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憐直撲上去,袖口嘩啦揚起,手中鋒芒一閃,出手如電直切向鬆浦晴枝頸項!


    此時鬆浦晴枝全副注意力都在煮雪身上,他雙手也隻顧著托住煮雪,全然沒有半點防備。花憐便一擊得手,一道血痕驟然橫貫鬆浦晴枝咽喉!


    他都沒覺得疼,隻是驚訝地瞪著脖頸上滴落下來的血,滴滴答答染紅了煮雪背上的衣裙。


    他不敢置信地抬頭,這才看見花憐濺滿了鮮血的手上,捏著一枚鋒利的瓷片洽!


    這瓷片,訝然還是方才他在自己的房間裏摔碎的那個花瓶,跌落在她腳邊的。


    他深深吸氣:“原來你彼時,已存了殺我的心。”


    花憐一擊得手,看鬆浦晴枝脖頸上血流如注,也嚇得簌簌發抖。殺人,遠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更遑論要眼睜睜看著眼前這人,因她而點點斷氣。


    花憐便一改素日謙恭柔弱,這一刻傲然冷笑:“沒錯,我早就明白,能殺得了你的人,不是小姐,而是我!小姐對你有情,這是其一;其二卻是你實則也早對小姐加了防備。鈐”


    “譬如你入了館驛,便嚴禁內宅中人攜帶鐵器;更命人搜走所有女眷的簪釵,將尖頭磨圓了才送還。你名為擔心身在大明館驛,內宅中會混入大明的刺客,可是我卻明白,你真真在防備的人,便是小姐。”


    “小姐對你的恨意太濃,小姐卻忽地這些日子轉了性,你必定生疑,必定防範。所以我今晚索性將小姐的殺意向你說破,叫你反倒因此而徹底放鬆了對我的警惕。”


    “你全副精神都防範著小姐,你便無暇他顧,便防範不得我。於是動手的最佳人選,是我!”


    花憐揚起手中滿是鮮血的瓷片:“而我也做到了。傷口橫貫你的頸項,鬆浦少爺,你死定了。”


    外頭已然起了動靜,花憐明白,侍衛馬上就將圍攏上來。


    鬆浦晴枝頹然鬆手,煮雪跌落在地。鬆浦晴枝用手捂住自己的傷口,卻已經喊不出來,隻能沙啞地憎恨道:“jian婢,我必將你,碎屍萬段。”


    這一切來得太快,煮雪驚臥在地,一時望住花憐,一時又望住鬆浦晴枝。


    花憐見了,走上來輕輕覆住煮雪的眼睛:“小姐,別看。”


    外頭終於傳來侍衛的聲音:“少爺,小姐,可安好?”


    鬆浦晴枝便要揚聲,花憐一狠心,身形又淩空而起,揮動手中瓷片,再次劃向鬆浦晴枝頸項!


    煮雪狠狠一慟,望著鬆浦晴枝,張大了嘴卻喊不出聲。


    外頭侍衛急問:“少爺,小姐,請迴答!否則,屬下就要逾矩,帶人闖進去了!”


    煮雪死死按住心口,不讓它痛,不讓它生出念頭,想要不顧一切撲過去,替鬆浦晴枝按住那流血的傷口……


    她死死閉住眼睛:“沒事。少爺在此飲酒,方才動靜也隻是我與少爺酒至酣處鬧出來的……你們不會連這一點眼色都沒有,敢在這個時候闖進來?”


    今晚少爺會跟小姐做什麽,門外的侍衛豈能半點意識都沒有?若當真這麽闖進去,看見了不該看的,或者衝了少爺的好事……少爺豈會饒恕?


    侍衛便隻得道:“是。屬下告退,守衛在畔。小姐若有任何事,盡管吩咐。”


    煮雪強忍心痛,盡量平靜答:“知道了。下去吧。”


    這方剛安頓下去,卻沒成想,背後陡起異聲!


    煮雪悚然迴眸,便被眼前情景驚得目瞪口呆――花憐與鬆浦晴枝之間的情勢竟然陡然翻轉,頸項滿是鮮血的鬆浦晴枝竟伸手死死扣住花憐脖頸,花憐被吊在半空,眼珠兒外凸,手腳踢蹬,已然說不出話來。


    煮雪不敢唿喊,上前一把抱住晴枝的腿,低低哀求:“你放開她……今晚錯都由我,她不過是替我罷了。”


    鬆浦晴枝一張嘴,口中也噴出血來。他說不出話,隻沙啞如夜風:“……我要殺了她――”


    鬆浦晴枝此時對花憐滿含恨意,用盡了最後的氣力,花憐難以逃脫,眼見眼珠兒向外,已將斷氣……


    煮雪望著花憐,花憐也望住煮雪。煮雪落淚,花憐卻在駭人的五官之下,竟然――努力向煮雪微笑。


    煮雪痛得無法唿吸。


    花憐都是為了她,都是,為了她……


    煮雪便一聲哀哭,奮力起身,狠狠撲向鬆浦晴枝。一把抓過早已倒地的酒壺,另一手攥住晴枝的下頜,將壺中所餘的酒,全都灌進晴枝口中!


    鬆浦晴枝被嗆住,不得不鬆手。花憐倒地,卻已無法恢複唿吸。她拚盡所有的努力,朝煮雪欣慰地笑:“……小姐,酒裏,婢子根本就沒有――下毒。隻,隻有,睡藥……”


    “什麽?!”煮雪痛極了,不顧一切飛奔過去,死死緊緊抱住花憐,趕緊給她舒著心口,低低哀叫:“花憐你要挺住,花憐,你會沒事的。我現在就去叫郎中。”


    花憐無法唿吸,一張俏臉已脹得紫紅:“不要……他們會看、看見他;他們會,會救他……”


    花憐用力用力吸氣,從袖口取出那張小像,塞進煮雪掌心,鄭重地、鄭重地凝視煮雪,卻已――說不出話。


    煮雪將那小像按在心口,痛得恨不得自己現在就死掉:“這是要做什麽?你告訴我……”


    花憐卻笑了,笑得無比美麗。一掃垂死前的痛楚,倒仿佛盈盈立在燦爛的陽光裏。


    煮雪大驚,伸手想去抓花憐,花憐的手卻從她指尖滑脫了下去……


    她至死,都在含笑望著那幅小像。


    她至死,都沒機會向蘭公子再說實話:她從前曾跟公子撒過謊,彼時擔心公子會傷害她她為了保命才那般說――她說她在倭國還有病重老母,等她歸去。


    彼時公子不疑有他,鄭重答應,將來一定帶她迴去見母親――她騙了公子。她早已沒了爹,也沒了娘。那年她爹病重,娘舍命下海撈珠,便再也沒有迴來……


    她在這世上已經無牽無掛,不過一命罷了。不像小姐,她雖口口聲聲說恨,可是她在這世上卻還有那麽多牽掛。她還有爹,她還有愛過她的人……她將自己逼得那麽緊,實則就是恨不起,就是放不下。所以今晚,便不要為難小姐,讓她代行吧。


    況且,當日落到菊池一山手上,是煮雪自投羅網,迴到船上救下她。彼時她們並未有什麽交情,不過是因蘭公子而聚到一處。


    小姐救她一命,她今天還小姐一命,應該的。


    無牽無掛,無憾無悔。


    唯願如那平生唯一的一幅小像裏一樣,含笑亭立,嬌羞若花。


    這一世名為花憐,卻無人憐,能得那一次,便足夠了。


    花憐的身子冷了下去,氣息已絕。煮雪抱緊花憐的身子,放聲大哭。


    她猛地迴身,忽然發瘋一樣撲過去,撿起花憐跌落在地的瓷片,嚎哭著向鬆浦晴枝雨點般刺了下去!


    阿――,阿――!


    為什麽這世上要有這麽多的怨和恨,為什麽這人間要有這麽多的情不由己!為什麽晴枝偏偏生為倭國人,為什麽她偏偏生做娘的女兒!


    為什麽,誰能告訴她,為什麽啊!


    鬆浦晴枝已然無力抵抗,隻等呆呆看煮雪發瘋一樣刺著他,他已然不覺得疼。


    煮雪發瘋一般的哀嚎穿破門戶,侍衛們終於破門而入。見此情景,全都驚得木雕泥塑。


    直到那些侍衛拉出寒刃來撲向她,將她狠狠拉開。而另幾個侍衛扶住鬆浦晴枝,尖叫著叫郎中時,她才清醒過來。


    遙望眼前那已浴身血泊的晴枝,呆呆地,不知心下究竟是恨,還是痛。


    鬆浦晴枝也遠遠望著她,忽地出聲:“我隻問你,你為何,為何後來給自己取名,取名――煮雪,嗯?”


    一旁手忙腳亂裹傷的郎中驚唿:“少爺求您,別再說話!”


    他卻隻死死盯牢煮雪,嘶吼道:“告訴我!”


    隨著他的用力嘶吼,大量鮮血從他頸子上兩道傷口裏汩汩而出。郎中已是渾身顫抖――阻不住了,實在已是阻不住了!


    煮雪卻死死咬住嘴唇,搖頭,再搖頭。


    她不會告訴他,她不會……


    他們今生這般以恨作結,以死釘牢彼此的恨,來生便不該再相遇,便不該再生糾結。


    她寧願這般結束,這般――以生死作別。


    慘淡的燈影下,鬆浦晴枝卻忽地,展顏微笑。


    郎中頹然鬆手――少爺已是,迴光返照。


    晴枝含笑望著煮雪,聲息純美,宛若琴弦:“你不說,我卻也知道。你是因為記得你我於雪中的初見,你是永遠不會忘了那一日曾為我煮雪烹茶。”


    他目光渙散下去,麵上卻仍在微笑:“你不會忘,我也,永遠,都忘不了……”


    說罷頭顱一歪,含笑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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