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韭菜


    王氏一張臉立時便拉下來,語氣也生硬得很,“我來的時候娘家陪送了九床被子,這邊就給做了三床,好幾年了我才又做了兩床,現在又管我要,我可沒有。”


    文沁笑道,“三嫂,又不是不還你,迴頭就重做了還你。”


    媳婦說話不好聽,李氏也沉下臉,說起這被子的事情她倒是也想說說。她娘家當初說做嫁妝的被子棉花不夠,李氏便說那就少做兩床,反正這邊做六床,開始幾年也沒幾個孩子夠用的就行。結果他們說那樣不好看,硬是從這裏要了三床去,過了些日子還又說從親戚那裏又買了棉花,閑著也是閑著給女兒做被子得了。說麵裏料不夠,又把那三床要了去。


    家裏滿打滿算娶媳婦的錢,如果再去扯裏麵的做被子,也不舍的那錢,當時高氏說她還有兩床新被沒沾過身給三媳婦也行。老三不肯,說反正丈母娘那邊多要了三床,既然做了也夠的。


    等成親的時候可好,她娘家給了九床被子,三床嶄新的龍鳳牡丹緞麵被是他們老唐家的,他們王家自己那六床看起來灰撲撲的像是隔年陳舊的棉布麵料。


    為這王氏不樂意了好久,如今竟然又重提。


    李氏看了一眼兩腳一前一後跨著門檻掂著腿的三媳婦,心裏很是反感,老一輩的人就一直說家裏人不能騎著門檻,否則會壓著福氣,管著家裏受窮。


    但王氏怎麽也是孩子娘,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李氏也不好意思說她,隻得道,“景森娘,景楓要出去既能讀書還能賺錢,以後考中了秀才舉人有了出息,那也是我們老唐家的福氣。孩子發達了還能忘了他三嬸不成?”


    王氏搓搓手,擦了擦嘴,“我也沒說不行,被子本來有,前兩年不是他二舅娶媳婦,家裏棉花不夠,我送了三條過去。現在就剩下幾條不那麽新的。”


    李氏把小包袱係起來,又翻了翻一邊的大包袱,把高氏給孩子做的襪子和褻褲都另外包了。


    王氏見婆婆不說話,就笑道,“那我去抱過來。”


    等王氏把被子抱過來,李氏就不高興了,隻有一床藍布麵灰裏子的被,摸起來裏麵的棉花也不是新的。文沁看了看,笑起來,“三嫂,這不是你去年拆了那床破掉的,換了個被麵縫起來的?”


    王氏拍打著被子,灰塵浮起來,李氏聲音大了起來,“都是灰,你快別抖了!文沁的被子新一點,就帶她的吧。”


    文沁說好。


    王氏見不用自己的,撇撇嘴,看向高氏,“大嫂,要不你跟我去挑挑,拿床好的過來。”


    高氏一直沒吱聲,以往娘家送被麵來,她覺得自己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王氏來要給的也不少,這檔子上可算求著一會。高氏搖了搖頭,“不用了,孩子家家的,家裏現成的被子就行,人家本來也知道我們什麽情況,莊戶人哪裏能那麽正好!”


    李氏想了想,“去南頭你大嫂子家先借一床。”她說的是唐文汕家。文沁說她去借,剛要往外走,這時候景楓正好跟四叔和父親從陳先生家迴來,看到她們在屋裏擺弄東西,忙道,“嬤嬤,娘你們不用忙活,我帶衣服就好,陳先生說被褥紙筆都不必帶,柳家現成的。”


    娘們們忙活了大半晚上,一聽他這話,都樂了,敢情兒她們白忙活。又感激柳家,真是大度,說笑了一頓叮囑景楓去了要謹守本分,好好讀書。景楓向來懂事,自不必他們叮囑的。


    第二日老唐頭領著老三老四下地,讓唐文清在家等著招待客人。唐文清本想父親在家就好,老唐頭說自己胃不好不能飲酒,加上自己不善言辭,還是讓大兒子陪客,他領著下地去。


    晌午過後柳家來了馬車,柳無暇由二管家柳福陪著,帶了禮物親自來接景楓去。他們這樣一來把老唐家感動得不知道怎麽著才好。


    李氏看二管家拎大包小包的禮物,受寵若驚地道,“他叔,我們孩子去你們家吃住讀書都管了,還給錢,怎麽還帶東西來,真是不好意思。”


    二管家寒暄著,讓他們不要客氣,這都是柳家老爺和夫人們吩咐的,還請他們有時間如果去縣城一定家裏坐去,別見外。


    李氏一定留他們吃飯,二管家說路上遠,得投宿,還是早點出發得好,就不打擾嬸子。李氏過意不去,非要去抓幾隻雞帶上,又讓高氏去撿雞蛋。


    景楓看嬤嬤那般緊張的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覺得自己讓家人受了委屈,暗自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後也能光宗耀祖。


    柳無暇見景楓咬著唇,知道他想什麽,便笑道,“大人們總是這樣的,你不必害怕,家裏還有好多夥伴兒一起,熱鬧得很!”


    景楓忙道了謝。


    柳無暇又對李氏道,“唐奶奶,禮物是給桃花他們幾個孩子的,您千萬也推辭了。雞鴨鵝的家裏也都養著呢,我聽陳先生說您擀麵條那是一流的,做的鹵子更沒的說。”他又對二管家道,“福叔,我還真有點餓,不如我們留下吃一頓唐奶奶的麵吧!”


    二管家見少爺這般說自然不推辭,笑著說叨擾了。


    李氏見柳無暇這般說,立刻讓唐氏去放麵板,她要親自下廚。


    李氏擀麵薄如紙,每條有小拇指那般寬,加上是特意找人換的白麵,雪白透亮,非常漂亮。高氏又抓了一小盆今年剛醃的新鮮香椿芽,把頭切下來剁碎,用醬油香醋和麻油拌了伴,又把剩下的切碎打入三個雞蛋抓進一把麵粉,攪拌了一下熱油鍋裏炸透,出來金黃噴香。


    二管家一直在說別忙活,便飯就好,李氏隻說用這樣樸素的飯菜招待貴客,真是寒酸,還請別介意。


    柳無暇雖然山珍海味都吃過,可看到這碗嫩滑雪白的麵也忍不住食指大動,拌上香椿芽的鹵子,吃得甚是愜意。


    景森和杏兒扒在門縫,饞得直流口水,李氏生怕他們衝撞了客人,忙給文沁使眼色,把他們弄出去。


    大梅本來被母親指使抱著唐妙出去玩,生怕唐妙見到柳無暇來會做出什麽財迷的舉動,讓人尷尬。她也沒想到柳無暇會留下吃飯,因為唐妙說累便抱著迴家,結果一看到門外的馬車唐妙便來了精神,嚷嚷著要找柳無暇。


    大梅想抱她出去,恰好柳無暇聽見,笑道,“是桃花迴來了嗎?”


    唐妙大喊,“俞銀袁柳無哈!”


    大梅愣住不知道她說什麽,柳無暇聽得明白,驚異道,“桃花是才周歲嗎?怎麽像五六歲的孩子!”


    唐妙自己顛顛地走進來,手裏拖著根桃樹枝,心裏道,阿姨都二十六了,懂得自然比你多!小心我背千字文嚇唬你!


    大家都問唐妙什麽時候會背百家姓了,景楓也詫異,下地把唐妙抱上炕,對父親和柳無暇道,“我就在她麵前背過一次,沒想到她就記住了,真是不可思議!”


    一上炕,唐妙便飛快地爬去柳無暇身邊,因為太快,尿片掉了下來。柳無暇忙幫她撿起來,迴頭發現唐妙臉蛋通紅,像喝醉了一般泛著海棠花色。


    唐文清忙道,“妙妙,過來!”


    唐妙見柳無暇竟然有要幫她放尿布的舉動,嚇得她飛快手腳並用爬去父親跟前。


    柳無暇逗她道,“桃花還會害羞呢!”


    唐妙臉更紅了,用力地趴在父親懷裏。


    柳無暇被她勾起好奇心,問道,“桃花還會背什麽?”


    唐妙微微迴頭,瞄了他一眼,“花花桃桃,我叫花花桃桃。”


    花花桃桃怎麽也比桃花好聽,她心頭怨念蕭朗那廝。


    柳無暇笑了笑,“花花桃桃,要不要跟哥哥去縣城玩?”


    唐妙點了點頭,叫道,“無哈!”她比他大,他讓她叫哥哥,她自然要叫他的名字。


    滿屋子人被她逗得大小,杏兒脆聲脆語道:“是無暇啦,你無哈無哈的做什麽?”


    唐妙雖然會說的東西多,可嘴巴經常轉不過彎來,發音不聽大腦指揮,不禁又害臊起來,將頭埋在父親的胳膊底下不肯鑽出來。


    在外麵玩得太瘋,累得她沒一會竟然睡著,一覺醒來,柳無暇已經走了。


    唐妙深以為憾,給柳無暇留下這麽個印象,真是太丟人了!於是她哈蝦的說了半日,隻得煩躁得滿炕打滾也沒糾正過來。


    正煩著呢聽外麵有人吵吵,有個尖利的聲音在憤怒地嘶喊“說我鼠肚雞腸,心眼跟針鼻兒似的,說我拿人東西多拿點,給人東西少給點兒!哪次收糧食,我們不是老少爺們的先幫你們收,打場也先盡著你們,我們的麥子下雨淋了,爛在場裏我們也沒說一句話。今年場還是給你們用,我不過是去你們場裏割了兩把子韭菜,你看看你們臉不是臉,腚不是腚的那個樣兒!”


    ……


    亂吵吵的,唐妙聽不清,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自己的屁股,然後爬到窗台上往外看。大梅出去看了看,唐妙見她不管自己,忙爬到炕沿上,比量了一下,太高。


    好在大梅細心,片刻跑迴來見唐妙要往下爬得樣子嚇了一跳,忙把她抱下去,“唐文汕家大娘跟嬤嬤吵架呢!”


    唐妙掛在大姐脖子上被她抱著跑出去,嘈雜的聲音嗚嗚嚷嚷地很是讓人鬧心,出了大門,便見東邊街口圍著很多人。


    那邊傳來李氏又尖又急又快又利的聲音,驚得唐妙一愣一愣,“哪個打場先打我們的?哪個來的那年沒吃沒喝,我們家裏勒緊了褲腰帶,不舍的吃喝管著一大家子人?去年打場要下雨,你們說家裏沒存糧,是我們豁上一垛麥子先搶了你家的。你現在說這些狗屁不通的瞎話兒,你良心被狗吃了。”


    然後又開始吵吵韭菜、打場、菜園子、雞蛋、坐月子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大梅抱著唐妙過不去,便問外麵的人怎麽迴事,他們說也不知道,隻看到唐大嬸跟文汕家大嫂子從南邊吵吵嚷嚷著一路過來。


    這時候杏兒跟景森從人群裏鑽出來,她說話幹脆利索,加上周圍幾個人的插言,基本算是說了個大概。


    原來是高氏去澆菜園子,李氏說男人幹活很累,把新出的韭菜割了割迴家包餶飵(gu zha,水餃),讓孩子們也跟著嚐嚐鮮。


    高氏順便去南邊走了一趟,問唐文汕家什麽時候壓場,他們攢了一些鍋底灰。唐文汕家裏便說想吃韭菜包子,要去景楓家菜園子割韭菜。高氏說韭菜剛割過,她迴去看看讓婆婆勻一點出來大家都吃一頓。


    迴去菜園,李氏已經去池塘底下的大石頭上洗韭菜去了,高氏讓大嫂去河底跟婆婆說,她繼續去菜園籬笆後麵除草。


    結果李氏上來一看,韭菜畦裏前幾天剛割過,如今才細細如毛的韭菜被割了個光,大半大半畦被傷了根,那便要報廢死掉的。李氏登時不樂意,這時候唐文汕家的還在巴拉李氏洗過的韭菜,嫌太少了不夠,最後就給李氏剩下一小把,連給孩子塞牙縫都不夠。


    原先老唐頭也說過如果兩家共用一片場地,自家的場種菜,唐文汕家也可以吃的。之前他們也一直從院子裏摘菜,甚至經常搶在李氏之前把菜摘光。


    為了這個李氏老早就不樂意,比如說那黃瓜剛要長長,細細的一根,第二天便不見了,她跟唐文汕家的說了很多次,等熟了再摘,可每次都被早早地撕了去。


    氣得李氏說今年不種那些扁豆黃瓜茄子的,都種上大蔥和白菜算了,剩下的就種豌豆。


    估摸著唐文汕家的本來也不高興,這樣菜少了他們就要花錢去買,今兒也算是都把不滿擺到明麵兒上說了。


    一個說出口,另一個火氣也十足,自然不相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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