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羅見此場景有些發愣,她迴神之後不明顯的撇了撇嘴,卻沒逃過池夜的眼睛。


    她終於明白今早來聽閑樓的路上,玉如意說的那句“肯定不會白去的”的意思……


    他還真是慣會威脅人來達到目的討要寶貝啊。


    池夜眼裏終於有了些真的笑意,他揚了揚嘴角,對著聶人犀說:“把那招財貔貅拿下來,送給玉公子。”


    聶人犀有些猶豫,“啊?那玩意……”


    池夜抬手止住了他的話,“無妨,殷姑娘和玉公子方才也說了,我們是朋友。”他特意加重了最後半句的語氣,聶人犀聽清楚之後,還是有些不情願,他走過去,取下了那貔貅像,歎了口氣。


    玉如意從聶人犀手中接過寶貝,先是端詳片刻,在心裏確認它能值三百兩黃金之後,朝池夜咧開一個笑,“實不相瞞,我們查到的消息,從皇宮中盜取寶貝的,是名武功高強的中年男子。言盡於此,告辭。”說完就利落地抱著貔貅走出閣門。


    殷羅都能從他輕快的腳步裏推斷出來他有多開心,她朝池夜低頭頷首,“告辭。”


    聶人犀見兩人都走出遮鳳閣,也不顧池夜在場,嘀咕著:“這半日,賺了三百兩黃金,賠了一千三百兩黃金……”


    池夜卻不甚在意,他垂眼看向杯裏的風靈苦丁,揚了揚唇。


    “風靈苦丁,遇水則澀,加糖愈苦,如人內心。入杯浮沉,落底必起,如生之運。如濃不淡,無分悲喜,如世事替。公子喜歡它的什麽?”腦海裏迴響起殷羅的話。


    “有意思。”他懶懶靠在身後軟榻欄上,朝窗外望去。


    樓外起了風,他能看見青天中白色的雲推移,形狀多次變化,最後逐漸消散。


    有片雪白的花瓣乘風吹進閣內,堪堪落在他水青色衣袍上,他輕輕拾起來看,那是一片廣玉蘭。


    “公子,殷家姐弟的話,可信嗎?”從破財的情緒中緩過來的聶人犀好奇地問道。


    “穀上花,你覺得呢?”池夜也拋出了一個問題。


    妖紫色衣裙的女子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池夜身旁,她思考片刻,答:“可信一分。”


    聶人犀又犯了嘀咕,“那不還是不可信嗎?白損失那尊貔貅像了!”


    穀上花不理他,她垂眸看池夜,方才與殷家姐弟交談時,池夜曾真切的笑了一下。


    “公子,對殷家姐弟很感興趣?”她如是問。


    他輕飄飄迴答:“他們很有意思。”


    池夜偏了偏頭,又想起他同殷羅說“你想要的,說不定我能幫你得到。”時,殷羅的手中,曾出現了四根金針,可她馬上就收了迴去,反而微笑著與他周旋。


    他沒錯過她眼裏一閃而過的殺意。


    她那一刻是想殺了他的。


    池夜揚了揚唇。


    殷羅與玉如意走出聽閑樓,樓外早有瓊頂馬車等候,再次充當車夫的晏枷見他們走來,就跳下馬車來迎接。


    “教主,”晏枷走到殷羅身側,見她微蹙眉頭,壓低聲線問,“你有心事?”


    玉如意笑容滿麵的搭話,“她哪天沒心事?”


    殷羅一個眼刀射過來,玉如意登時閉了嘴,她迴答著晏枷:“上京來了位了不得的人物,我們今天見著他了。”


    晏枷皺了皺眉,“江湖人?”她很快後悔問出這句話,他們長林盟在江湖上混跡多年,這江湖上至今還沒誰能讓殷羅有這種神色,晏枷跟隨殷羅多年,當然看得出她的提防。


    果不其然,殷羅搖了搖頭,“他不是大梁人。”


    玉如意小跑到車前,先上了車,他從簾子裏探出頭來,“阿姐,我們迴去再說吧。”


    晏枷和殷羅對視,在得到殷羅的許可後翻身上了馬車,準備駕馬。


    殷羅也上了馬車,臨行時,她下意識抬頭朝聽閑樓五層看過去,思緒雜亂。


    玉如意在車廂內仔細打量著那尊貔貅像,時不時還貼近眼睛看,“阿姐,這可真是件好寶貝啊……玉岫都生髓了,想來也有些年紀了。”


    他一把將那貔貅像放到殷羅懷裏,從袖子裏掏出紅玉算盤,撥弄兩下,隨後兩眼放光地抬起頭,“明年如果拿出去拍賣,這起拍價絕對可以漲到五百兩黃金……屆時我還純賺了!”


    殷羅似乎想起了什麽,“嘖”了一聲,抬頭看向玉如意,“所以,你早就料到,聽閑樓的幕後之人會見我們了?”


    “這個倒沒有。”玉如意嘿嘿一笑,“不過阿姐,你是知道我的,但凡我要去的地方,肯定是有價值、有錢可賺的地方,所以不論他見不見我們,我都會得到寶貝再離開……”


    殷羅擺了擺手,“行了行了,知道你無賴了。”她言歸正傳,正了神色,“你說,他來大梁做什麽?真的隻是為了那樣東西嗎?”


    玉如意搖了搖頭,收起了紅玉算盤,“我也不知道。”他望向殷羅,認真道:“你今日曾想殺了他。”這語氣是極為肯定的,玉如意絕對不會感覺錯,他自五歲那年就與殷羅天天呆在一處,隻要她周身情緒稍有變化,他定能察覺。


    殷羅沒有迴答。


    玉如意知道她不會接話,隻自顧自說:“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大梁的命根子丟了,南夏的攝政王來了。”他勾了勾嘴角,“偏偏你我還得置身風波中央,才能各取所需。”


    殷羅看他,玉如意很少有像此刻這般認真的時候,她笑了聲:“我見你今日很喜歡他,莫不是看上南夏的國庫了?”


    玉如意挑了挑眉,“我喜歡沒有用,他今日跟我說話那麽客套,可他不光對著阿姐笑,還想跟阿姐做交易……”話頭到此就被截止了,玉如意悻悻地閉上了嘴。


    因為他看見,殷羅袖子裏的金針動了,此刻她右手食指和中指間正有一根,針頭指著的方向……是他的胸膛。


    殷羅見他不再聒噪,便收起金針垂眸深想。


    現今是被世人所傳頌的“富安盛世”,三國鼎立,除卻大梁,還有北部極寒之地的北遼,以及海城以南春暖花開的南夏。大梁由明氏皇族統領,近年來因為推行崇真之治而漸漸強大,百姓也過的富庶安康,除了邊關稍有戰亂,水地略有洪澇以外,倒也算的上是國泰民安。崇文帝明赫很懂製衡,無論是貴族世家還是商賈,都少有出頭鳥。


    南夏則是以池姓皇族為尊,現如今的當政者,是攝政王池臨靜和年僅九歲的小皇帝池不愚。殷羅對南夏了解不算多,但她也聽說過這位攝政王的手段。


    他十六歲那年,便代替染病的先皇執政,抄貪官、除異己,雷厲風行,甚至親自斬殺勾結藩王的三朝元老,當朝官員紛紛指責他不通政事、不講情理、不配執掌南夏大權,他卻直接坐在了龍椅上笑看著眾人,隻說了一句:“那又如何?我坐在此,等諸位反。”


    這是殷羅從明梵嵐口中聽來的。


    明梵嵐在說完之後,還反複感歎,說他有最尊貴的血統,也有最不羈的心,是南夏那種柔弱地方罕見的英傑。


    殷羅原本以為他會是將肆意寫在臉上的人。今日見了才知道,他周身是那麽平靜,就如同朦朧的煙雨江南一樣,輕柔的,沒有刀劍氣的。


    但他眼裏的東西太多了,多得讓殷羅摸不清他真正的情緒,殷羅有些忌憚。


    她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說出那句“你想要的,說不定我能幫你得到”的時候,殷羅眼裏確實有殺意,但是隻一瞬就打消了。


    他或許真能猜的到她想要什麽,他也許早就知道那是她的逆鱗。


    他說出那句話,也未必是真正的想同她做個交易,他自始至終都在試探他們。


    玉如意神色有異,先露了底。他就挑了個話同她講,她到底還是被將了一軍。


    殷羅閉了閉眼,又想起探子給她的情報,聽閑樓是聶家百年產業。可聶家少主卻恭恭敬敬稱他一聲“公子”,殷羅從來不覺得聽閑樓被收買了,直覺告訴她,聶家原本就屬於南夏。


    這是一場從百年前就開始謀劃的局?


    她想不明白。


    她忽然又聯想到今日他們來聽閑樓的起因——那株千年雪山參。


    池臨靜,或許一開始就知道,一旦將拍賣這藥的消息傳出去,就會引來善於製衡的崇文帝。他之所以這麽做,真的單純是為了見她和玉如意?他怎麽會耗費這麽大手筆,來見他們?他怎麽就那麽肯定,那樣東西會在他們身上?


    殷羅看向麵前的玉如意,他仍然在研究那新得來的貔貅像。


    她掀開側車簾望著上京街道風光,百姓商販來往,摩肩接踵其樂融融,沒有半點山雨欲來的跡象。


    玉如意突然開了口,“阿姐,你別想那麽多了,那是我該想的事情,你總不能替我想了。”


    殷羅迴神,笑吟吟地看他。


    “你隻要把你想知道的查到,把你想要的拿到就好。”他緩緩綻開一個笑,“是我要把自己扯進這個局的,我是上天鑒玉氏的人,為使命無懼生死,你不用陪我。”


    殷羅深吸一口氣,翻了個白眼,“我隻是在想二公主怎麽認識的孟清月那冰山。”


    玉如意愣了一下,突然笑起來,“哈哈哈哈——二哥……”


    少年人的笑聲迴蕩在車廂裏,如同三月的春風。


    “方才那二公主離開前,不是說改日就要登門來找你道謝嗎?哎?阿姐,你說,她會不會帶些謝禮?”


    “財迷!”


    晏枷聽著車內人的打鬧聲,隻覺得好久沒有感受過這種輕鬆了。


    她揚鞭策馬,加快了迴府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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