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瑋快馬加鞭趕迴京城時,他的祖母芮老夫人身體已經好轉,不用丫鬟攙扶能坐起身,而不是蘇瑋接到信時的行將大歸的模樣。


    芮老夫人見到大孫子,蒼白的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依然白晰,隻是有些幹的手指撫摸蘇瑋的臉龐良久,才心疼地讓他迴去歇息。


    蘇瑋再去拜見母親葉夫人。葉夫人是楚國公胞妹,自小學習庶務,自老徐國公過世之後,把徐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進益反而比老徐國公在世時更豐厚。京都中人提起徐國公府葉夫人,都翹起大拇指。在徐國公府中更是說一不二,連婆婆芮老夫人都對她言聽計從。


    葉夫人拉著兒子在臨窗大杭坐了,細細看了她好一會,歎道:“你非要去那邊陲之地,瞧,都瘦了。”


    蘇瑋含笑道:“兒子一餐吃三大碗飯,哪裏就瘦了呢。母親打理庶務辛苦,又要照顧祖母,這些天想必吃不好,睡不好,這才瘦了。”


    “是嗎?”葉夫人輕撫自己臉龐,唇邊浮起一抹笑容,道:“是累了些。”


    婆婆生病,做媳婦的自然近榻服侍,家裏隻有她一人,又要請禦醫,又擔著心,庶務還不能放下,那些管事婆子天天早請示晚匯報,離了她就不行,連著兩個月,竟是沒有睡過一個圂圇覺。現在好了,兒子迴來,家裏有了主心骨,今晚上,她可要好好歇一歇了。


    母子兩人說了一會話,蘇瑋才迴自己的庭院。


    上房是葉夫人的居處。他的住處位於徐國公府的東麵,聽濤軒。徐國公府開府百餘年,恩寵長盛不衰,府中遍植高大的喬木,這聽濤軒更是遍植鬆柏,後花園還有一片竹林,風一吹動。嘩嘩聲響,如波浪拍岸,故名聽濤。


    洗了個熱水澡,感覺通身舒泰的蘇瑋,一身輕袍緩帶,濕發披在肩上。愜意地吃著小廚房精心為他準備的飯菜。想到祖母終於撐過這一關,一個月來的焦慮擔心一瞬間放下。心情也莫名地輕鬆起來。


    大丫鬟彩霞掀簾進來稟道:“國公爺,禦醫來了。”


    蘇瑋忙放下筷子,更衣後趕了過去。


    現在請的是禦醫華青,華佗的後裔孫,也是名動京師的神醫。芮老夫人就是在他手下起死迴生的。


    蘇瑋進門,先朝華禦醫兜頭一揖,道:“多謝華神醫救我祖母一命。”


    華青看清來人,起身扶起,哈哈笑道:“生死有命。大夫隻能醫病,可不能醫命。也是老夫人合該身體康健,才成全了華某的名聲。”


    先前請了兩個禦醫,藥吃了不少,病卻越來越重。葉夫人無法,隻好命府中的大管事親自去華青的舊居相請。華青因丁憂。在父親墳前結廬守孝呢。


    蘇瑋執華青的手,再三感謝。兩人重新見禮才分賓主坐下。


    華青早聞蘇瑋大名,放眼整個京都,年未弱冠即支應起門庭的勳貴子弟也就眼前這位了。偏生他還佳績頻傳。若非如此,有丁憂大旗的華青,怎會被徐國公府一個大管家請得動呢,人家看的是大管家背後的主人。


    芮老夫人得華青妙手迴春。又有兒媳婦親侍湯藥,再有寶貝孫子承歡膝下,這病,好得越發的快。還沒過年,已康複得七七八八了。


    熱熱鬧鬧過了年,蘇瑋本該迴西北大營駐守。皇上卻以徐國公府男丁單薄為由,把蘇瑋留在京城,聖旨讓副將暫理蘇瑋總兵官的事務。


    閑來無事,順慶鎮那個明眸皓齒的倔強少女時不時浮現心頭,縈繞不去。


    這天,進宮麵聖,皇上賞了幾盒豌豆黃和驢打滾,他偶然想到,小姑娘一般喜歡吃甜食,一時心血來潮,叫了隨身的小廝若塵,讓他把小食送到順慶鎮去。


    若塵一臉莫名其妙,捧了包袱,追著蘇瑋道:“國公爺,你好歹寫封信,要不然讓小的怎麽說啊。”


    蘇瑋果然折進書房,不消半刻,果然拿了信封交給他,道:“去吧。”


    若塵哪裏知道信裏頭寫的是什麽,打點行裝牽了馬便出門。在府門口遇到一輛粉紅色的馬車正要從角門進府,他知道那是葉夫人的外侄女,葉黛兒來看姑媽,不敢多看,避讓到一旁,待葉黛兒的車進府,才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


    樂思齊把若塵叫來,細問蘇瑋有什麽交待,若塵哪裏說得上來。


    樂思齊隻好丟開。


    第二天一大早,朱大成與往日一樣揣著鑰匙過來開門,才走上西大街,遠遠地見自家酒樓門前台階上三三兩兩坐了好些人。他暗道:“不妙。”走近幾步看得真切,扭頭就朝雅居小築跑去。


    樂思齊在吃早餐,自家廚房炸的油條,用的新鮮豬油而不是地溝油,那味兒就是香。


    朱大成喘著粗氣跑進來,門子跟在後頭,道:“小姐,他非闖進來不可。”


    也不是什麽人說闖進來就能闖進來的,朱大成天天在景福樓門口站著,雅居小築的仆人婢女誰不認識?


    朱大成沒等樂思齊問他,也來不及施禮,上氣不接下氣道:“東家,那個什麽範公子真的發難了。我們門前被人給堵住了。”


    果然如康文所擔憂的。樂思齊停筷道:“知道了,你先迴去吧。他們要坐由著他們,不要跟他們起衝突。”


    杜唯的人在屋頂聽了一夜,並沒有聽到範牧有什麽對景福樓不利的言語。想來,以他的身份,隻需對手下的侍衛吩咐一聲就成,並不用親自出馬,確實是自己大意了。


    康文比平時早起半個時辰,忐忑不安地在屋裏打轉。十多年前老東家的經曆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在腦海中閃現,他幾乎可以肯定,以樂思齊對這件事的冷漠,舊事重演沒有懸念。深深的無力感緊緊攥住他的心,明知會發生什麽,卻沒有辦法,才是最難受的。


    走出家門,他有種近鄉情怯的緊張,害怕到了景福樓門口會看見不願看見的一幕。


    轉上西大街,散坐在台階上的陌生人和站在牆根的夥計形成鮮明的對比。夥計們遠遠地站著,一臉迷茫。


    走近前,夥計們紛紛向他行禮。


    散坐在台階上的人望了過來。康文行了一禮,道:“景福樓做的是午餐晚餐的生意,各位還請中午再來。”


    閑坐的人突然不約而同發出一陣刺耳大笑,笑得康文心頭亂跳。


    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站了起來,一臉嘲諷道:“兄弟們,這老不死的說我們是來吃飯的。”


    又是一陣刺耳的大笑,有人笑得前仰後合,雙腿亂蹬。


    這時,康文完全確定這些人是範牧派來搞事的。他退後一步,咬了咬牙對一臉驚恐的夥計們道:“今天歇業一天,大家先迴去吧。”


    眾人答應一聲,才轉過身,一群人走了過來,當先一個少女美麗異常。卻是樂思齊帶著侍衛們到了。


    台階上的人唿啦一聲全站起來,與樂思齊的人形成對峙。中等身材的男子肆無忌憚上下打量樂思齊一眼,道:“樂東家確實美貌,隻是你這樣拋頭露臉的,實在可惜。不如跟了我家公子,吃香的喝辣的,做個如少奶奶。”


    同伴又是一陣刺耳的大笑,不少人附合道:“就是,不如跟了我家公子吧。”


    更有人道:“要是服侍得我家公子高興了,納了你為妾也是有可能的。”


    侍衛們再也忍不住,紛紛怒喝,一時間汙言穢語的叫罵聲在西大街響起。早起開店的臨街商家們紛紛約束夥計好好幹活別去圍觀,別沒事惹事。一時間,除了對峙的兩夥人,西大街上竟沒有一個閑人。


    侍衛們的人數比範府的家丁稍少一些,範牧也是有備而來,派來的人大多一看就是練家子的。段勇與韓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沉重。以景福樓的處境和樂思齊的身份,實在不宜與對方大打出手。


    就在行人繞著走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中等身材的男子喝道:“哪裏來的閑人,走遠些。”


    馬車正停在景福樓的牌匾下,也停在對峙的敵對雙方的中間。中等身材的男子怒氣勃發,就要邁步上前。這時,車簾掀開,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小姐,沒錯,就是這兒。咦,這是幹什麽?”


    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露出一張清秀的臉,睜著好奇的眼睛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道:“喂,你們這是幹什麽?”


    馬車旁隻有四個侍衛,可是馬車上的標記,卻明明白白向世人傳達這是永定府任家的馬車。也就是說,車裏極有可能是任家的某一位主人。


    中等男子在範府行走的時間長了,對世家們的標記爛熟於胸。那丫鬟雖然言語無禮,男子卻不敢有失禮數,換了一副笑容,語氣也溫和不少,迴答道:“我們有些私人的事要辦。姑娘是來用餐的麽?卻是不巧得很,還請以後再來。”


    丫鬟道:“這裏是景福樓吧?我看牌匾上寫的是。”


    還識字。大戶人家的丫鬟侍候公子小姐讀書,也識幾個字的。男子更確定眼前的人是永定府赫赫有名的任家,語氣更恭敬了,道:“正是景福樓。”


    丫鬟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們在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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