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光景,對於內心柔軟的女人來說,多多少少是有些衝擊的。


    兩個女人提著一堆的生活用品,沿著青石板,慢悠悠的往上爬,鞋跟鉻著石板,發出清脆的響聲,似乎帶著些歸家的急躁。


    長街盡頭,那個亮著昏黃燈光的岔路口,隱隱的透出房屋低矮的輪廓。


    一位坐著輪椅的身影孤單寮莫的立在那裏,伸長的脖子,還有眺望的姿態。


    一位蹬著腳踏車的男子從街上走過,衝著門口的人揚聲問道:“阿婆,阿公賣烤紅薯還沒迴來嗎?!”


    浸著夜色的黑,老人的聲音但是低沉,沙啞的說道:“還沒呢!你下班了!?”


    蹬著腳踏車的男人從車上下來,黑暗裏對著話,“哎!今天收工早,天氣冷,您別老在外麵帶著,容易著涼!”


    見男子就要停住車下來推自己進去,老人家立刻擺了擺手,拒絕著說道:“不怕,我穿得厚,不冷,我就等等我家老頭子,等他迴來推我進去。你上班一天也夠累的,早點迴去吧!”


    男子見狀,立刻又打住上前推她進屋的衝動,反倒是笑了起來,“阿婆,您與阿公這感情,比人家新婚夫婦還來得甜蜜。那你在這裏坐一會兒,有事就叫鄰裏上下一聲。”


    老奶奶笑了笑,沒好意思的打發他,“就你嘴最貧!趕緊迴去吧!”


    男子也不再猶豫,踩著腳踏車,滋溜一聲便遠去了。


    老街又變成方才的安靜寂寮,空曠不已。老人家看著整個城市漸漸變得黑暗,滄桑的瞳孔裏滿是擔憂。


    長長地吐了口氣,她低下頭,噌怪著說道:“這個讓人擔憂的老頭子,怎麽還不迴來!”


    話音剛落,黑暗裏突然竄出一記溫柔的女聲,“奶奶!”


    老人家被嚇了一跳,望著麵前黑漆漆的夜色,直到黑夜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那兩個模糊的影子漸漸的在光影裏顯露出來。


    老奶奶定睛一看,這才認出昨日親自造訪的那位接濟老伴兒紅薯攤的恩人。她的臉色立刻僵住,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嗓子,說道:“顧小姐!”


    顧南溪笑了笑,立刻揚了揚手裏的購物袋,笑得滿臉無害的說道:“奶奶,看我給你帶什麽吃的了!?”


    老奶奶盯著她手裏的東西,皺了皺眉,迴絕道:“您大可不必如此,您光顧我們的紅薯攤已是莫大的恩惠,現在這些東西我們真的無法再接受了,您拿迴去吧!”


    能很明顯的感受到老奶奶的排斥與防備,顧南溪依舊麵色無異,堆著一臉的笑,說道:“拿迴去怎麽可以,我帶這些東西隻是想借用一下您的廚房!”


    見老奶奶的麵色並沒有半點緩和,顧南溪這才妥協似的吐了口氣,耷著肩膀,說道:“好吧,其實是因為上次奶奶家的臘肉讓我欲罷不能,我就想著帶些吃的過來和你一起交換交換,順便再嚐一嚐。”


    這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謊言能不能別說得這麽的理所當然,還把自己給扣了個吃貨的頭銜!


    陸西顧在旁邊聽著,免不了擺了擺頭,表示被顧南溪的厚顏無恥徹底的折服。


    見老奶奶的臉色有些緩和,顧南溪便立刻抬手扯了扯陸西顧的衣角,並示意她見機行事。


    陸西顧無語的扶了扶額頭,調整心態進入即將而來的狀態,半秒後突然情緒爆發,跟打了雞血似的,推著老奶奶的椅子,著急地說道:“哎呀,奶奶,您可不知道,就你家那個秘製的臘肉可是好吃極了。我們別現在外麵了,趕緊迴去收拾收拾做飯。”


    說著,也不能老奶奶拒絕,推著她直往屋內走去。


    老奶奶就這樣被兩個貌美如花,舉止優雅的女人給“挾持”進了屋子。


    房屋有些低矮,更別說有些什麽裝潢,裏裏外外堆滿了捆紮好的硬紙殼,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窩。


    陸西顧皺了皺眉,揮手在鼻間揮了揮,企圖趕走那股抑製不住的臭味。


    顧南溪因為右手受傷的緣故,根本無法搭力幫助,於是廚房裏的所有活就這樣被陸西顧給全數包了下來。


    老奶奶見陸西顧細皮嫩肉的樣子,一看就是富家大小姐出身,這今日落進自己這貧民窟,還要動作做飯,老奶奶的心裏可過意不去了,拄著拐就要起來幫忙。


    顧南溪見狀,立刻就按住了她,著急的說道:“奶奶,你這是要幹什麽啊!?”


    老奶奶扶著拐,極力想要爬起來,說道:“我家老頭子不在,這家裏來了客人,我再不濟也不能讓你們來做飯啊!”


    顧南溪立刻將她攔住,說道:“奶奶,你別動!總不能讓我們這群年輕人坐在旁邊等著吃飯,讓您這位老人家給我們下廚。”


    老奶奶還是不準備放棄,猶豫著說道:“可是……我……”


    沒等她說完,顧南溪便立刻打斷了她,說道:“好啦!好啦!奶奶,我陪你到裏麵去坐坐,順便聊一聊天,好嗎?!”


    老奶奶抵擋不住顧南溪的熱情,隻得歉疚的看了看旁邊的廚房,再慢慢的往臥房裏走了去。


    老奶奶的臥房雖然不大,裏麵的東西擺得也有些亂,但也還算溫馨。


    兩位老人的衣服堆在一個大大的竹編框裏,樸質的顏色交替纏綿,倒是日子過得許久後老夫老妻的狀態。


    顧南溪就著那隻老舊的原木獨凳坐下,旁邊的茶幾上,擺放一個有些陳舊的相框。


    到底是好奇,顧南溪抬手將它拿起,擦幹淨麵上的積灰,眼眸裏便落進了一堆璧人。


    相框裏,一堆年輕的夫妻,男子穿著軍綠色的上衣,板寸的頭發,胸前掛著一個大紅花,旁邊的女子穿著一身潔白的襯衫,兩隻大辮子規整地置於雙肩處。兩人的笑容尤其的幹淨,純潔,眉眼裏竟是幸福。


    或許是被感染,顧南溪的唇角禁不住挑起一抹暖暖的笑,她撫了撫鏡框,扭頭看著老奶奶,笑著說道:“奶奶,這是你和爺爺年輕時候的樣子嗎?!”


    老奶奶看著她手裏的照片,被誇得有些害羞起來,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閃出一抹一樣的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好幾十年了,現在可是老咯。”


    顧南溪笑了起來,說道:“到了你們這個年紀還如此相親相愛的,這世間還有什麽是可以比擬的。”


    老奶奶接過她手裏的鏡框,低頭,迴憶起年輕時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道:“是啊,我跟著這老頭子幾十年,苦也吃過,福也享過,這輩子確實也是值得的了。”


    說著,老奶奶又扭頭,看著顧南溪,說道:“顧小姐,您呢!?有沒有找到共度一生的人!?”


    這句話倒是把顧南溪給問住了,共度一生!?


    人,倒是曾今自認為找到過的。


    隻是這一生,似乎走得有點太快。


    快得她還沒來得及做任何的反應,便被宣告停止。


    大抵這個幸福,隻是對個別人存在,命運並不寬宥於她。


    顧南溪有些出神,繼而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恐怕沒有奶奶你的運氣,能找到小心收藏自己一生的人。”


    老奶奶一聽,便覺得她的情緒有波動,出於對她的安慰,於是沉著聲音說道:“哪裏找不到呢!?也許,愛著的人正愛著你,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顧南溪聞言,眸光裏閃過一絲微微的顫動,笑了笑,“是嗎?!”


    老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語氣低沉地說道:“當然,我曾經也是遲鈍的人。也懊惱過我老伴的生活拮據,幾十年來也吵過不好的架,可是,這有些人吧,就是因為些特殊的原因,讓你沒辦法舍得放開,沒辦法狠心,沒辦法離開。等你意識到這些時才會明白,也許用情至深的人,其實從最開始就是你自己呢!”


    用情至深的人,從最開始就是自己!


    所以才會因為對方的行徑而有怨恨,有惱怒,即便是心裏萬分的狠,卻始終放不下,離不開?!


    迴去的路上,顧南溪的心一直很沉,除了沉靜,更多的是沉甸甸的情緒。心口像是有些掩藏不住的東西,瞬間要爆發出來似的。


    半島別墅的山黛上依舊是亮著暖色的光,她踩著步子,慢悠悠的往迴走。


    隔著遙遠的距離,她的瞳孔裏竟是半島別墅的輪廓,這座出自她大學畫冊裏的首幅上設計圖,當它真實的擺在自己麵前成為一座牢籠時,內心是有多抵觸和排斥,連帶著還有些恨。然而,這些時日的久處,她卻慢慢喜歡上它給自己的安定感,就像是一種歸屬。


    歸屬,如果半島別墅算得上是一種歸屬,那麽盛世呢!?是歸屬還是原罪呢!?


    顧南溪一直糾結著內心的思考,沒過多久就到了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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