。母妃,宛兒與郡主是至親骨肉,怎會起心加害?還請母妃明察。”


    威武王妃氣道:“你一而再,還不肯認麽?”


    楊宛急中生智,道:“樂氏失足,與宛兒無關。郡主失足,更是意外。母妃一向待宛兒如親生,怎忍宛兒受人誣陷?求母妃為宛兒作主。”


    威武王妃氣得渾微發抖,道:“拉下去,與我打。”


    “且慢。”樂思齊坐在下首,燭光下見楊宛嘴唇幹裂,形容憔悴,披頭散發,高貴麵料做成的衣裳髒兮兮的。


    威武王妃不解地看樂思齊,道:“齊兒要為這個女子求情嗎?”


    樂思齊輕輕搖頭,道:“大小姐到底是王爺的骨血,怎好行刑?傳出於於王妃清名有損。”


    楊宛聽了,心裏不免得意,自己可是威武王爺的庶女,入了族譜的。


    樂思齊蹲在楊宛身邊,道:“姐姐餓了三天,這三天的滋味兒如何?”


    楊宛厭惡地別過臉去。


    樂思齊輕笑一聲,道:“姐姐見了我,如見鬼魅,卻沒有想到若我真是小郡主,王爺王妃怎會不接我迴府,沒有舉行認親大禮。”


    威武王府這樣的人家,失蹤的嫡女平安歸來,怎會不連唱三天大戲以示慶祝?怎會不嚷得滿城皆知小郡主已迴,讓那些覬覦徐國公的人家死心?


    楊宛心虛在先,擔心下黑手的事曝露,一心一意再殺小郡主一次,卻沒想到樂思齊與小郡主不是同一人。


    此時被樂思齊點破,不禁雙眼如欲噴血,道:“你不是楊芊,卻口口聲聲叫我姐姐?”


    小郡主一向尊敬兩位庶姐,並沒有因為嫡出而看不起兩人,平日裏對她們多有照顧。楊潔念小郡主的恩情,與她走得近,楊宛卻心生怨懟,橫豎挑她的不是。樂思齊是有心人,細細打聽之下,把小郡主的行為舉止學了個十足十。


    樂思齊笑道:“不這樣,怎能引出你來?不如你說說為什麽對小郡主下手,我向王妃求情,給你一碗水喝,一碗飯吃。如若不然,恐怕你死了也是餓鬼。”


    已經不用她親口承認就可以定她的罪嗎?想到王府裏姐妹相殘,傳出去有損皇家聲譽,她的心直往下墜。


    樂思齊端了一盅茶,放在她身側,道:“說了,就可以喝。要喝多少有多少。”


    三天沒有喝一口水沒吃一口飯,於普通人來說,不餓死也要渴死了。何況楊宛被關在黑屋中,又是哀求又是叫喊,早喉嚨冒火了。


    不說也是死,說了也是死。她的手伸向茶盅,卻無力端起來。


    樂思齊扶起她的脖子,慢慢喂她喝了。


    她嘶聲道:“我還要。”


    連喝了五盅茶,才道:“郡主是母妃親生,父王母妃一向偏愛她。她平時故作寬大,哼,還不是落在我手裏,現在死活不知。也有可能被人販子賣了,淪為某個賤戶生兒育女的工具……”


    威武王妃一口血噴了出來,暈了過去。屏風後的威武王爺忙搶出來,著人去請禦醫。


    華青下針後,威武王妃直到開亮才悠悠醒轉,望著威武王爺,眼淚窪窪。


    樂思齊坐在榻側,勸道:“郡主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歸來。大小姐口出惡言,隻是怨懟已深,作不得準的。”


    威武王妃恨聲道:“我要把她千刀萬剮。”


    樂思齊打了個哈欠,道:“好累,王妃說什麽我聽不清呢。”


    這孩子,威武王妃笑了一下,想起女兒,眼淚直往下掉。


    樂思齊確實累,衣不解帶侍候威武王妃一晚,澡都沒洗呢。王妃要留她在這兒住,她堅持要迴徐國公府,道:“還得迴府向老夫人稟告一聲。”


    威武王妃拗不過她,隻好再三叮囑她:“好好睡一覺,明天一定過來。”


    為的就是迴楓葉院好好睡一覺。樂思齊現在已把楓葉院當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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