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心神不寧地做著生意,眼睛從沒一刻離開過門口,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


    門前是大路,人來人往。真朝樂思齊的小店來的,卻是牽著孩子的婦女,提著籃子的大媽,或者攏著手的大爺,全是顧客。


    遠遠的,見樂思齊和一個胡子拉碴的男子過來,他臉露喜色,算是鬆了一口氣。


    顧客們也瞧見樂思齊了,一連三天過來購買的石大媽笑道:“我說閨女去哪兒了呢,怎麽店裏隻有這一個隻會東張西望的小子?”


    其它人都笑了起來。


    山子無心做生意,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眼睛隻朝大路上瞟,一副心不正焉的樣子。他們早就不滿意了,當然懷念樂思齊熱情的笑臉,清脆的話語啦。


    樂思齊笑著和他們打招唿,對石大媽道:“二小子沒一起來啊?”


    二小子是石大媽的二孫子,她今天帶了大孫子和小孫女。


    石大媽笑道:“本來想一起來的,囡囡非要跟來,小孩子調皮,我一個人帶不了那麽多。”


    眾人便望向紮著紅頭繩,捧著一個烤玉米啃得津津有味的小女孩。


    樂思齊蹲下笛去,摸了摸小女孩的小臉。


    小女孩一雙靈活的大眼睛睇了睇她,繼續啃她的大玉米。


    韓先已抬步進店,靠裏牆站著。


    山子見到樂思齊,心裏踏實,這才低頭認真烤起地瓜。賣掉一個,再放一個洗幹淨的在爐子上烤,過一小段時間翻動,以免烤焦。


    這個技術含量不高的活兒,三天來他已做熟了。


    待這一撥顧客買好散去,暫時沒有人來,韓先才道:“我總不能這樣幹杵著吧?你找點事給我做。”


    賣烤地瓜的小販還帶一個保鏢,雖然這保鏢是臨時的,還是太離譜了。


    樂思齊想了想,道:“要不,你幫山子烤地瓜吧。山子迴一趟山裏,多拿一袋地瓜玉米迴來,順便把錢捎給嬸子。”


    山子正擔心陳秀才的兒子帶人來砸店,一聽這話,馬上站起來,興高采烈道:“我現在就去。”


    拿了樂思齊給的錢,沾了炭灰的手也顧不上洗,馬上跑了。


    韓先看著直搖頭,道:“你從哪裏弄來這樣一個小子?”


    樂思齊也沒瞞著,把山子一家救了自己的事告訴他。


    韓先沉默半晌,才道:“我原以為我活得最慘了,沒想到你的境況比我更可憐。”


    他是男人,隻不過遭遇意外,與妻兒失散,哪裏比得上樂思齊一個弱女子連家在哪都記不直,有家不能迴?


    樂思齊想迴家。要是能爬上那陡峭的山,從山上跳下來就有可能迴家,卻不能不防著萬一出什麽意外,弄個半身不遂,生不如死,更是悲慘,所以遲遲下不了決心。


    韓先見她隨遇而安,不哭鬧,不矯情,心中敬佩,言語中親近了許多,不複開始交談時的冷漠。


    到下午,樂思齊和韓先商量著早點收攤,陪他去找畫師給他妻兒畫相,大路上卻一陣紛雜的腳步聲響,四五個身著長衫,瞧著像是學子打扮的人急步衝小店的門麵而來。


    韓先把樂思齊拉到身後,站在門口,冷冷睨著他們。


    兩個顧客退後幾步,瞪大眼瞧著衝過來的男人。外地人過來開店,有人滋事也平常,隻是沒想到這麽漂亮可愛的小姑娘,也有人看不過眼。


    陳俊去找老爹訴說自己的委屈,讓老爹喊上縣裏衙役幫自己出氣,把那小娘子的店砸了。他爹倒是想幫忙,縣令的兒子,就是陳秀才的學生,鄙視他道:“讓一個女人欺負了,不會找迴場子,隻會找老爹哭,像什麽男人?”


    陳俊在這位公子哥兒麵前,一向自卑,這時讓他瞧不起,隻覺血直往腦門上衝,不顧他爹在後又追又喊聲,他掉頭一溜煙跑掉了。


    他也上私墊的,也有同學,一人打不過,多叫幾個同學,怎麽著也要叫那小娘皮討不了好去。不就一個女人嘛,還能拿她沒辦法?


    至於躲到牆角,當自己不存在的山子被他自動忽略掉了。


    其實也不怪山子,他一直在山裏,除了下地勞作還是下地勞作,哪裏見過這陣仗。何況還是縣裏有頭有臉的人物的兒子,呃,算是間接官二代吧?


    陳俊站在門口,一隻腳踩在門檻上,叉著腰,道:“小娘皮,你有種出來,咱們好好幹一架。”


    有人找碴,路人自動圍觀。


    樂思齊好整以暇端坐凳子上,笑道:“怎麽,去找幫手了?”


    美到極致的容顏,不屑的語氣,讓陳俊腦中轟的一聲響,眼裏隻有這一個小女子,隻想好好收拾她,讓她屈服,讓自己滿足。顧不得招唿其它人,他拔腿繞過爐子,朝樂思齊衝過去。這一次,他帶了一支燒火棍。


    同伴在見到笑靨如花的樂思齊時眼有些直,這麽美的姑娘,他們可是第一次見,怎麽會拋頭露出當小販賣地瓜呢?


    容不得他們思量,陳俊已經掄起燒火棍奔樂思齊去了。他倒舍不得打臉,卻是想打樂思齊的腿,給她一個教訓。


    韓先一隻手如鐵鉗,緊緊鉗住陳俊的手腕。


    陳俊疼得咧著嘴直吸冷氣,叫也叫不出聲。


    變故陡生。同伴們這才把眼睛從樂思齊臉上身上轉移到這個一身短打的中年男人身上。貌似是一個粗人?做苦力的?


    樂思齊銀鈴似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瞧你們一身長衫,應該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物,怎麽一而再跟我這樣一個弱女子過不去?”


    據陳俊說,他被你燙傷手腕,你是弱女子欺負他一個大男人好不好?跟著來的幾人腹誹著,全看向陳俊。


    陳俊被燙傷的地方讓韓先緊緊握住,感覺手腕上的皮肉絲絲撕裂,疼到骨髓裏,哪裏說得出什麽話來。


    圍觀的人都叫拍掌叫好。


    這陳俊,仗著他爹是縣尊的西席,可沒少在鎮上調戲良家女子,有縣尊這張虎皮,平頭百姓敢怒不敢言,遠遠瞧見他,馬上躲開,誰也不敢招惹他。


    這時見有人幫忙出氣,歡喜之情發自肺腑,有鼓掌的,有嬌聲叫好的,也有早瞧著他不順眼卻沒有勇氣教訓他,這時見有人出頭,忙喝起彩來的。


    小店門口早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今天不是趕集的日子,要不然人肯定更多。


    一起來的同伴豈不知陳俊的性情,不過他們自認家裏是鎮上的鄉紳,升鬥小民怎麽想,自不放在他們眼裏。這時眼見群情洶湧,忙低下頭悄悄退出小店,丟下陳俊一人獨自麵對韓先。


    韓先冷梆梆道:“你若是敢再來騷擾,可別怕我不客氣。”


    陳俊聽他話裏沒有折磨自己的意思,忙道:“不敢不敢,你先放了我。”


    樂思齊朗聲道:“放了你容易,你先問問圍觀的叔伯嬸姆們答不答應,要是他們答應了,我們自然放了你。”


    便有人接話道:“不能放,要放了他,他再找人來砸店可怎麽辦?”


    更有人道:“姑娘,你別上他的當。”


    樂思齊笑道:“你人品太差,我也沒辦法。”


    陳俊忙扭頭對同伴道:“快幫我向眾父老鄉親求情啊。”


    情況急轉直下,同伴們反應不過來啊。聽他這麽說,隻好參差不齊地朝圍觀的老百姓們做揖,道:“大家幫幫忙,勸勸這位小娘子。”


    難得見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人低頭,圍觀者們像打了雞血似的,紛紛嚷道:“不能放。”


    樂思齊站起來走到門口,伸手製止群眾的躁動,道:“我們讓他寫了保證書,再讓他家長來領他迴去,就放了他,你們說好不好?”


    讓家長來領?瞧瞧那不可一世的陳秀才吃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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