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城的夜晚,冬日的寒風狂肆襲來,卷走溫良如許的餘暖,整個城市陷入一場突如其來的冰寒。


    盛世冷著臉,姿態俊挺,腳步優雅地從酒吧裏走了出來。


    司機早已守候在車旁,對著他鞠了一躬,畢恭畢敬的上前一步,伸出手拉開房門。


    頓住腳,單手撫了撫西裝的袖扣,抬頭,看著天際濃黑的夜,眼前突然閃過顧南溪的臉。


    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傷口有沒有很痛,是否已經安然入睡。


    這一刻,他突然很想立刻迴到半島別墅,再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盛世忍著內心的躁欲,皺了皺眉,跨步鑽進車內,對著司機說:“加速,迴半島別墅。”


    半島別墅內,鍾媽替顧南溪燉了補品,好說歹說地讓她喝了幾口。


    今日引發的事件,早已透支掉她為數不多的精力,此刻的顧南溪被折磨得精神疲憊,滿眼無神。


    腳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滋擾,百爪撓心,卻讓她更是無法入眠。


    困頓的折磨下,想著幾天後“月光半島”的首席之位,自己的作品還未完成,讓她更是心煩意亂。


    盛世已經離開,現在的她頓感自由。


    索性關上房門,一個人愜意地窩在沙發裏,拿出從公司帶出來的數據和三維圖,開始進行粗略的規劃。


    按照言氏集團原定的建築規劃,顧南溪計算著建築麵積,分配好住宅、商業、健身區域的麵積後,這才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不管她如何搭配布局安排,得到的結果始終不盡如人意。


    交通道路的布局與寬度,繁雜曲折,如果運用到實際,和喬樹的設計一般,勢必引起很大的交通隱患。


    如此看來,縮減建築麵積將是必行之事。


    隻是縮減建築麵積,擴寬環保綠化和交通路段,這對以盈利為主的言氏而言,想必又會出現極大的衝突。


    顧南溪有些犯難,皺了皺眉,思慮著如何權衡其中的利弊。


    她設計過許多建築,音樂廳、圖書館、博物館等等,在業界內均受到好評。


    這些天馬行空的設計,對於藝術而言,確實相當精辟、震撼人心。


    但是,現在她麵臨的,是高樓住宅。


    首先考量的,不再是如何將極度豐富的想象運用於實際,而是該考慮如何使入住者的生活變得更加舒適。


    生活有別於藝術,大抵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就在顧南溪萬分苦惱時,樓下突然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由遠及近。


    不多時,便聽到樓下傭人的聲音,恭恭敬敬地喚了聲,“盛少。”


    夜深人靜時,別墅裏任何的響動都聽得異常清楚。


    顧南溪豎起耳朵。聽見下麵隱隱傳來盛世略微低沉地聲音,小聲地問著傭人:“她怎麽樣?睡了沒有?”


    樓道裏,鍾媽的聲音很輕,立刻迴答道:“晚飯勉強喝了點湯,就一直留在主臥,方才見著還在忙工作。”


    盛世的音調壓得有些低,不冷不熱地打發道:“嗯!你先下去吧!”


    顧南溪沒想到他竟然會迴來,方才他離開時麵色並不是很好,好像被誰踩著了尾巴,臉色陰沉可怖。


    她自以為是的認為,是自己方才不留情麵的嗆嘴,招惹了他。讓他氣得連招唿也沒打,便帶著黑曜迅速離開。


    她甚至暗自鬆了口氣,可以幾日不用麵對他。


    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半夜又折了迴來,真是讓人有些惱怒啊!


    環形的樓道裏,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漸漸地走近。


    主臥的門鎖突然傳來“哢”地一聲響動,顧南溪內心一驚,竟慌忙地閉上眼睛,裝睡。


    房門被推開,又輕輕地闔上。


    室內拖鞋踩在地毯上,發出細微柔軟的聲音。


    緊閉著雙眼,四周的一切變得神秘難測。


    在這種情況下,顧南溪神經特別的敏感,細微的毛孔因為盛世的突然靠近而豎立起來。


    黑色的陰影罩在她的臉上,無形中帶來強勢的壓迫,讓顧南溪的心有些慌亂。


    她突然有些懊惱,自己到底為什麽要在他麵前裝睡!?


    她又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害怕被人發現,真是多此一舉!


    但是事已至此,現在要是暴露,倒顯得自己是做賊心虛。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假寐演繹到底。


    盛世剛進門,便發現顧南溪窩在沙發裏,茶幾、沙發和地上,鋪滿了測繪數據和“月光半島”的三維圖。


    大大小小不同規格的圖紙,散亂一團。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停在沙發旁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顧南溪。


    這樣的顧南溪,安靜得不像話,少了平日裏麵對著自己時唇槍舌劍的氣勢,反倒更多了些許恬適淡然。


    頭頂的水晶燈璀璨奪目,明亮的光線灑下來。


    自然柔順的挺翹睫毛,在眼窩裏罩下半弧扇形的陰影。


    她睡得很沉,唿吸淺淺,好像在做著美夢。


    她的身上,還淩亂地擱著幾頁設計圖紙。


    她似乎老是這樣,畫著畫著,便窩在一堆馬克筆和畫紙中毫無形象地睡了過去。


    盛世萬萬沒想到,曾今事事挑剔,萬事絕不將就的顧南溪,竟然會變得這般隨性、不拘小節。


    傾身,抬手理了理她額角的碎發。


    光影裏,眉眼還是記憶那副眉眼,落在盛世的眼裏,卻感覺有些不一樣了。


    五年前的顧南溪,隨時隨地保持肌膚的水嫩彈性,年輕又有朝氣;現在的顧南溪,不再過分注重外表,臉頰幹淨卻沒有絲毫香芬的味道,成熟卻又惆悵。


    惆悵!?


    是的,惆悵!


    多日來,盛世看到她,就像看到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惆悵。


    她的眉心,仿佛從未真正地舒展開,似乎有許多糟心的事情,鬱結難舒。


    盛世頓了頓,心裏仿佛中了可怕的魔咒,極不舒坦。


    到底還是沒有走入她的內心,才會在此時感到束手無策。


    盛世歎了口氣,抬手碰了碰她的眉心,他突然很渴望,將這裏的愁緒衝淡,讓她再度展演歡笑。


    看著那隻被燙傷的右腳,盛世的眉心跟著蹙了起來。


    方才從張雯芳與孫婧對撕的言語裏,倒是聽出了整件事的導火線。


    顧南溪不在乎別人抨擊她的實力,僅僅是在計較,流言蜚語裏與自己牽扯上的關係。


    他並不後悔剝奪她作為daisy,享譽全球、萬人讚歎的身份;也不後悔,讓她遭受到他人無端的非議。


    但是,他卻很難過。


    難過之處在於,顧南溪寧願受到誹謗,也不願意與自己有所牽扯;寧願被人傷害,也不願搬出自己作為救兵。


    他們之間,明明被莫名其妙拋棄的是自己;該怨恨該報複的也該是自己,為什麽到頭來,恬不知恥想要挽迴對方的人,竟然還是自己。


    擇一池終老,遇一人白首。


    他到底是受到了這般詛咒,所有才會死心塌地,非她不可。


    五年行屍走肉,苦行僧般的生活,也該到頭了吧!


    盛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刮了刮顧南溪的鼻尖,“你到底給我下了什麽蠱,才會不動聲色地奪走了我的心。”


    盛世摟著她,仿佛摟著整個世界。


    “沒人可以欺負你,否則就是與我為敵。乖乖待在我的世界,讓我護你一世安穩。”


    這般冗長的夜,漆黑、空寂、寧謐。


    男人暗地裏的歎息宣誓,如一記強心針,猛地植入顧南溪的內心。


    她維持表麵平靜,內心卻如擂鼓般震響不已。


    他娓娓道來的情話,換迴她的內心忐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恨不知所蹤,一笑而泯。


    也許隻有此刻,一人癡纏,一人裝傻,才得以使兩顆心毫無城府地沉淪。


    他以為她無情,認為她薄性,卻不能明白,她心中淒風苦雨裏無法言說的苦痛。


    她的愛情比他早,卻絞痛得自己肝腸寸斷。


    更為苦痛得,卻是明知不可為,卻又再次動了情。


    黑暗裏,她睜開了眼,輕輕地翻了個身。


    蓮城的初冬,冷風屢屢吹動,從微微開啟的窗縫裏灌了進來。


    顧南溪覺得有些冷,往被窩裏躲了躲,翻身鑽進盛世的懷裏。


    甚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無意的靠近,代表的依托交付,有多麽難解!


    生物鍾有規律地敲響,顧南溪醒來時恰好七點三十分。


    抬手揉了揉有些沉的腦袋,裹著被子翻了翻身。


    側頭,這才發現旁邊的位置空空蕩蕩,甚至連餘溫都沒有,冷冷清清。


    盛世呢!?


    想著昨夜耳邊響起那段抑揚頓挫,低訴婉轉的話:“你到底給我下了什麽蠱,才會不動聲色地奪走了我的心。”


    “沒人可以欺負你,否則就是與我為敵。乖乖待在我的世界,讓我護你一世安穩。”


    仿佛不過夢一場,清晨醒來,一切遁化成空。


    心裏莫名的有些空蕩,仿佛被人一下子掏空了似的,很是難受。


    她有些愣怔,看著旁邊的位置,眉心皺了皺。


    癟了癟嘴,心裏有些泛酸……


    不受控製的情緒導向,讓人變得不安。


    顧南溪一把將被子拉起來,捂住腦袋,將自己蜷縮成蟬蛹,雙腿狠狠地蹬了蹬,心裏怨念四起。


    顧南溪,我看你真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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