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咯咯一笑,隻望著自己的折扇道:“當真不巧,本公子別無長技,唯擅丹青。(.無彈窗廣告)於是你這些虛畫出來的褶皺,塗抹出來的暗沉,我便一看即破。”


    隻要是畫出來的,無論是畫兒,亦或是妝,便都瞞不過她的眼睛旆。


    縱然這鴇兒娘慣行風.月場,縱然她的化妝術堪稱出神入化,她卻也都辨得出來。就連慕容,無論是在燕子樓上扮成說書先生,抑或這迴扮成周生,亦逃不過她的眼睛。


    蘭芽說著將靈濟宮的玉牌掏出來,在鴇兒娘麵前晃了晃。鴇兒娘瞧見了玉牌上的蘭花,忍不住將那玉牌捉過來,上上下下仔細看過,方輕歎口氣,朝蘭芽撩衣跪倒:“屬下拜見蘭公子。”


    蘭芽便笑了:“我果然沒有猜錯,你原本是不想聽我調遣的!我來南京的日子也不短了,你早就知道了!可是你不來拜見,卻等著我來上門找你――怎地,是不是對我心含怨懟,甚至恨不得也殺了我啊?”


    鴇兒娘神色又一變,急急垂下頭去:“……屬下,不敢。”


    “你不敢才怪!”


    蘭芽將折扇在掌心一拍:“……不光是你,弦月樓那位小二哥也早對我橫眉冷對了。原因我亦猜得到――你們是早聽說了大人受囚,乃是因我之故。若按著你們的本意,恨不能我還沒到南京,便早殺了我了。不過忌憚著大人的心意,才留我至今。”


    鴇兒娘愴然一笑:“蘭公子果然蘭心蕙質,已然說得這樣明白,屬下若再不承認,便也是矯情了。”


    蘭芽深深吸口氣,心口不知為何那樣窒痛窠。


    “我隻問你:你原本對我有反骨,方才怎地會在看了那腰牌之後,便突然甘心向我跪倒?若隻是這靈濟宮的腰牌貴重,你卻也早該知道我有了這個腰牌才是。”


    鴇兒娘跪在地上,眼中含恨,嘴上卻笑了:“公子又何必問屬下?方才公子已然囑咐了龜兒,強調了是‘腰間懸玉的公子’……公子又豈會仍未猜破這玉牌的不同?”


    蘭芽沒敢看向鴇兒娘,隻死死攥緊折扇:“我那樣說,不過是提醒你,我在靈濟宮的身份。縱然你是大人的老人兒,可是論級別,你也總該俯首聽命於我。”


    “是麽?”鴇兒娘咯咯地笑:“對屬下來說,腰牌與級別都算個屁!屬下不過是感念大人罷了……如果靈濟宮不是大人做主,屬下說不定第一個反出靈濟宮去!”


    是了,是了……她果然沒有猜錯,否則當日拿到這玉牌的時候,雙寶那孩子又何必是大半夜地從外頭將這玉牌帶迴來?又何必,對著她時說得吞吞吐吐?


    蘭芽忍不住伸手攥住了玉牌。指尖從那疏淡卻風骨卓然的蘭葉上遊走開去,心下,便也忽覺,原來不知何時起,其實她的心何嚐不是與這玉牌相似――早已留下了這樣看似疏淡,卻永難抹去的痕跡?


    蘭芽深吸口氣,轉頭便微微含笑:“好,你的心意我已明了。你既然已看見了這玉牌,既然已向我跪倒,便是已然情願聽命於我,那麽便隨我去辦事吧。”


    .


    南京兵部尚書,孫誌南府。


    孫誌南恭立大門前,迎候貴客。


    不久一頂小轎來到門前落下,轎子極不起眼。從中走出一位老人來,衣著也很普通。然孫誌南卻急忙下了台階,躬身深深施禮,親自攙扶住老者手肘,扶著老者上了台階。


    待得進入正堂,孫誌南恭請老者上座,這才又恭恭敬敬在下頭給老者跪倒:“下官拜見國丈老大人。”


    來者正是正宮王皇後的父親、國丈王謂。


    王謂與孫誌南還另有一重私人關係:王謂當年便是南京鎮撫,後王皇後正位中宮,王謂便被調去京師,授予中軍都督府同知之位,後來又進右都督。孫誌南便是他的學生,是一路跟著他,漸漸擢升的。


    雖說貴為國丈,但是王謂在京師的日子並不好過。一來皇後並不得寵,一眾京官隻顧著巴結貴妃的母家,反倒故意冷落於王氏一族;再者,大明建國以來,明太祖朱元璋便幾番嚴令,禁止後妃、外戚幹政,而王謂又在軍職,便始終受排擠、監視。


    他在京內府邸中,紫府和錦衣郎都安插了眼線。紫府當時有司夜染坐鎮,錦衣郎的指揮使又是萬貴妃的親弟弟萬通,於是他府內的事情奏到皇上麵前時,便難免小題大做、添油加醋。到後來,免不得也點點連累到了他的皇後女兒……


    他便一咬牙,主動請辭,以病為托辭提前致仕。朝廷上下也都鬆了一口氣,皇上厚給了一筆銀子,允他迴南京養老。


    王謂迴到南京已低調從事,隻說年老體弱,便閉門謝客,與南京官場上下極少往來。今日這般主動出門到孫誌南府來,已是罕見。


    客套已過,孫誌南便直入正題。他拿出一幅畫來給王謂看。王謂看似蒼老的眼睛裏,隱隱浮起精光:“這便是曾誠書房的擺設?”


    孫誌南點頭:“錯不了。”


    王謂緩緩點頭:“這畫出自誰人之手?那送畫來的人,可妥帖?”


    孫誌南道:“恩師放心。這些年學生沒少了給仇夜雨喂銀子,從他口中得知不少紫府的秘密。仇夜雨已經默認了學生的猜測:那悅來客棧的確是紫府一處暗樁所在。學生早已安排犬子飛隼,以獵奇為名,頻頻出入該處。那裏上上下下投宿的人,也早已摸得差不多了。”


    “哦?”王謂也微微挑了挑眉:“你這迴竟然放飛隼出去辦事?”


    孫飛隼是孫誌南幼子,極受長輩寵愛,王謂沒想到這一件極險要的事,孫誌南舍得讓孫飛隼去涉險。


    孫誌南一笑:“所謂兵不厭詐。飛隼從小備受縱容,生就浪.蕩的表象,在外人眼裏不過是個紈絝公子哥兒,縱然見了他,有誰會多加留心呢?於是他反倒能辦成旁人所辦不成之事。”


    王謂便緩緩笑了:“倒也有理。飛隼確與魏強、李享那兩個敗家子兒不同。”


    王謂眼沒離畫:“如此說來,這畫是飛隼帶迴來的?是何人所畫?”


    孫誌南道:“乃是從客棧掌櫃手中所得……悅來客棧裏住著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於是那掌櫃也幹些坐地收贓的買賣,這畫便是那掌櫃收來的。按著江湖規矩,掌櫃不會透露賣畫人的身份,但是從他手裏流出來的東西,多少年來從無有假。”


    “學生也曾尋到曾誠府裏的舊人,將這圖影問了,確定了是準的,才呈給恩師過目。”


    王謂冷冷一哼:“倒也奇怪。當日抄家,怎地卻沒動這些字畫?”


    孫誌南蹙眉:“當日是曾誠男寵涼芳向靈濟宮告發的曾誠……司夜染親自南下督辦,這南京上上下下便沒人敢插手。學生雖說兼了個協同辦案的差事,卻也隻能看著,說不上話。隻聽說抄家的時候,原本那些字畫是要都抄走的――卻見了那畫上有些東西,便沒人敢動了。”


    王謂眯眼望來:“哦?有什麽?”


    孫誌南緩緩道:“許多畫上都有題簽:呈靈濟宮司公公……”


    王謂也一怔:“你是說,那些畫都是曾誠要送給司夜染的?”


    孫誌南點頭:“一同辦案的同僚都道,是曾誠家屬為替曾誠保命,想要以這些字畫向司夜染行賄……司夜染當場見了,便是冷笑,說‘我司夜染又豈是貪贓枉法之人!’說罷吩咐手下將那些封簽給摘了,又命給曾誠即日用大刑,而將那些字畫棄置原地,一卷沒動。”


    孫誌南說著歎息一聲:“憑司夜染的狠辣,他沒動過的東西,別人又豈敢擅動?於是當時也協同辦案的禮部尚書鄒凱便提議:將那些字畫暫時都留在原地,官家加印封存了事。後來雖然那宅子掛牌出售,卻也從未有人能進得去過,那書房便也封存至今,原貌未改。”


    王謂冷冷一笑:“看來曾誠是錯拍到了馬腳!司夜染那小兒,從小便是殺戮,他哪裏有欣賞字畫的閑情雅致!那些字畫在他看來,不過一堆廢紙,他稀罕才怪。”


    王謂卻眯眼而笑:“可惜他司夜染沒想到,他倒是給自己掘下了一個墳墓。他從前得寵的時候,皇上也許不會過問他此事;可是如今他已然失去皇上的信任,若有人將此事奏到皇上跟前去……那豈不是又給他受賄之罪,添上了濃濃一筆?”


    孫誌南眼睛一亮:“恩師高見!學生這便安排!”


    王謂緩緩起身,揚眉吐氣道:“好,老朽這一迴與你聯名上奏!”


    蟄伏南京這多年,也該是他替女兒爭一迴臉的時候了!


    宮中情勢已然明了:司夜染倒了,貴妃必受株連。隻要司夜染罪證確鑿,皇上便也會遷怒貴妃――那麽女兒這麽多年在宮中的苦楚,便也有了釋放的一天。


    .


    蘭芽將鴇兒娘帶到弦月樓,她那間房裏。


    悅來客棧人多眼雜,比不得弦月樓清靜。更因有弦月樓的店小二,能幫她們觀窗望門。


    蘭芽盯著鴇兒娘將她的妝都給卸掉了,露出本來麵目。看著鏡中那個半老徐娘,緩緩蛻變成妙齡女子,蘭芽便歡喜地拍掌:“嘖嘖,好神奇的妝術。待這迴差事了了,倒要你教教我。”


    妙齡女子緩緩轉身,一雙妙目宛若秋水含涼:“差事還沒辦,公子還是專心於差事罷!”


    拒絕她?切,不教就不教,難道她不會偷師麽?


    蘭芽便轉問:“……你叫什麽?”


    鴇兒娘傲然揚了揚下頜:“雪姬!”


    蘭芽心下暗歎了聲。果然人如其名,眼前女子肌若堆雪,冷而有香,真是好名。


    隻是,雪……


    不過想及在月船身上的失手,蘭芽還是截住自己的思緒。原本這世上以雪為名的人便多了,眼前這雪姬,未必就是她想要找的“雪”。


    她現在已是明了,也許雪和月絕不是她能輕易找得到的人。也由此想見,司夜染藏人之深,也許根本不是她此時所能窺破的。她越是自以為足夠了解他,就越容易掉進他有意無意事先擺好的陷阱,反倒迷失了自己。


    所以她現在決定:索性不想了!管誰是雪,誰是月?那些原本與她無關。


    雪姬盯著她,冷冷問:“你又在想什麽?”


    蘭芽擺了擺手:“咳,你怕了麽?你以為我在想法子,如何害你?”


    雪姬冷哼:“你害不到我。我又不是大人!”


    蘭芽便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比大人還了得?”


    雪姬悶悶道:“……誰讓大人是男人!”


    不能再往下說了……


    蘭芽搖搖頭,甩開從討論玉牌開始就有些亂了的心緒,問道:“雪姬,恕我直言:你妝為鴇兒娘,那你本人是否也是歡場中人?若不是,你趁早對我說,別壞了後頭的計劃。”


    雪姬一眯眼:“我懂了。敢情你是想賣我的?”


    蘭芽坦率點頭:“沒錯。”


    雪姬咬了咬牙:“……我不賣!”


    蘭芽幽幽盯著她,一指房門:“那你走吧!”


    雪姬扭頭盯著她:“那你怎麽打算?”


    “怎麽打算?”蘭芽掐著腰,咯咯地笑:“我又不是大人,我指揮不動你。那我就不指望你,大不了到時候――我賣了我自己就是!”


    雪姬不為所動,反倒繞著蘭芽走了兩周,緩緩道:“那也好。反正你也早賣過了自己,便也不多這一迴。”


    蘭芽倏然扭頭:“你什麽意思?”


    雪姬咯咯地笑:“我沒什麽意思。你要是真的懂了,自然明白我這話;你若是還沒懂,我解釋給你聽,你依舊還是聽不明白。”


    蘭芽便一伸手,砰地捉住雪姬的手:“……你認得慕容吧?”


    雪姬一怔:“你想說什麽?”


    蘭芽銀鈴般一笑:“你是攬月樓的鴇兒娘呢,又怎會不認得慕容?當日我替慕容贖身,還是找你辦的契書呢,怎地,你都忘了?”


    雪姬用力想要掙脫:“自然是認得的。又怎樣?”


    蘭芽死死不鬆手,直盯著雪姬的眼睛:“我隻是忍不住在想,你是不是已經變了心?慕容策反了你,所以你才這麽不願意跟我一起設法去救大人?”


    “就憑你這名字!”蘭芽狠狠盯住她:“你好白啊,你太白了。你看你又叫雪姬……你說,你這樣如雪的肌.膚,還有你這名字,又豈是我們大明子民能有的呢?”


    雪姬重重一震:“怪不得你騙我卸妝,說什麽不能讓人看見攬月樓的鴇兒娘跟你同來弦月樓……原來你是試探於我!”


    蘭芽隻覺心上疲憊:“你是草原人。準確地說,是韃靼人。雖然你的五官眉眼還都是大明子民的模樣,可是你的膚色騙不過我。”


    雪姬唿吸有些亂了:“我是韃靼人,又怎樣!”


    蘭芽狠狠用力。她明明沒有半點功夫,反倒是雪姬身上有功夫,可是她就是使了蠻力,竟然讓雪姬無法掙脫。她狠狠盯著雪姬:“那你便不會忠於大人,你現在是替慕容辦事!”


    雪姬嘲弄而笑:“就憑我這一身皮?蘭公子,我告訴你,大人從前都沒因此而疑我!你能看出我是韃靼人,難道大人就沒早就發現?!”


    蘭芽問:“大人信你?”


    雪姬眼中忽地含淚:“沒錯,大人信我!這天下信我的人不多,大人卻肯信我!於是我便願意用我這條命,去迴報他的信!”


    蘭芽這才長出一口氣,鬆開了手。


    雪姬急忙向旁躲開,揉著手腕盯著蘭芽:“你又是何意?”


    蘭芽向雪姬深施一禮:“是我多疑,多有得罪了。接下來的事,可能關係到大人的生死,我怕慕容趁機安排人進來。”


    這幾日,她與慕容相處時,神思都是不屬的,她生怕自己的計劃在他麵前變得毫無遮攔。那麽以慕容對司夜染的恨,他趁機派人進來攪亂也不無可能。


    沒想到雪姬忽地也是一笑:“……我對公子的疑慮,倒也可以打消了。既然在慕容和大人之前,公子還知道防著慕容,護著大人,那我雪姬便鬼門關都陪公子一同去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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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兩更,稍後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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