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有財和老妻喜氣洋洋從女兒家裏出來。親家本來要留飯的,是他見女兒剛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家裏忙著祭祖,請奶媽子,準備給女兒坐月子的吃食,忙得人仰馬翻,他就不在親家家裏添亂了。


    可是心裏實在高興,他和老妻說了,找一家好點的館子好好慶祝一番。因此特地上城東來,這兒的館子多。平時再節儉,今天人逢喜事,也得好好吃他一頓。


    拐上官道,遠遠的便見前麵一大堆人。人都有湊熱鬧的心理嘛,謝有財當然拚了命地往裏擠,想看這座嶄新的高樓大門口有什麽寶貝。


    擠得滿身大汗,也沒能擠進分毫,反而一直走在身旁的老妻不知被擠到哪裏去了。


    朱紅的大門走出一個身著寶藍色杭綢的老者,團團做了個羅圈揖,朗聲道:“各位鄉親,小店景福樓下月初二開業,還請各位到時候來嚐鮮。現在預訂開業當天的席麵,送禮物一份。”


    原來是酒樓。人群靜了一息,一個聲音道:“我要嚐嚐到底是什麽好吃的東西。”


    隨著話聲,前麵的人閃出一條道,說話的人在眾人注目下昂首走了出來。卻是一個三十歲左右,帶著兩個小廝,公子模樣的人。


    夥計已抬了案幾出來,一個識字的夥計端坐案前,蘸滿了現磨好的墨,寫下第一個客人預訂下的羊肉火鍋。另一個夥計含笑道:“先收訂金一百文。”


    那公子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看空空的門樓。身後有人起哄:“不就一百文麽。怎麽,舍不得啦?”、“交啊,交啊,有禮物。”


    公子一咬牙。摘下腰間的錢袋。


    案幾的另一頭,用托盤整整齊齊壘著一疊汗巾,各種顏色都有。收了錢的夥計兩手托起一條汗巾,恭恭敬敬地遞上:“這是景福樓開業當天送的禮物,公子還請收好。”


    “哄”的一聲,人群又議論開了,這樣一條汗巾,怕不下兩百文,說起來,交一百文還是賺了的。


    後麵的人著起急來。那一疊才多少條啊。人這麽多。交得慢可就沒有了。


    前頭的人才邁步,後頭的人推搡著前頭的人往前撲,大家都想先把質量不錯。光鮮亮麗的汗巾拿到手再說。至於吃食,這麽富麗的一幢樓,還能跑了不成?隻要交錢,總有得吃的。


    “別擠別擠。”前頭的人喊。


    “快點快點。”、“閃開,別擋著。”後頭的人喊。


    有得吃又有得拿,上哪找這麽便宜的事?謝有財顧不上找老妻,也跟著拚命往前擠,帽子擠歪了,蓋住了眼睛,不知誰一腳踏在他腳板上。疼得他“嗷”的一聲叫,一隻手肘拐過來,毫不客氣地撞在他腰眼。這下子,他也不客氣了,揮舞著手狠狠推向前麵兩個人的後背。


    呂簡生反背雙手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微笑看著一顆顆攢動的人頭。沒想到天降的機會,永定店注定要比順慶老店生意紅火。


    心情愉悅之下不免有些大意。


    人群由推搡到大打出手,繼而演變成全武行。


    開始打起來的時候,遞汗巾的夥計忙朝裏喊一嗓子:“韓先生,您帶人出來一下。”


    這夥計是從順慶老店派來的,知道店裏的規矩,一旦有人生事,自然是韓先和段勇帶人出麵搞定,基本不用跟站在一邊笑眯眯捋胡子的大掌櫃稟報。


    韓先聽到外頭嘈雜的聲音,沒等唿喚已經帶了幾個侍衛出來了。


    老百姓們沒練過武,你擂我一拳,我踢你一腳,還不都是花拳繡腿。幾個孔武有力的侍衛上去,三下兩下便把扭打成一團的人分開了。


    韓先喝道:“排好隊,一個個來。”


    眾人見他板著一張臉,手下的護院又威風凜凜,沒人敢違拗,一下子排出兩條長長的隊伍。待呂簡生從幻想中迴過神,預訂工作不僅井然有序,而且熱火朝天地進行。


    池塘邊幾人看著眼前這一幕,任嬌嬌先拍手道:“妹妹好本事,一下子把場麵鎮下來。”


    任威生性沉隱,瞥了妹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話。在順慶鎮見到景福樓時,他以為樂思齊一定是某人的外室或是外室生的女兒,要不然怎麽能支撐這麽大的門戶?尋常人家的女子,哪個不在家裏做女紅貼補家用?哪有人拋頭露麵出來做生意的?再說,是什麽人都會做生意的嗎?


    現在一看這陣勢,他不由暗暗點頭。樂思齊雖是女子,卻是如妹妹所說,巾幗不讓須眉。


    喻柏已看得目瞪口呆。剛才隻顧找美食,全然沒去注意這是什麽所在,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食肆,不由道:“我從今兒開始訂位,今天訂明天的位子,明天訂後天的位子。要不然,我也加一股,天天在這兒吃算了。”


    一句話,把樂思齊和任嬌嬌都逗笑了。


    謝有財花了一百文,拿到了一條汗巾,訂了四月初二的席麵,擠出人群時,他已精疲力盡,再也不想動彈,何能找地方吃飯?


    靠在台階邊的牆上喘了半天氣,身邊一人推了他一下,道:“你的鞋子呢?”


    原來不願與男人們推搡的老妻自他擠進人群便躲到一邊歇著去了。順便把眼前的新樓外觀給參觀了一遍,這時才迴來,一眼瞧去,老伴腳上隻剩一隻鞋了。


    謝有財低頭一看,果然,老妻新做的,今早才上腳的新鞋隻剩一隻了。


    兩雙老眼在人群裏找來找去,好不容易才瞧見路對麵牆邊一隻髒鞋孤伶伶地擱在那兒。謝有財走過去一看,鞋底果然跟自己腳上那隻的顏色一樣,也不知怎麽被踢到那邊去的。


    看看天色已晚,老倆口才一前一後迴家去了。一路上,謝有財對老妻道:“記得四月初二過來吃飯。”


    老妻咧嘴一笑,道:“我瞧這條汗巾值兩百文錢呢,不吃飯也值。”


    謝有財不悅道:“你懂什麽?沒聽他們說這家的飯菜香嗎?我們好歹吃得起,到時候帶著老二老三一起來嚐嚐鮮。”


    說話間迴了家。聽說上酒樓,孩子們立馬歡唿起來。


    到得晚間,還沒掛牌營業的景福樓名聲已遠遠在永定府傳了開去。特別是質地上乘的汗巾一角用絲線繡著的“景福樓”更是讓人納罕得不得了。聽說過官宦人家名人有號什麽居,什麽軒的,食肆酒樓有印字還是第一次見呢。


    第二天一大早,聞聲趕來的人們拍響了永定店的大門。夥計開門一看,全是些小廝打扮的小夥子,鬧哄哄地要訂席麵:“先把你們的汗巾給我們一條再說。”


    敢情是衝著汗巾來的呀。夥計汗了一把,忙去稟報呂簡生。


    永定店占地十二畝,樓高二層,場地是非常開闊的,可容納幾百人同時就餐。不過雅座每間房都留了歌舞助興的地方,因此總體上來說,雅座的數量並不比大堂的座頭多多少。


    門外的人越聚越多。


    呂簡生不知外麵傳得有多玄乎,加上喻柏這個吃貨的帶頭效應,大家已經公認這家酒樓的菜一定好吃。


    樂思齊被任嬌嬌拉去永定郊外爬山了,任威應母親之命保護妹妹,隻好一同前去。


    三月春光,正是郊遊好時節。出了城,馬車反而多起來,富紳少爺小姐們帶著丫鬟奴才載著吃食用具,齊齊朝著郊北而去。


    那山,與其說是山,不如說是高些的土丘,海拔也就一兩百米,山上鬱鬱蔥蔥,景色也還過得去。就是人太多了,簡直找不到歇腳的地方。


    樂思齊不由想起前世國慶長假萬裏長城的場麵,頓覺沒有興致,催著要迴去。


    任嬌嬌難得出來一趟,央求道:“爬上山頂那個亭子再迴去嘛。”


    從半山腰向上望,不遠處一個小亭,四周站滿了衣袂飄飄的文士,也有一兩個頭戴冪籬的女子夾雜其中。


    樂思齊是不耐煩戴冪籬的,任嬌嬌也有樣學樣。因而山頂上的男子們灼熱的眼睛全投射到她們兩人身上,隻覺一個美得炫目,一個嬌俏可愛。有那好事之徙已在打聽這是誰家的小姐了。好在山路狹窄馬車不能上,全停在山腳下,要不然怕是明天任府的門檻要被求親的媒婆踏破了。


    樂思齊想了想,搖頭道:“你看上麵連站的地方都沒有,哪有地方煮食?不如我們先迴去,到池塘邊燒烤。”


    樂思齊特製了醬料,準備了燒烤的食材,打算先爬山後燒烤的,看這漫山遍野的人,是辦不到了。


    任嬌嬌轉而央求哥哥:“我今天出來一天,天晚才迴家,好不好?”


    任威無奈,隻好點頭。他也不願妹妹上得亭去,由著那些輕浮子看個沒完。


    任嬌嬌一聲歡唿,當先下山。亭子裏的男子們見這一行人半途而返,不由失望之至,有不肯罷休的,便喚過小廝:“跟去看看,是哪家的小姐。”


    那位穿綠色衣衫的女子也還罷了,穿白色衣裙,腰間束五指寬紅色腰帶,把那細細的纖腰一握展示於人前的女子,眉目五眼雖然遠了看不十分清楚,可是輪廓十分美麗是不用說了,那款款走動間的萬種分情,更是令人神往。


    至於伴在旁邊的任威,被男子們自動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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