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梨木”男


    對於這位秦小姐大家都很好奇,可惜她行事低調得很,一直閉門在家,就算有什麽事情也是吳媽跑前跑後。


    王氏來唐妙家打聽過好幾次,卻什麽都打聽不到,這幾日便總往這邊走,找人聊聊天打聽一下消息或者去屋後聽聽動靜。


    現下她正從虛掩的門裏看有沒有光景。


    她是很想推門進去的,就像是鄰居這樣也沒什麽,隻是高氏再三叮囑讓大家別打擾人家,不過住兩日就走的。


    王氏徘徊之際,景椿恰好挑水過來,問道:“三娘娘,你有事?”


    王氏擺了擺手,“沒事,挑水啊。”


    景椿嗯了一聲。王氏又說院裏那棵葡萄長得真好,撲撒成好大一架,來年她也要種一架。景椿便道:“三娘娘想要,來年從這裏壓根條子去!”然後開始拍門叫吳媽說送水。


    屋裏哎了一聲,一會吳媽小跑著出來,見王氏站在外頭笑得很是熱絡,吳媽心裏嘀咕了一下,卻故意拉下臉,“唐二哥,多謝了啊!”然後手扶著門放景椿過去,見王氏有往裏走的意思,立刻身子橫過來擋住,“這位是?”


    王氏忙說自己是景椿三嬸,吳媽哦了一聲,“不好意思啊,如果你有事去東邊院子吧。”王氏尷尬地笑了笑,轉身撇撇嘴去了唐妙家。


    吳媽哼了一聲,“什麽人,就這麽想串門子!”


    水缸在當門裏,景椿在門口放下扁擔,將水桶提進去,聽著屋裏傳來翻書的聲音,卻不敢扭頭去看,也不說話,小心翼翼地拿下蓋墊倒了水又輕手輕腳地要走。


    正在描花樣的秦小姐在屋裏說了聲,“多謝!”


    景椿的心噗通一下,似乎不會跳了,接著又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他忙說不用謝不用謝,提著桶就飛快地走了。


    吳媽看著他快步出去的高大身影,笑了笑,跟小姐道:“小姐,我看這唐二哥是個憨厚人兒!”


    秦小姐一邊描花樣,淡淡道:“這世上本就是好人和壞人,有那般壞的人,自然也有憨厚老實的人!”


    吳媽見自己家才十七歲的小姐倒跟七十歲一樣看破紅塵的樣子,不禁很是心疼,忙道:“想必他那位中了舉的大哥很是優秀。看模樣唐二哥就是個英俊小夥子,那位大哥隻怕更是個俊俏人兒,你看他這兩個妹妹,都不簡單!”


    秦小姐抬眼瞄她,歎息道:“吳媽,你說什麽呢?這麽不靠譜?你要覺得陪著我很悶,出去就是,我又不攔你。你兒女都成家立業的,你盡管去跟他們住,我也不攔你。我自己能養活自己。”


    吳媽聽小姐這樣說,便不敢說話了,忙說去洗衣服。


    唐妙和杏兒私底下也嘀咕那位秦小姐到底是什麽人,看樣子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像是大家閨秀,隻是臨近這幾個縣裏可沒聽說有姓秦的大戶。而且看她雙眉間籠著哀愁的樣子又很是讓人好奇。家道敗落隻怕是個借口,有哪個大家是說敗落就敗落的,又沒聽說發生什麽大事!


    高氏讓她們少打聽人家的事情,過不幾天就要走的,伺候好客人是正經。


    這幾日高氏跟孩子爹商量,去縣城木匠坊給景楓買一對新巧的雕花櫃子。鄉下人的家具都找木匠訂做,有的自己家提供木頭,可做出來的樣子總是老式普通的,聽說縣裏有專門賣家具的鋪子,各種木頭款式雕花的應有盡有。


    高氏尋思著景楓畢竟不同於其他的孩子,怎麽也要特殊一點,花點錢給他買對好的,以後媳婦進門也歡喜。


    高氏說了家裏沒人發對,唐妙要求跟著去。因為今年天旱,她一直想做一架水車,除了攢錢木匠也很重要,她在附近鎮上的木匠家轉過,要做水車那玩意他們技術不行,所以她想去縣裏看看,順便去拜訪柳無暇,然後請他給自己介紹一下縣裏一些賣農產品的商鋪。


    高氏不知道她這麽多想法,以為小姑娘想去玩,便也不拒絕,讓景椿和杏兒在家看家,照顧秦小姐幾個,她和唐文清小女兒坐馬車去縣裏。


    縣城自比下麵那些鎮子來得氣派,整齊幹淨的青石板大道,並排幾輛馬車也不會擁擠,街道兩邊商鋪鱗次櫛比,鎏金匾額閃閃燦燦,旗幡更是迎風飄展,下麵一溜的紅燈籠褪盡了顏色,卻依然很是氣魄。


    連夜趕路的唐家三口,進城後找了家小吃鋪子要了兩碗羊雜湯,泡了自己家帶來的煎餅。又上車貓了一會,收拾了一下,便去了最大的周記木匠鋪。臨街的鋪麵裏陳列著好多家具,都是頂頂美觀大方的,看得高氏眼花繚亂。


    不進大地方不知道自己錢少,高氏下意識地捂了捂自己的錢袋。店裏的夥計最是察言觀色,沒兩句話便基本套了個大概,知道她兒子要成親,想買好點的家具。但是眼花繚亂的也不知道買哪樣好。


    夥計便使出渾身解數,把高氏說得很是心動,除了一對櫃子還想買幾個小炕櫃,精致的小櫥,隻是價格自然也是花哨得很。唐妙也看得眼花繚亂,不過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家多少錢,看了一圈,樣樣都是頂好的,古香古色,很是氣派。隻是那對大櫃子一共要四兩銀子,也忒貴了點!兩隻二兩銀子都貴!她有些不滿。


    她捅了捅母親,低聲道:“娘,這裏東西都好,不過咱不急著買,貨比三家。”高氏說也是,自己被那夥計說的有點頭腦發熱,那夥計一看他們要走,忙笑道:“唐大娘,您家好幾個孩子都等著成親吧。看你家這女兒的派頭,可比有些大戶小姐好多了,以後成親,陪嫁的家夥什兒可要挑好的,不如也從我們這裏買,老熟客,保管便宜就是!”


    唐妙知道他拿以後的便宜勾搭母親,故意皺眉開始挑這些家具的毛病,一會說這裏上漆不對,那裏雕花的紋路不美,再不就“這太不方便了,比方說我們要放炕上,不喜歡拖來拖去的,如果底下有四個軲轆多好,可以推著走!”


    那夥計有些迷惑,“怎麽個軲轆法兒?”


    唐妙笑了笑,為難地看著母親挑好的那對樟木紅漆包銅皮角門扇雕石榴葫蘆花紋的方角大櫃,“小哥兒,這個便宜點唄!”


    那夥計有點為難,盤算了下,“成,我隻能再給您減去五個錢,唐小姐,不少了再減隻怕我就要喝西北風了。”


    唐妙又東摸西摸地看那對大櫃子,端的是好,氣派,放在家裏鎮宅!


    這小夥計也太摳,才五個錢,這麽大的價錢基數,不減一百也減個五十吧!


    她笑微微地看著那個臉龐尚稚嫩,可是眼神已經老練得很的小夥計,又看了一眼被夥計安排在那邊喝茶的父母,低聲道:“小哥兒,你如果再便宜一百文,我不但告訴你怎麽做軲轆,還告訴你其他的,以後你肯定賣得更好,別說這一百文,幾百兩都賺了,是吧!”然後她又說了一通家具的曆史、改進、等級、裝飾、海內外……把個夥計聽得直了眼。


    那小夥計瞪了瞪眼,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小姐,我真沒這麽大權力,價錢都是我們少東家定好的。”


    唐妙一聽更沉得住氣,往旁邊一隻黃花梨海棠花麵的六孔繡墩坐下去,氣定神閑地道:“小哥兒,能不能見見你們少東家?”


    見了少東家,怎麽也得忽悠個三五百的下去。


    小夥計抬手抹了抹額頭,“唐小姐,我們少東家不是每天都來的,他還有其他的鋪子要管,還得跑生意呢!”


    唐妙一聽,更有門兒,常在外頭跑見多識廣的,實際最好忽悠,見得多,總不能見得全,聽了個似是而非的就會想知道更多。


    這時候她見小夥計有點活動,便道:“娘,我看這裏的東西特好,我二哥成親的家具也在這裏買吧,自己砍木頭訂家具,還要找木匠,給工錢,還得管飯,這一攤子下來,也省不了幾個錢兒。”


    高氏知道這小女兒門道多,尋思她整什麽幺蛾子,便順著話說了,又道:“你二姐和你的也在這裏買的好!”


    那小夥計一聽,大買賣,眼珠子一轉,“唐小姐,您也喝杯茶,我去問問!”


    唐妙點了點頭。


    小夥計進去一會,還沒迴來,唐妙便跟父母嘀咕,有其他客人進來,另外夥計去招唿,也不怠慢先來的,時不時給他們續茶水。


    唐妙便跟父母說買了家具,讓鋪子給送家去,能不能去看看柳無暇,然後再逛逛。說起柳無暇高氏眼淚就要掉下來,那個可憐的孩子。最初她對柳家有些敬畏,但是柳無暇和氣可親,從不擺架子,她又覺得親切,想自己兒子也多虧了他才能走出去,見了世麵後來還中了舉。


    自知道柳無暇在家裏受後娘虐,她更是受不了,內心裏將他當景楓一樣疼,甚至還多一點。每年裏讓景楓看他的時候捎去自己親手做的鞋襪衣物,後來景楓去了外省她就讓去縣城的熟人捎。柳無暇如今在縣學住著,又是舉人身份,每月能領定額的錢糧,他自己用處少,錢多半都攢著給了高氏。這讓高氏倍是不安,柳無暇給的錢一個子沒動,尋思他如今戴孝,等出了孝期也該成親,自己給他攢著到時候想辦法給提門親事,也解決了一樁心願。


    女兒不說,她也想去走走的,所以唐妙一提高氏便同意了。


    那小夥計總不出來,唐妙便商量先去看柳無暇,高氏夫婦起身告辭說過會兒再來。


    走到門口,從外麵進來一人,就算高氏如此大年紀的人也不禁暗自誇了句好俊的小夥子。


    他穿著黑底白紋的錦繡袍兒,腰上係著上好的和田玉佩,都說人靠衣裝可高氏覺得這小夥子不管穿什麽都是人抬衣裳。


    那俊美青年大喇喇地走過來,一進門就喊,“夥計,我訂做的那張花梨木架子床好了沒!”那樣一張床少說也要幾十兩銀子,唐妙不禁瞥了他一眼,恰好他眯著一雙細長水亮的眼看過來,那般肆無忌憚帶著品評意味的目光惹得唐妙直蹙眉。


    鋪子裏的夥計立刻上前伺候,這時候原先的小夥計也跑出來對唐家三口道:“請客人留步,我們少東家雖然不在,但是恰好大掌櫃過來,合計了一下,能再讓點,您稍坐,我們周掌櫃的這就出來!”


    唐妙本來就是想忽悠一下試試,能便宜點是點,不曾想他還真叫什麽掌櫃的,卻不打怵,讓父母重又迴去坐了。不一會夥計重又奉了茶。


    隨即後麵錦簾一掀,小夥計立刻說周掌櫃來了。


    周掌櫃胖墩墩的,一臉富態,笑眯眯著一雙睜不開的眼,像彌勒佛一般。一見麵他拱手作揖,“三位請喝茶,請!”


    唐妙也不廢話,上來就跟他說讓他把那對大櫃子便宜三百文,她家以後的家具還從這裏買,還介紹其他的親戚來買之類。


    周掌櫃一直笑眯眯地看著他們,等唐妙說完,他笑道:“三位,要是便宜三百文,我們就虧了。不過如果唐小姐的提議真的有價值,別說三百文,五百文也成。反正虧了,我們就保個人工木料錢給你們,如何!”


    唐文清不懂這個,隻是笑了笑,看著妻女。


    那個錦袍兒青年轉過來,看著那對大櫃子道:“這對好東西啊,這樣式做的好,敦實又好看,裏麵空間大,放東西也多。”


    唐妙瞅了他一眼,見他一雙狹長斜飛的眼裏好像藏著無數星星一樣閃亮亮的,怎麽看怎麽妖道兒,不禁反感,撇撇嘴。


    那青年道:“可惜……不是花梨木的,如果是花梨木的我倒是想要!”


    他不斷地說花梨木,想來是極其喜歡那種溫潤優雅的木質,唐妙在他眯著眼睛瞅自己的時候狠狠地瞪他,心裏嗤道:花梨木,我看你梨花差不多!


    周掌櫃立刻道:“不如一起坐吧,喝杯茶!”然後詢問高氏幾個,見他們沒意見就讓小廝上茶,又問了青年貴姓。


    青年說也姓周,便大喇喇地坐下,一雙眼在唐妙臉上轉悠,卻又不讓人覺得猥瑣,光明正大的欣賞中意的家具那般率性。


    唐妙瞥了他一眼,“你要聽,可是要幫我們出錢?”


    那青年抿唇淺笑,朝唐文清高氏做了揖,“請問幾位貴姓!”


    唐文清說免貴姓唐。


    青年立刻點了點頭,“當是唐家堡人士!”


    唐妙沒想到他能猜出來,畢竟除了唐家堡,密州縣姓唐的多得是,方才那小夥計套近乎的時候問他們哪裏人,唐妙還特意搶在母親之前說是肅家莊,畢竟那裏也很多姓唐的。沒想到這家夥一下子猜那裏。


    她咳嗽了一聲,“不好意思,我們是肅家人。”


    那青年瞅著她笑而不語,目光是掩飾不住的揶揄,唐妙便不睬他,問周掌櫃要不要做這筆生意。周掌櫃很感興趣,說也好,就算自己花錢長見識,誰讓他走南闖北多了,總是心存好奇呢!


    唐妙笑了笑,便把自己有陣子看家具展、雜誌、講座等學來的知識賣弄了一番,可不管合理與否,隻要能糊弄到他就好。


    那青年見她小巧的一張臉,若是用扇子擋得話,隻怕半開都不用,那尖尖的下巴皮膚白皙,被光線那麽一照上頭的細小絨毛都清晰可見。風吹動她的額發,露出光潔的額頭,與秀氣的鼻梁相互映襯,端的是副福相,雖然不算絕色佳人,倒也是撩人心動。


    一張櫻桃小嘴不斷地開合,聲音清脆,雖然說話速度不慢,可也不讓人生厭,反而像是一種享受般。他慢慢地眯了眼睛,手指輕輕地在圈椅上點著,和著唐妙抑揚頓挫的說話聲,竟然打出了拍子。


    唐妙古今中外地糅雜一通海侃,周掌櫃連連點頭,看了那青年一眼,“周公子,您也是我們老主顧,覺得唐小姐說的如何?”


    那周公子嗬嗬一笑,細長的手掌在玫色桌麵上一拍,讚道:“好,衝著唐小姐說的這麽好,這櫃子的錢我替他們出了,還搭送一對小炕櫥!”


    唐妙愣了下,高氏和唐文清更不可思議,簡直是青天白日的掉金豆子了,他們本來被女兒侃得有點頭暈,又聽周公子這番話一時間沒轉過彎來。


    唐妙忙道:“這倒不用,既然周公子這麽大方,就替我們出一半,這櫃子一共四兩銀子,我們出二兩,小炕櫥也不用的!”她覺得那對櫃子就值二兩銀子,但是不能要別人送的東西,否則就是欠他人情,這家夥看著人模人樣,像棵妖裏妖道兒的桃花一樣,越看越沒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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