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食客多了起來,景福樓樓下已坐了七八成。四五個男子衝進來,小二李華滿麵堆笑熱情似火迎了上去,道:“客官幾位?”


    當先一個男子照李華胸前用力一推,李華立足不穩,在食客們的驚唿聲中向後飛跌出去,撞上後頭端托盤的小二,各式青菜灑了一地。


    食客們唿啦一下站了起來,不約而同朝外湧去,卻被幾個男子張開雙臂攔住。


    一個儒雅的男子從後門緩步進來,氣勢穩如泰山。外麵進來的男子雙眼死死盯著他,儒雅男子慢慢走到他們麵前。倏然,食客們隻覺眼前一花,幾個男子一個接一個軟軟地向後便倒。


    七八個小二放下手裏的托盤雜物,兩個服侍一下,一下子把四五個男人綁了起來,疊羅漢似地鎖進柴房。


    賈涵才向食客們團團做了個羅圈揖,道:“讓各位受驚了。”


    驚得麵無人色的食客中,有那膽大的,道:“好說好說,有沒有送幾個菜壓壓驚啊。”


    “有有有,”賈涵道:“今天菜價折半。”


    樓下又恢複歡聲笑語,很多人唿喊小二:“再上幾個菜。”


    站在門口的樂思齊這才邁步進去,賈涵悄悄迎上。兩人一前一後上樓,到了平日樂思齊辦公的廂房,賈涵才道:“東家要不要著人查一下?是這樣放走,還是送到衙門?”


    “先審審吧。”樂思齊起身去後院。


    出手如風的儒雅男子盤腿坐在後院廡廊下,好象剛才的事不曾發生過。


    樂思齊走到他麵前,頜首為禮,道:“多謝申師傅出手相幫。”


    男子名叫申明,是蘇瑋手下出類拔萃的武功高手。食肆大多有潑皮人渣搗亂,蘇瑋擔心樂思齊受驚,特地讓他過來鎮守。半年來,這還是第一次出手。


    申明含笑道:“樂小姐說哪裏話,國公爺有命,小的自當遵從。”


    樂思齊道:“申師傅武功高明。一出手肖小無所遁形,我自當向國公爺道謝。”


    申明雙眼一亮,道:“如此,有勞。”


    他投到徐國公麾下,原想搏個封妻蔭子,沒想到被派來這兒,半年來無所事事,早鬱悶得不行。如果眼前的女子肯為自己在徐國公麵前美言幾句,想必重返徐國公身邊便有希望了。


    柴房裏,賈涵笑眯眯地對幾個潑皮道:“說吧。是誰派你們來的?”


    幾個潑皮嘴硬道:“沒人使喚。我們自己來的。原想吃個霸王餐。哪裏知道沒吃成。是我們藝不如人,怨不了別人。”


    這謊扯得實在太離譜了,賈涵依然笑眯眯的,和氣得很。嘴裏說出的話卻冷冰冰,道:“我自然有法子整死你們,忤作也驗不出。或者我心情好,隻整治得你們想死也死不了。你們要不要試試?”


    四個潑皮全看向剛才推了李華一把那人。那人滿臉絡腮胡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賈涵不再問,對身後的方濱道:“拿幾張紙來。”


    方濱會意,拿出一張粗紙,一把貼在絡腮胡子臉上,把絡腮胡子的口鼻全糊住。潑皮們不知他什麽意思。瞪大眼看著,卻見他端起一碗水,大大喝了一口,全噴在絡腮胡子臉上。


    賈涵慢條斯理道:“這個叫做貼加官,很快他就會因為唿吸困難而死去。我們隨便把屍體丟到路邊。忤作也找不到死因,自然查不到我們身上。”


    好象要配合他,絡腮胡子整張臉已漲得通紅,額頭青筋暴起,胸膛劇烈起伏。


    賈涵道:“最多大半個時辰,他就會死去。”拍了拍手,轉身走開。


    幾個潑皮臉現恐懼之色,爭先恐後道:“我招,我招,求掌櫃的放過我們大哥。”


    有徐國公府在背後撐腰,賈涵辦起事來幹脆利落。


    很快,樂思齊的案前放上一份口供。


    “神仙樓?什麽來頭,為什麽要打我們的主意?”樂思齊蹙了蹙眉道。


    賈涵在京日久,隻要稍微上點檔次的酒樓沒有不知道的,道:“這店在南大街,一味紅酥手做得極好,在京中久負盛名。客人們上神仙樓,大多衝著紅酥手去的。隻是別的菜嘛,口味倒也一般。有傳言說神仙居是安華伯門下產業,是與不是,我便不知了。”


    “安華伯?”樂思齊自言自語一句,唇邊浮起一抹笑,道:“幾個潑皮放了嗎?”


    “還沒有呢。”方濱搶著道:“請東家示下。”


    “嚇唬他們一番,讓他們別跟主子說已經招了供。派個人遠遠綴在後頭,看他們在哪兒落腳。”


    “聽他們口音,不似京都人士。”賈涵在酒肆中呆的時間長了,對各地口音猜個*不離十。


    “總能查個水清落出的。”樂思齊淡淡道。


    賈涵自去料理,不一會兒,五個潑皮走出景福樓的大門。拐角處,幾個衙役探頭探腦的,見幾人過來,一齊圍上,一個下巴有痣的衙役道:“怎麽沒動手?”


    絡腮胡子道:“對方有高手坐鎮,我們怕打草驚蛇,不敢亂來。”


    “走吧,先迴去。”下巴有痣的衙役道。


    眼看城門將關,樂思齊才離開景福樓,迴了徐國公府。


    蘇瑋午後已從宮中迴來,樂思齊本為以他在楓葉院。秋菊卻道:“國公爺聽說小姐外出,一直在聽濤軒書房裏練字呢。”


    奔波了一天,早出一身汗,洗了澡,把一身大紅百蝶花紋的褙子換下,換成一套淡黃色輕衫和糯裙,樂思齊一身輕快去聽濤軒。


    夜風習習,吹在臉上無比愜意,樂思齊突起捉弄蘇瑋的心思,悄聲對兩個丫鬟道:“等會你們別說我過來,隻說你們自己來就是了。”


    冬兒不解道:“小姐一個大活人,難道能躲到哪裏去?”


    樂思齊把錦帕往臉上一蒙,道:“秋菊快跟我調換衣裳。你們就說來了一個做粗活的使喚丫頭就是了,天這麽黑,誰跟你死較真呀。”


    “這不是掩耳盜鈴麽?”秋菊無奈,隻好在僻靜處跟樂思齊對換了衣裳,和冬兒一齊對自家主子小孩子心性十分不解。


    聽濤軒裏,大門敞開,院子裏的說話聲隱隱傳來,像是國公爺傳膳的樣子。


    冬兒道:“奇怪,國公爺不是一直和小姐一塊兒吃飯嗎?怎麽今兒不等小姐了呢?”


    秋菊猜測:“會不會以為威武王妃留小姐住下了?”


    冬兒點頭,道:“對哦。”


    實在是徐國公天天往楓葉院跑,聽濤軒的小廚房已久不開火了。


    樂思齊躲在兩個丫鬟身後,躡手躡腳進了院。一路行去,居然沒有人問一聲兒,就這麽暢通無阻地進了書房。


    蘇瑋不在書房。


    樂思齊道:“我去宴息室找他,你們自去找相好的姐妹吧。”


    兩家主人天天膩歪在一起,丫鬟們自然也要好,各自有談得來的閨蜜。


    宴息室裏燈火通明,蘇瑋的聲音道:“京中無人不知,我已與小郡主訂了親。這親事,可是皇上允可的,要解除婚約沒那麽容易。”


    這是和誰說話?樂思齊心中一驚,不由放輕腳步。


    蘇瑋的耳朵一向靈敏,雖說不上落葉飛花皆能聽清,但腳步聲肯定沒問題。為了聽到裏麵說什麽,樂思齊極慢極慢挪動腳步。


    一個女聲道:“事在人為。小郡主或許早已成了白骨,你何苦那麽癡情,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呢?”


    “原來是她。”樂思齊在喉嚨底道。那女聲,正是天天往翠竹居跑的程笑笑。


    蘇瑋朗聲道:“五小姐聽說過我表妹的故事吧?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豈是智者所為?”


    這話有些拗口。樂思齊心裏一寬,程笑笑親向蘇瑋表白,蘇瑋這是在拒絕她吧?


    室中靜默一刻,蘇瑋義正辭嚴的聲音道:“五小姐還請自重。”


    接著腳步聲響,蘇瑋匆匆出來,走過兩步,才發現外室的燭火熄了,漆黑中有一個人影。


    “誰!”他喝道。


    “有人麽?”宴息室裏,程笑笑又驚又怒的聲音傳了出來。她好容易等到樂思齊外出,蘇瑋又在聽濤軒,兩人難得單獨相處,這才向他傾訴衷腸,哪裏知道他一直找借口推脫。兩人的對話要是被人偷聽了去,讓她的臉麵往哪裏擱?


    蘇瑋已晃亮火折子。


    樂思齊尷尬萬分,苦笑道:“我剛迴來……”


    見到樂思齊在燭光下宜喜宜嗔的臉,蘇瑋一腔怒火瞬間煙消雲消,聲音柔得出奇,道:“怎麽也不讓人通報一聲,漆黑一團的,要是絆了可怎麽好?”


    程笑笑鼓起最大的勇氣,才走到門口,聽到蘇瑋的話,再看偷聽的是樂思齊,一顆心登時向下墜去。


    樂思齊裝作沒聽見兩人說話,道:“好在才摸黑進來便遇見你,要不然我可真的絆著了。”一抬眼,發現新大陸似地道:“五小姐也在這兒呀?”


    徐國公亮如星晨的眼眸看向樂思齊時,柔情蜜意瞎子都瞧得出。他剛才與自己獨處時可沒用這種眼神瞧自己。程笑笑暗暗咬牙,道:“我有事先走了。”拂袖而去。


    走到院子,淡淡的花香傳來,不知夜裏開的什麽花。程笑笑卻無心欣賞,隻是在心裏發誓:“我一定要他也這麽看我,一定。”


    握緊的粉拳,長長的指甲戳破了手心,猶不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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