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離


    這幾日家裏有了稱心如意的新媳婦兒,母親對女兒就沒那麽關注,自然也少很多訓誡。唐妙和杏兒巴不得。因為兩個都不是循規蹈矩的,沒大梅那麽乖巧,高氏逮著機會就訓一番為人媳婦的道理。


    唐妙因為親事定下來,便很注意保持與他人的距離,不管是柳無暇或者周諾,鮮少無事找事地閑聊,專注於研究自己的豆芽菜,蒜苗,每日開心地做買賣。可無論如何,她也不會故意對人疏冷,與柳無暇的相處依然親昵自然,不會有意拉開距離讓人感覺不適。柳無暇一直被人求幫忙,他來者不拒,空裏便幫唐妙侍弄她的“大棚菜”,順便給她講點書等。


    這日午後天氣幹冷,唐妙往地窖的壁爐裏添了幾根棒子骨頭,然後給豆芽菜換了水,放迴草屯上用棉氈蓋住,以前要七八天左右出芽如今四五天就好。蒜黃用草帳子支起的棚子遮光,盡量保持絕對黑暗,顏色嫩黃,口感鮮嫩,也大受好評。


    柳無暇這次迴去除了見客人夜裏還幫她整理了自己根據典籍領會的“大棚蘑菇秘術”,唐妙看過之後修改了一下,告訴他到時候去外麵樹林裏采食用蘑菇的菌絲種子,先播種試驗一下。


    她突然想起公子乾送她的書,便道:“你認識一個叫乾的人嗎?他和曹家的曹管事一起,送了我一本筆錄。”


    柳無暇眉梢一沉,隨即笑了笑,“剛認識,這次迴縣裏拜訪過。”


    唐妙哦了一聲,“我去拿給你看,”說著轉身爬上去,因為下過雪,階梯被寶兒幾個孩子爬得滑溜溜的,柳無暇隨手在她腰上扶了一把。


    唐妙道了謝,“對了,你見過那位隱居的陳樂山先生了?”


    柳無暇點了點頭,因為地窖裏光線不足,看不出表情,“見過了。他和夜闌,嗯,那位公子乾一起。”


    唐妙迴頭居高臨下看了他一眼,然後推開地窖門出去,跑迴家裏拿了那本筆錄便迴轉西院。東西已經收拾好,柳無暇也提了工具上來,在院子裏等她。


    她把書遞給他,笑道“這位公子乾的字很醜。但是他好聰明。而且他很懂當下行情,對於濟州府還有其他各地的作物種植,土地等狀況很是熟悉,這應該是考察得來的信息。真不簡單,要走遍大江南北的吧。”


    柳無暇翻看了幾頁,點了點頭,有點心不在焉地道:“他目前管著這個,自然要上心。民以食為天,糧食是國家的錢財根本,掌握了這個就掌握了天下利器,他……自然懂。”


    唐妙聽出他有點不對勁,關切道:“無暇,你擔心什麽?”


    柳無暇立刻迴過神來,笑道:“沒,這個對你益處頗多,他日你聲名在外,說不得能被大司農請去覲見皇帝陛下呢!”


    唐妙忙擺手搖頭,“快別,我可沒那麽大的本事,嚇死人了!”


    在她的潛意識裏古代覲見皇帝可不安全。


    柳無暇又道:“這位公子乾,倘若此後你有新奇之物皆可賣與他,比如蘑菇,隻要你有他無的都可。價錢自然不論多寡。”


    唐妙疑惑地看著他,“他很厲害?是皇帝的人?”


    柳無暇點了點頭。


    唐妙眼前一亮,喜道:“那他豈不是可以幫你?”


    柳無暇見她雙目驀地晶亮,本以為是因認識了要人,卻沒想竟是為他,心下一顫,隨之劇痛,“你,竟是如此想。”


    唐妙笑道:“當然,你是了不起的人,應該做大事,他既然是朝廷要人,就該重用你。若是錯過了你,那是他們的無限損失。我們是朋友,你需要什麽盡管開口,如果需要我送蘑菇或者抗倒伏抗旱的小麥給他,沒問題,我的試驗田來年就能更加完善。而且我還可以想辦法把麥子的出麵率提高調精,現在很多地方的麵太粗,不好。”


    柳無暇深深地凝視著她,心中所有的堅持如汪洋決堤,一潰千裏。


    為了這樣的她,什麽都值得吧,他笑著問自己。


    ……


    臘月初一蹦一蹦,一年平安不生病。一大早大人孩子在院子和街頭上抄著手蹦蹦,今年目前為止隻下了這一場雪,雖然不是很大,卻也解了燃眉之急。唐妙剛跟爺爺商量了來年的種地計劃,恰好柳無暇來托爺爺把寫好的文書收著讓人來取,爺爺出去之後,兩人便聊了一會。


    杏兒推門進來看了他們一眼,對杏兒道:“大嫂找你一起擀餅呢。”唐妙一聽忙跟柳無暇告辭迴家給大嫂幫忙。杏兒想跟柳無暇說什麽,他卻溫和一笑,說要去寫封信便走了。


    杏兒歎了口氣,發了一會怔,出門卻見周諾抱了胳膊倚在大門口那棵光禿禿的槐樹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提了牆外一隻盛草的筐子就要往家走,周諾卻笑著擋住她,“杏兒妹子,幫個忙可好?”說著他將衣袖一扯,上好的亞光竹紋暗花緞被生生劃了道三寸來長的口子。


    杏兒眉心微緊,“周少爺,我們是請你來做客,不是打架。你這是……”


    周諾笑吟吟地望著她,“方才去外麵走了走看到有株梅花,想折兩枝迴來與你插插花瓶,卻不想有狗追,花美折到,衣服倒破了。”


    杏兒想起他邀請自己賞花的事情,不由得笑了笑,瞥了他一眼,“你去換下來吧。”


    很快杏兒就覺得不對勁,卻也不動聲色,想他動輒就找事情羈絆了自己也沒那麽單純。幫他縫了三次衣服找了四次書之後,她若無其事對他道:“我沒有不讓柳先生跟小妹說話,你不必如此。”


    雖然被看穿他卻沒有半點尷尬,笑道:“這是哪裏話,他們不是好好的麽?”


    初三薛思芳找了個大梅身體不錯的時候,跟嶽父嶽母告辭,帶著寶兒迴家去了。唐妙把蕭朗前年做生日禮物送她的紅木小算盤拿出來劈裏啪啦打了一陣子,幫娘算這些天的帳,一共開銷多少,收賀禮喜錢多少,自己賣豆芽賺多少。正在幫人免費寫文書的柳無暇順便幫她記賬,她念了幾個數,他便幫她報出總數。唐妙纖細白嫩的手指在黑亮的珠子上靈動翻飛,如撫琴一般,啪啦一陣子,歎道:“真讓人好奇你的腦子是什麽做的。”


    柳無暇嗬嗬輕笑,一邊行文還不冷落高氏的問題,亦不忘糾正唐妙算錯的賬目。


    曹氏看他們配合默契的樣子,暗暗歎了口氣,然後繼續繡花。


    高氏想了想又把仝芳這幾次零零碎碎給的錢都記上,雖然現在他們沒能力,可說不定哪天也能還人情啥的。高氏說完,唐妙感覺柳無暇的手頓了頓,便抬眼去看他,覺得他可能想起自己的身世,笑道:“今年冬天豆芽也很能幹,尤其是綠豆芽。”


    柳無暇當即體會到她的心思,朝她笑了笑,表示自己無事。


    這幾日周諾一直有意無意地“纏著”杏兒,總是在她出其不意的時候出現,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她知曉他的意思,點破之後,他竟然向她道歉,此後兩人相處融洽。誰知不必他有意,她倒是無心般喜歡聽他說話,他跟大哥自在縣城認識之後就一副相交恨晚的架勢,如今倒是柳無暇做事,他兩個一得空便一起暢談了。


    她原本還覺得小妹不可以與柳無暇相處過密,但發現兩人一起除了說種地就是養菜,沒有半分曖昧癡纏之狀。柳無暇坦蕩磊落,小妹赤誠嬌憨,讓她心裏倒是生出一絲萬事不能盡如人意的悵然。


    周諾跟景楓約定,到時候自己去他任職的地方開鋪子,這些日子在此待得很是舒適,雖然沒有丫鬟仆從,沒有錦衣玉食,卻讓他非常愜意放鬆。他也終於知道柳無暇為何喜歡這裏。


    這一家人沒有什麽特別的,可這也正是他們的特別之處,他們家有一種給人以溫暖的力量,吸引著別人,讓他們到了這裏,自然而然地卸下心防和壓力。他們家的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個性,或者極其鮮明,或者看似沒個性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自己的獨特。


    那個麵冷刀子嘴的少女,在不經意的時候流露她對人的關切,卻比別個還要細心。雖然時不時要擠兌那個時而聰敏時而癡憨的小妹幾句,可她又比哪個都關心小妹的幸福。他想她是善良而又冷靜的,他能看得出她對柳無暇的戒備又體會得出她對柳無暇的關切。


    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閱人無數,這個世界上吃苦耐勞,埋頭苦幹的人太多,可他們能把苦日子過得如此樂觀,亦能在突然轉好的情況下堅持自己的風骨。


    這才是難能可貴的。


    他不由得跟柳無暇感歎,“羨慕你早認識了他們這麽些年。”


    柳無暇笑著默認,卻將遺憾和隱痛埋在心底,打趣道:“既愛之,則不可錯失。你教的。”


    周諾撓了撓頭,“想是一迴事,做是另一迴事。他們家人雖然親和,可不好搞定。”


    柳無暇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頭,“你也終有不如意時刻。”


    周諾苦笑,隨即麵上露出怔忡之色,“我們明兒告辭吧。過兩日去縣裏。你……真的確定迴柳家而不跟我去?康寧,我的就是你的,你還是……”


    柳無暇低垂了眼睫淡淡道:“那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卻又必須去的。若不去怎麽能讓她以為我依舊無能,無所事事整日自怨自艾呢。”


    周諾歎了口氣,“照我說你太看得起她,哪天廟會,表弟我一千兩銀子不用就能……”


    柳無暇瞟了他一眼,無聲無息,卻讓周諾閉了嘴,“好吧,我說夢話呢。”


    柳無暇聲音依然平淡無波,眸深似海,喃喃道:“三年對我太長,我……等不及。”


    周諾以為自己很懂他,可實際他覺得柳無暇其心幽深靜遠,無人能識。


    翌日周諾跟高氏告辭,她十分舍不得,這年輕人雖然看著花哨,可做實事。經商的精明卻如他這般重情義,少,是以她喜歡他。得他諸多幫忙,唐家也沒什麽好報答的,隻跟他說需要什麽幫忙,別見外,想來了不必提前招唿,隨時來家裏坐。


    周諾自然歡喜至極,把高氏好一個奉承,不斷地說家裏多好他多喜歡,把高氏哄得笑不攏嘴,一個勁請他多來。


    ……


    夜裏周諾說後日要走好好玩兒一次,他出賭資均攤給大家摸骨牌。往日裏唐妙杏兒幾個很少玩,今兒被他話裏話外,眉梢眼角的輕視給刺激到,唐妙卯足了勁想給他贏光。大哥二哥不肯入局,隻在邊上看。


    幾十局下來柳無暇贏得迴合最多,可跟前的錢最少,都被他偷偷地給了唐妙結果很快又被她輸出去。周諾有意無意地打壓唐妙,引得柳無暇為她解圍,他卻似是無意地跟杏兒配合著,讓她漂亮地風光了數個迴合。唐妙敲著桌子道:“周諾你耍賴!”


    周諾笑意瑩然,無辜地攤手,看向柳無暇:“表哥,你說公道話。”見柳無暇眼神間頗多不滿,搖頭笑了笑隨手在桌麵上轉起一枚大錢,又壓低了聲音對柳無暇道,“表哥,這丫頭賭錢運不是一般的爛……可別讓她賭,否則你賺金山銀山也能虧死……”說完肆無忌憚地大笑。


    唐妙沒聽見卻也知道不是好話便說不賭了,撿起那幾根紅布條串錢,任憑周諾怎麽挑逗她都不再理睬,專心數錢。


    周諾拿銅錢扔她的頭,“丫頭,跟不跟我去江南?就這會兒也溫暖得很!”說完他挑眼去看斜對麵的杏兒,她瞪了他一眼扭頭不理他。


    杏兒把玩著手裏精心打磨的骨牌,警告地瞥了正在逗唐妙的周諾一眼,然後幫著穿了一會兒銅錢,感覺他在看自己,便轉了個角度不理睬。片刻她忍不住看他,卻發現他正笑吟吟地瞅著她,不由得心神一顫,便覺得臉頰一直燙到耳根。看他唇角漾開一絲戲謔的笑意,就像一直等在那裏看她出糗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樣子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借口喝水將手裏的錢扔下便出去了。


    唐妙鬱悶地看著姐姐下去的背影,糾結於她到底是幫自己還是添麻煩的,把自己辛苦穿起來的錢串,竟然不知覺中又給拆開,還拆得如此徹底!


    她見大家都在說話,便悄悄將桌子拖到窗下慢慢地穿。柳無暇知道唐妙數數的時候不能被打擾,否則迴頭要重數,想著這些他唇角無意識地彎起,燈光照在她耳底的藍寶墜子上,映著雪白的肌膚,嬌俏可愛。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突然很滿,其他的很輕,很輕……可能杏兒沒關緊門,一陣風來,將燈光吹得散了散,他心陡然一驚迴過神來。歎了口氣,他上前幫她數錢,輕笑道:“周諾逗你玩兒呢,不用弄了。迴頭扔在抽屜裏就好。”


    唐妙搖了搖頭,偷眼看大哥道:“如今大嫂進門,我娘可容不得我們邋遢。如果我把錢扔抽屜裏,迴頭她得教訓好幾天嫁人做媳婦的……”想起蕭老太太不喜歡自己,她立刻咬住了唇,默默地撿錢。


    柳無暇見她瞬間沉默,燈影裏長睫如鴻羽,輕柔地顫動,白皙的肌膚在燈光中近乎透明的白皙,暈染著暖色的光芒,像她長久以來給他的感覺。


    他不喜歡她垂下眼斂去真實感情的模樣,那讓他的心跟著疼痛不止。


    西天那彎弦月早沉下去,墨藍如海的天空陰陰的,無星,寒風凜冽中杏兒縮著胳膊倚在門外的槐樹下。她心裏很亂需要靜一靜。可他那似假還真的眼神,似真還假的淺笑讓她怎麽都無法靜心,他無疑是充滿魅力的,又風流不羈,她本該……可是心為何不受控製?


    就算一百籮筐的理由警告她不要靠近,一條情不自禁也讓她心軟如泥。


    院子裏響起腳步聲,一人走了出來,借著窗外透出的燈光,她知道是周諾。寒夜裏他衣袂飄然的樣子,瀟灑的另一種說法就是裝彪,不怕冷。隨即她又嘲笑自己也是,穿這麽點躲在這裏算什麽,真應該爬進被窩去睡覺。


    周諾在院子站了片刻,適應了外麵的昏沉光線,到大門口見她倚在槐樹上愣了下,笑道:“喂,不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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