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宮。


    太後又派人來宣涼芳,著他給僖嬪教戲。


    這事最近未免太頻繁了些,梅影便有些不放心,將消息壓著沒直接稟告給貴妃,她自己先去見涼芳。


    涼芳正在屋子裏對著方靜言和薛行遠,咿咿呀呀唱著今兒將教僖嬪的戲。那兩人自然都萬般稱好的,都說涼芳這唱,這姿態,當真風華絕代。


    梅影在門口咳嗽了一聲窠。


    方靜言和薛行遠便趕緊上來給梅影見禮。


    涼芳抬眼瞧一眼梅影,便將方靜言二人支出去。他自己整理衣袖,眉眼之間隻餘涼意燔。


    梅影開門見山:“涼芳,我知你素日對我並無好感。其實我也一樣。這倒不必遮著藏著。倘若不是看在你是從靈濟宮走出來的,我倒也懶得管你。”


    涼芳冷笑一聲:“梅姑娘此時又貴為靈濟宮主母,姿態果然又是不同。姑娘有什麽示下,便直說吧。”


    梅影眯眼:“太後時常宣你教僖嬪唱戲……此事倒是怪異。”


    涼芳揚眉而笑:“怪異與否,又如何輪到我這樣當奴才的來分辨?太後宣我,我便得去,抗旨便是重罪,我可不想丟了自己的腦袋。”


    梅影含住怒意:“你不必擺出太後來!我在意的不是太後,倒是你自己的態度。太後強宣是一迴事,可是你分明樂在其中,這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涼芳,你從前是靈濟宮的人,如今是昭德宮的人,我要提醒你一句:無論靈濟宮,還是昭德宮,都絕不容出心懷二心之人。”


    “否則便如長貴一般下場麽?”涼芳反唇相譏。


    梅影深吸一口氣:“背主求榮,那是他自找的。”


    涼芳咯咯一笑:“姑娘是代表誰來教訓我?司大人,還是娘娘?姑娘此時身兼靈濟宮與昭德宮兩處,我倒不知姑娘此時更向著誰。”


    梅影一咬牙:“我此時身在昭德宮裏與你說話,便自然是代表娘娘。”


    “那倒不必了。”涼芳淡淡望梅影一眼:“娘娘若有話問,我自然當麵與娘娘奏對,倒不勞梅姑娘你了。”


    涼芳說罷抬步朝外去。梅影冷喝:“你去哪裏?”


    涼芳眸光清冷裏含滿譏誚:“我自然要到娘娘麵前去,將我的立場解說明白。怎地,姑娘想攔著我,非要由姑娘來傳話麽?”


    梅影一咬牙,側開身子:“你去便去。我倒也想聽聽,你如何與娘娘解釋!”


    涼芳求見貴妃,進了殿,卻瞧了一眼貴妃身邊的梅影和柳姿,柔聲道:“娘娘可否……容奴婢單獨奏對?”


    梅影便一咬牙。


    貴妃瞧了她一眼,便叫她和柳姿先出去。


    兩人出了門,梅影便惱得一跺腳:“我方才說要聽聽他在娘娘麵前如何講說,他這是故意不叫我聽!”


    柳姿見狀便是皺眉:“宮裏凡事自然有娘娘拿主意,他既肯對娘娘說,你又何必擔心他說什麽?你這般心急,娘娘一眼便知你是顧及靈濟宮,娘娘心下豈不又要與你疏遠了?那你反倒中了他的心意。”


    梅影一怔,又急又悔。


    此時司夜染不在京中,涼芳又在她昭德宮內,她若連這個人都不能替司夜染看住,那將來在六哥心裏,她的位置還能剩下幾多?


    .


    殿內。


    涼芳柔順道:“奴婢明白,近日太後屢屢見召,娘娘心下必定也對奴婢頗有疑慮。[]奴婢伏祈娘娘體諒奴婢的一片忠心。”


    貴妃這才正過眼珠來瞧了他一眼:“哦?”


    涼芳忙磕頭:“奴婢死罪,但是奴婢也要大著膽子說一句:娘娘縱寵冠六宮,但是娘娘終究戰不過歲月去。皇上春秋正盛,遲早也要另寵他人。與其是旁的人到了皇上眼前去,倒不如是僖嬪。僖嬪從前也替娘娘辦過事,六宮上下都清楚,她自己就更清楚,於是她縱然得寵了也還是娘娘手心裏的人,不怕她折騰出旁的什麽去。”


    貴妃揚手便將手中茶盅砸過來:“奴才,你當真不想活了!”


    茶杯正中涼芳麵頰。涼芳亦不敢躲,直挺挺受了。


    “娘娘容稟,奴婢一番心思都是替娘娘打算。忠言總逆耳,奴婢卻相信以娘娘大智,必能明白奴婢心意!”


    貴妃氣惱得抓過菱花鏡來看……鏡中容顏,雖則依舊華貴富態,卻終是――再重的妝粉,也終究掩蓋不住了眼角的細紋。時光老去,早已成了她不治之症。


    貴妃將鏡子倒拍在桌麵上,冷冷道:“你還有什麽說的?”


    涼芳又叩頭:“奴婢借著教習僖嬪唱戲的機會,一來能謀得僖嬪的信任,能知道她與太後之間的細密;二來奴婢也正可以替娘娘看住僖嬪,叫她沒機會背叛了娘娘去。所以奴婢才從未違抗太後宣召,每次都開開心心地去。”


    貴妃輕輕眯眼:“依你來看,眼下適合送到皇上跟前去的,隻有僖嬪了?”


    涼芳不卑不亢,絲毫不顧及麵頰上的灼痛,依舊


    一動不動道:“後宮情勢,一看娘娘,二看太後。既然太後那邊也已屬意僖嬪,娘娘不如順水推舟。娘娘與太後雙方都想送的人,就一定能送成。反之倘若娘娘想選別人,若太後從中作梗,反倒不好辦。於是目下情勢可見,僖嬪是唯一人選。”


    貴妃閉目深思片刻,終是幽幽一歎:“也罷。涼芳,你去吧。”


    .


    涼芳去後,梅影便忍不住奔進來。


    貴妃倒也不避,便將涼芳的話都說了。


    梅影急道:“娘娘當真要將僖嬪送到皇上麵前去?娘娘,如此分寵,娘娘心下又豈能不心如刀割!”


    貴妃愴然一笑,輕歎一聲:“自然心如刀割。可是,卻沒得選擇。皇上剛過三十,正是身子鼎盛的時候,而本宮――已然侍寢無力。皇上心有不足,便總難免從藥上尋求排遣……如今他的身子被那些藥折騰到了這個地步,本宮又如何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如此?”


    梅影也是難過,卻還是忍不住道:“那一旦僖嬪得了寵,當真生下龍裔……”


    貴妃眸子一冷:“那又怕什麽!本宮缺的正是一個孩子,本宮抬舉僖嬪,她若得了龍裔,自然要抱來給本宮撫養。到時候留子去母就是了。”


    梅影忍不住激靈靈一個冷戰。


    .


    萬安宮。


    僖嬪坐在窗下刺繡,歪頭嬌俏含笑,瞧著涼芳走進來。


    卻見涼芳一身絕望,一臉的血痕。


    僖嬪驚得一把丟了手中繡品,奔上前去扶住涼芳手臂:“師兄,這是怎麽了?”


    方才貴妃那茶盅砸中麵頰,一塊瓷片打橫劃過涼芳右麵顴骨處,一道長長的血痕。起初他不在乎,卻在一步一步走向萬安宮的時候,始覺那疼痛一寸一寸地入了骨。


    他抬眼凝望僖嬪,哀哀含笑道:“你拜托我的事,我已替你辦了。貴妃已然應允,允你出現在皇上眼前。”


    僖嬪手忙腳亂替涼芳止血包紮,聽了涼芳的話卻還是忍不住一喜:“真的?”


    涼芳石雕一般不動,也無半點溫度,隻淡淡應著:“是。”


    僖嬪方停了手,錯眼來瞧涼芳的眼睛,訥訥問:“師兄,你不高興了?”


    湖漪忙收拾了,躬身告退出去。


    涼芳抬眼靜靜凝望僖嬪:“僖嬪娘娘,你當真就那麽想得皇寵麽?我在昭德宮裏,親眼瞧著貴妃種種,即便是寵冠天下的貴妃,卻也未盡安樂。”


    僖嬪垂下眼簾去:“師兄是怪我了吧?可是師兄哪裏明白我這樣身在深宮中的苦楚?不是我想爭,可是情勢卻由不得我不爭。倘若我不得皇寵,我便隻能是旁人手裏拿捏的棋子,要我往東我不敢說西,若有一日叫我去死,我都沒有半點力量自保!”


    僖嬪說著落下淚來。


    “我這一輩子,萬事都由不得自己。小時候被我爹送去學戲,他便是想著將來將我賣了給人當妾,能賣個好價錢……後來他果然為了酒錢就將我賣了――不過買了我的人卻是杭州鎮守太監,他將我送入宮來。這多年一步一步走來,沒人問過我願不願意,更沒人在乎我的死活。我在他們眼裏微末如螻蟻,可是螻蟻也要設法求生啊!”


    “我便明白,我的命不能再由著旁人,我得自己經管自己。而在這寂寞深宮裏,想要活下來,想要有出頭之路――就必須得有皇上的恩寵。師兄,你最明白的,不是麽?”


    -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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