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天起天就一直陰著,四更天時大雪飄飄揚揚地灑了下來。


    宋大挑了一擔豆腐,走在被雪蓋了路麵的街上,吆喝著賣豆腐。今天下雪,生意不好做,挑著空擔子迴轉的時候,日已近晌午了。


    遠遠的鞭炮聲震天價響,紅紅的鞭炮硝在雪花中特別耀眼。


    一大群人穿著厚厚的棉衣,圍在一間掛著酒幡的樓房麵前。酒幡上“桂花樓”三個黑字迎風飄揚。“原來桂花樓又開業了。”他喃喃自語,縮了縮肩,穿過人群迴家了。


    樂思齊披了昭君套,攏著雙手站在台階上,和賓客們寒喧。


    相比半年前,現在誰也不敢把她當村姑看待了。


    薛伯濤望著粉飾一新的牆壁,穿梭來去的小二,心中百感交集。


    正午時分,坐滿了的席麵上招牌菜流水價送上來。薛伯濤聽到樓下靠窗一個客人感歎道:“好幾個月沒吃到這味道了,開始還真不習慣,現在習慣了,反而又能吃上。”


    那人筷子上挾著一塊佛跳牆。


    那是大廚嚴世深的拿手好菜之一。全順慶鎮,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出這般味道。


    還是樂思齊贏了,養了嚴世深兩個多月,以後他不替她賣命替誰賣命?反觀自己,又都做好些什麽?經驗豐富的掌櫃一氣之下辭退了,世代靠自己吃飯的小二遣走了,現在不僅成了順慶鎮的笑柄,也落得個薄情寡義的名聲。


    和擦肩而過的熟客含笑點頭,薛伯濤望著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心裏直冒酸水。和樂思齊談判,怎麽會把顧客這一茬給忘了呢,最後在李朝和樂思齊一唱一和軟硬兼施下,被逼簽了送五成幹股的契約。五成啊!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得分樂思齊一半,他的心就在滴血。


    忙完重新開業的慶典,接下來的事兒自然有掌櫃去張羅,可是他就是覺得心裏不踏實。


    程益被他辭退後迴了老家,他原是讓小廝快馬加鞭去請他重新出山的,沒料到小廝隻帶迴程益一封親筆信,說什麽年齡大了,想頤養天年,不願再為生計奔波。小廝又道,程益新添了大孫子,真的無心出山。


    為了趕在過年前開業,重新找個掌櫃時間上就來不及了。最後,樂思齊竟然推舉景福樓的二總管陳西,說什麽如果陳西有什麽事做得不妥貼的,還有康文幫著掌掌眼。


    這麽一來,桂花樓就完全落入了樂思齊的手中,他完全被架空了。


    薛伯濤恨恨地想,那女人,她就是故意的,一切都算計好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她會連自己也掃地出門的,到時候,他可怎麽辦好呢?


    座無虛席,薛伯濤卻臉色不愉,他怎麽想的,樂思齊怎麽猜不出來?應酬了客人後,樂思齊來到薛伯濤一向的辦公房間,二樓最南邊的廂房。


    門沒有關,淡淡的酒味飄了出來。放筆墨的桌上放著四盤沒有怎麽動的菜肴。薛伯濤高聲喊小廝:“旺財,再拿壺酒來。”


    旺財應了一聲,樂思齊卻道:“冷酒傷身,還是溫熱了喝的好。”說著,纖腰一扭,邁步進屋。


    旺財給樂思齊行禮後退了下去,薛伯濤不知道樂思齊在門外站了多久,把最後半杯殘酒仰脖倒進喉嚨,悶聲道:“你來幹什麽?”


    樂思齊拉過一張椅子坐了,道:“老薛,生意不在於拿多少股份,而在於能不能把蛋糕越做越大。或者你覺得我乘人之危強要了你五成股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桂花樓可是在你手裏折了的,我要是把它發展起來,你百年之後見了祖宗也是臉上有光。你可要怎麽謝我?”


    薛伯濤瞪著一雙老花眼斜乜樂思齊:“合著,我還該多謝你了?”


    樂思齊一本正經地點頭:“你連大廚都留不住也就算了,卻沒有後備人才,我才有空隙可乘,難道這能怪我?”


    想想確是如此,如果桂花樓不全靠著嚴世深,樂思齊就算對嚴世深下手又怎麽樣?他隻覺豁然開朗,嘴上卻道:“你不知道每個大廚都有一手秘而不宣的技藝嗎?任是誰,怎麽做得出老嚴的味道?”


    中餐確實是這點不好,同一道菜,一千人做,有一千種味道。比不得西餐,食材用容器量了,誰做都差不離。


    可是樂思齊自然不會被問倒:“那得看是誰,嚴師傅已經答應我收徙弟,把手藝一分不差傳給徙弟了。我看,最多再過五年,就算嚴師傅有個頭疼腦熱的,桂花樓還是該怎樣就怎樣,食客們絕對不會懷疑做菜的大廚換了人。”


    薛伯濤吃了一驚,失聲道:“怎麽可能!老嚴怎麽肯把吃飯的手藝沒有保留傳給別人?”


    樂思齊笑微微地道:“所以說,你雖然是祖傳的產業,還得我來給你發揚光大嘛。”


    他撇下樂思齊趕到廚房發現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子跟在嚴世深後邊打下手,那小子長相跟嚴世深有五六分相似。


    嚴世深百忙之中朝薛伯濤打了個招唿,然後邊掌勺做菜邊教導著身邊的小子,火候該怎樣掌握,哪樣配料該什麽時候上。


    薛伯濤問廚房裏的小廝:“誰家的孩子?”


    小廝羨慕地道:“嚴師傅的長子,十二歲了。樂老板允許他過來幫忙,說是下一次掌勺的人選這就定下來了。”


    薛伯濤恍然大悟,嚴世深防著誰,也不會防自己的親生兒子。


    這女人,真是太厲害了。


    ……………………


    臘月節這一天,謫星樓重新開業,同時接受年夜飯預訂。


    雖說大戶人家過年少不得開祠堂祭拜祖先,合家圍爐慶團圓,卻也有一些人家習慣祭拜完祖先,一家子上館子吃。順慶鎮稍微上點檔次的酒樓,年夜飯預訂一向火爆。


    而今年,最火爆的酒樓非景福樓莫屬。


    原本順慶鎮就有大年夜吃火鍋,意示來年的日子紅紅火火的說法,隻是有錢人上酒樓,沒錢人吃不起,慢慢的這習俗也就沒什麽人遵守了。


    現在可好,上景福樓吃火鍋,成了順慶鎮鄉紳的新觀念。


    還沒到臘月,團圓飯的席麵便被搶訂一空了,跟開業時一樣,預訂的是連著擺了三圍的席麵。訂第三圍的人,怕是一更天才吃得上吧。就這樣,手腳稍微慢點還沒能訂到呢。


    而帳房卻在盤著幾個月來的帳,核算著收成,趕在過年前把紅利分了。


    樂思齊看了一會子李清泉撥算盤珠子,隻覺眼花繚亂,便走了出來。想著年到節到,父母親人不在這兒,隻有救了自己的陳東一家,不如給他們挑兩匹布,讓他們做兩件新衣裳過年穿。


    冬兒一步不離地跟著,見寒風中樂思齊不坐轎也不坐車,不由勸道:“小姐,天氣這麽冷,你光走著,等會著了涼,豈不是自己辛苦?”


    綢緞鋪子就在西大街,哪裏用得著坐轎坐車了。樂思齊笑話她:“別是你早上起來沒穿暖和,這會兒凍得受不了,拿我說事吧?”


    冬兒叫起屈來,又道:“小姐,你這樣沒叫上韓護衛他們就跑出來,要是遇上什麽事,可怎麽辦呢?”


    樂思齊不屑道:“同一條街,不就幾步路嘛,哪裏就有這麽嬌貴了。”


    臨近年關,街上人潮湧動,兩人又是邊說邊走,沒留意看路。樂思齊的額頭被前麵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她“哎呀”一聲,退後一步,卻踩上冬兒的腳背。


    站定了定睛一看,眼前一人麵如冠玉,目如朗星,瑩澤的肌膚,在冬日暖陽下美得炫目。


    那人已蹙了眉道:“怎麽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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