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清淺,月光下身著灰色僧衣靜靜佇立的身影就更加清淡。[]仿若是一抹輕煙,隨時可以被夜風吹走,被月影融盡。


    這本身倒也沒什麽,出家人追求的也是這樣的境界,可是偏偏這個人從前卻一向不屑如此,這個人從前偏偏是這個天下最最濃麗的男子,濃麗得便連女子都自慚形穢。便更覺此時蕭索,讓人心頭都跟著積了霜,飄了雪。


    蘭芽提了一口氣,輕輕喚:“藏花。”


    彼時在正廳裏與韓致禮敘話,對著那些人,尤其是當真是從固倫身上挪不開眼珠兒,她那乍見他一身僧衣出現在眼前的震動,才沒叫她驚唿出來植。


    三年半,一千多個日子沒見,他怎麽竟然就洗盡鉛華,披上僧衣,尤其剃去了頭發?!


    也想過他是假扮的,西廠的人四出去辦差,時常要變換身份以易於隱藏。可是那從來都不包括他啊。


    他在相貌上的執念,便連大人都比不上。他是寧肯死,也絕不改換形容,絕不卸下他的滿身濃麗的。可是今日……他竟然就這麽淡若輕煙地來了,重新出現在他們的靈濟宮,出現在她眼前,如何能不叫她也那一瞬間跟著一起地,心念成灰了?


    若他當真剃度了,那她必定是最大的罪人墮。


    藏花肩頭微微一動,略作猶豫,終於還是迴過頭來。


    頭上戴鬥笠,替他遮去半幅夜色,也擋住半邊麵容。


    “你來了?”


    蘭芽點頭,仰頭深深望他:“這幾年,你過得可好?”


    他素然一笑:“好。從未有過的滿足。”


    他微微歪頭,斜望月光:“因為身邊有個一時一刻不會安靜下來的小家夥,等她終於累得睡熟了,我自己也早累得睜不開眼了。”


    她含笑點頭:“這幾年……辛苦你。”


    “不辛苦。”他垂眸望來,那目光竟然是叫她陌生的溫暖:“倒要多謝你,那麽信任我。”


    他想著忍不住勾起唇角:“若是當年初相遇的時候……你自己也絕對想不到竟然有這樣一天,你能將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女兒交給我來帶。[.超多好看小說]”


    兩人都是感慨不已。


    蘭芽心下墜著那個擔心,此時終於忍不住問出來:“……你怎會剃度為僧了?”


    他目光微漾,裏頭星月閃爍:“你別懸心,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蘭芽還是搖頭,心下終是愧疚:“……因固倫是女孩子,你自覺在她身邊不方便,所以才會如此。”


    “我……”他垂眸凝望她,一時不知該怎麽說。


    又或者說,他有些享受這一刻她為他而心痛的感覺,於是不想說出實情,不願打破這一刻的虛幻。


    卻忽然――咯咯咯,一串清甜如玉鍾相撞的笑聲漫過樹影傳來。


    蘭芽一怔,循聲望去,卻見竟然是固倫拖著月月的手,鬼精鬼靈地從樹影裏鑽了出來。


    就連藏花都嚇了一大跳:“你怎麽進來的?”


    月影一漾,照見了她那黑一道白一道跟小狸貓似的臉兒,蘭芽跟藏花相視一眼,便都明白是怎麽進來的了。


    月月也有些不好意思,卻被固倫掐得死死的,甩不脫手。


    蘭芽哼了一聲走過去,上下聞著她們兩個身上的味道:“嘖嘖,雖說中秋了,可是這淤泥還是惡臭的。兩位小姑娘就從殘荷淤泥裏爬進來,可真是味道獨特。”


    神殿牆外是花園,園子裏有小小荷池。池水於院牆兩邊相通。


    前些日子雙寶帶人將池水都放幹了,好挖出藕節來,再換上活水。池子本就不大,裏頭的淤泥也清得差不多幹淨了,這就叫這兩個小丫頭得了機會,從牆底下的藕池空隙鑽了過來。


    月月畢竟從小是在蘭芽身邊的,又時常進宮,於是身上已經有了大家閨秀的氣度,於是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固倫隻拍了拍掌:“那又怎樣!我爹說,蓮出淤泥而不染……我現下就是鮮靈靈一株蓮花哪!”


    蘭芽一怔,隨即噗地一聲笑開,忍不住跟藏花嘀咕:“這誰家的女孩兒,這張小臉皮喲,嘖嘖。”


    藏花就也笑。


    蘭芽拍拍掌:“淤泥裏鑽出來的蓮,是吧?那正好,叫了庖廚來接過去,斬段燉湯。”


    固倫也嚇了一跳,便趕緊擺手:“哎,我說了我是蓮花,不是蓮藕呀!”


    “還說不是蓮藕?”蘭芽兩步跨過去,摸住她的小胳膊,將衣袖翻轉過來對著月色:“嘖嘖,這白白的幾段,可不是蓮藕?”


    她說著笑話逗女兒,也更是趁機瞧她衣服底下的秘密。這一掀開,可不得了,裏頭硬生生戴了一串九層的金釧子!


    小孩兒本就笑,給那九層的金釧子給箍得登登的,恨不能一根胳膊上都是金子了!


    蘭芽猛然迴頭瞪藏花:“也不能都這麽由著她!小小的手臂,還不都給墜壞了!”


    藏花被罵得臉紅,急忙解釋:“掏空了的。”


    原來那金釧就是薄薄一層金,裏頭都掏空了,省得墜。看著老長一串,實則沒多少分量,說白了就是哄小孩兒的。


    蘭芽這才鬆了口氣,可是固倫可火了,瞪著藏花:“小爹爹,你再說一遍!”


    藏花卻閉了嘴,怎麽也不說了。


    固倫便惱了,指著藏花的僧衣,拽住蘭芽便道:“公子公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小爹爹穿僧衣剃頭發都是假的!他說他才不會看破紅塵……他說他這樣,一來為了掩人耳目,二來――也想看人家會不會心疼!”


    “固倫!”藏花驚得一跺腳!


    固倫眨眼咯咯地壞笑,拍掌拉下蘭芽的頭來,湊在耳邊低低地說:“我爹說,不準公子為旁人心疼。就算是小爹爹,也不準!”


    原來是這樣……


    蘭芽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也顧不得固倫一身汙泥臭味兒,捉著她的小手,忍不住逗:“那你爹有沒有告訴你,你除了叫我公子之外,還能叫什麽呀?”


    這話用足了力氣,想要說得輕鬆,可是說出來後,還是疼了心,酸了眼眶。


    她捉住固倫,多麽多麽期盼孩子能叫一聲“娘”。


    固倫盯著蘭芽,忽地嫣然一笑,認真點頭:“爹囑咐了。隻是爹說不準別人聽見,隻給公子一人聽。”


    她說著軟軟趴過來,先湊在蘭芽耳畔清清麗麗叫了一聲:“娘~”


    蘭芽的心便登時抖成了一團,一把抱住固倫,便要流淚。


    可是固倫卻從蘭芽的懷裏又拱了出去,湊到蘭芽另一邊耳朵,又綿綿長長喊了一聲:“娘――子~”


    夜空裏,那皎潔的明月恍若淘氣地眨了個眼。


    蘭芽攏住小固倫,腿一軟,竟都蹲不住,而是跪倒在了地上……


    她的女兒;


    她的……大人啊。


    終究要何時才能一家團聚,終究還要付出多少,才能換來全身而退?


    固倫愣愣看她,伸手幫她抹掉眼淚,認真說:“爹說,叫我告訴公子,不要落淚。”


    蘭芽急忙用手背去抹臉:“好,我聽固倫的,更聽你爹的。”


    固倫嫣然一笑,便朝蘭芽福身:“那固倫告退。”


    這麽快就要離開?


    蘭芽舍不得,上前又抱著。


    固倫卻柔聲細語地說:“爹說,便是在靈濟宮裏也不能放下警惕。爹說方才的話我隻能說一遍,說完了就不準再纏著公子。爹說,再忍一時,隻為一世。”


    蘭芽隻能鬆了手,用力用力地點頭。


    幸好孩子還小,縱然也許能明白些,可是貴在還能懵懵懂懂,所以才能來的了,也離得開;若孩子再大些,知道了她們的關係,也許就離不開了。所以大人算計著這個時候叫固倫來,正是此意。


    蘭芽在固倫耳邊認真道:“好,娘答應你,會盡快迴到你身旁。娘什麽都不要了,隻要你,要哥哥,要你爹。”


    固倫也認真點頭。


    月月看得有些難過,也走過來伸手抱住了蘭芽:“公子從來都隻抱月月,今天怎麽不抱月月,隻抱著固倫?”


    蘭芽心下也是難過。月月沒有爹娘,從小對她格外依賴……今天真是忘了月月了。


    她伸開手臂,將兩個小女孩兒都抱在懷裏,用力用力。


    陡然間,藏花卻忽地轉頭望向後門處,森冷一聲:“誰?!”


    蘭芽急忙鬆開了手,還沒等迴過神來,藏花已然身形一長,身如輕煙竄出了後門去。


    藏花身影如鬼魅,眨眼間已是奔到了那人身後,伸手便搭住了那人肩頭――


    中秋月色,天地寧靜。紅牆碧瓦之間,還有秋蟲呢喃。


    就在這樣怡人的夜色裏,那人轉身過來,一臉慘白。


    【今天一更,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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