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中山王城,太陽已經下山,天色漸漸暗澹。鄭茂身體有些疲憊地坐上馬車,而今情況比他最初預想的複雜了不少,中山王的態度更比他們所想的還要強硬。</p>


    而今看來,隻能動用最後一條線了。</p>


    鄭茂迴頭最後瞥了一眼高聳的中山宮牆,隨即對著車外的馬夫說道:“迴館驛。”</p>


    “喏!”</p>


    中山國都,南城。</p>


    往日最為繁茂的商業區,或許是受戰爭的影響,近些時日冷清了不少。寬敞的街道兩旁,除了不時響起幾聲冶鐵而發出的敲擊聲,便隻有風聲蕭瑟的嗚鳴。</p>


    鳳鳴居是為數不多還在營業的酒館,單聽名字便知道這是一家女閭(妓丨院)。中山國內除了少數私娼外,大部分女閭都是屬於中山朝廷所開設,也就是國營。</p>


    自從幾百年前管仲父設‘女閭’征其夜合之資,以資國用。此後各國諸侯都紛紛效彷,征賤女以充國資,同時各國還以官方形態對娼妓予以管製,並對女閭的娼妓進行分層管理,不同檔次的娼妓也有不同的待遇。</p>


    娼、妓兩者其實是分開的。娼指的是地位低賤的女子,主要行床笫之事,而妓指的是身材條件好的女子,擅長歌舞的美女。當然,在這個時代,並不存在賣藝不賣身的說法。</p>


    此舉除了能增加國家稅收之外,還能緩解社會基層的矛盾。</p>


    此外,女閭也分娼居和妓居。</p>


    鳳鳴居便是一處妓居。</p>


    “仆聽說,今日大朝會上,中山王要執意與趙國開戰?”一個中年男子說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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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坐在對麵的張登,微微抿了一口杯中的苦茶,悠悠迴道:“吾不知先生何意?”</p>


    三十多歲的張登,個子長得很高,臉型寬廣、大耳。此時他半閉著眼睛,神色反光,情緒一時令人捉摸不透。</p>


    此二人所在的雅間,處在鳳鳴居的二層,位於樓上角落裏,平素也完全不待客。雅間也不同於其他房間,而是以木牆隔絕內外。</p>


    中年男子瞥了張登一眼,再度開口道:“趙、中山兩國本為友好邦鄰,趙王也時常把中山國比作兄弟之邦。和平時期,兩國貿易交流頻繁,仆想,貿易所惠及的怕不是隻有兩國百姓吧……而今中山王欲起刀兵,兵燹之災施加於兄弟,仆實在有些不忍心啊。”</p>


    張登撇一下嘴,澹澹迴道:“吾於朝中,人微言輕,實在左右不了這等軍政大事。”</p>


    中年男子擺了擺手道:“仆無此意,大夫無需多心。仆就是想知道,司馬相對此是什麽意思?”</p>


    “吾如何得知?隻是按例將份額托於相府,相邦並無拒絕。”張登迴道。</p>


    “哦?仆可聽說,司馬相在朝上並未拒戰。”中年男子幽幽說道。</p>


    “王上欲戰,重臣公叔捷和仇升皆主戰,二人同為先君留下來的輔臣,相邦恐怕是不好駁斥王上之意……”張登解釋道。</p>


    中年男子聽罷此言,沉吟稍許,從懷中拿出一個錦包遞給張登,揖道:“還請大夫將此物交給司馬相,之後事成與不成,便和大夫再無瓜葛。”</p>


    中年男子稍作思量後,又道:“我主答應大夫之事,事成之後必然守約。”</p>


    張登聞得此言,眼中一亮,隨手抄過錦包不再言語。</p>


    隨即兩人起身揖別,張登急步朝著屋外走去。</p>


    ……</p>


    中山王宮,奢華的寢殿內。</p>


    姬厝和自己的寵妃陰姬肆意沉淪過後,身體疲憊地沉沉睡去。</p>


    趙使雖然離去,但他的那一番話卻深深的印在了姬厝心中。就連睡夢中,都在想著鄭茂所說的話。</p>


    姬厝恍若來到了戰場,與之對峙的是趙國的大軍。</p>


    他站立於馬車之上,目光好像穿透了戰場,看到趙軍中陣那道英武不凡的人影,看到了趙王雍嘴角、那嘲弄的笑容。</p>


    畫麵一轉,兩軍開戰,趙國大軍摧拉枯朽般的衝破了讓他引以為傲的中山鐵騎,趙國大軍勢如破竹,跨過鴻上塞、一路向南進攻到中山城下,中山國覆滅在即,他的耳中也隨即傳來臣民的抱怨聲‘大王湖塗,不該與趙國為敵,大王湖塗,不該與趙國為敵……大王湖塗啊……’</p>


    “啊!”</p>


    姬厝驟然驚醒。</p>


    “夫人何故?怎麽突然驚喊?”姬厝喘著粗氣,轉頭望向身邊不著寸履的佳人。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大聲喊叫,以至於將自己從那個恐怖的夢中驚醒。</p>


    陰姬神情恍忽、目露懼色,撲到了姬厝懷中,嬌聲道:“臣妾做了一個噩夢!好可怕的噩夢!”</p>


    聞得此言,姬厝神色中頓時閃過一絲詫異,急忙問:“夫人做了何夢,快與寡人講來。”</p>


    陰姬帶著哭腔道:“臣妾……臣妾夢到一隻小鹿正在河邊飲水,突然一隻猛虎從岸邊竄出,緊緊咬住小鹿不放,鮮血將河水都侵染成了紅色。臣妾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了小鹿,餓虎死死咬住臣妾不放,任臣妾怎麽掙紮都無用!臣妾就怕再也見不到王上……”</p>


    姬厝聽罷,眉頭隨即深深皺起。陰姬所講,再結合自己夢中之事,讓他隱約覺得這是一種不詳的征兆。</p>


    “王上,嗚嗚嗚……”</p>


    耳邊陰姬的啜泣聲,擾的他有些心煩。</p>


    “好了,好了,一場夢而已,夫人如今不是好好的在寡人身邊嗎。無事了,無事了……”姬厝輕撫著佳人的肩頭,安慰著她。雖然他嘴上這麽說,但姬厝心中的警惕心,卻一直在暗示著他,這件事沒那麽簡單。</p>


    *</p>


    第二日一早,姬厝便急促地召過太卜為自己解夢。</p>


    太卜引經據典,以為大兇。</p>


    “何為大兇!”姬厝吃驚道。</p>


    太卜看著卦象,對著姬厝緩緩解釋道:“鹿乃祥瑞之物,而陰姬夫人所夢之鹿可比作我中山國。鹿於河邊飲水,說明正是我中山國休養生息之時。而虎……”</p>


    說到這太卜頓了頓,望向姬厝。</p>


    “虎喻何物?旦說無妨,寡人恕你無罪。”姬厝道。</p>


    太卜重重揖道:“虎為外來猛獸,象征著國外強敵,可比趙國。而血,則預示著兵燹之災!臣鬥膽進言,今日我中山與趙國開戰,實為不智,刀兵隻會破壞中山國難得的安定!”</p>


    ……</p>


    ……</p>


    涼風冷露蕭索天,黃蒿紫菊荒涼田。</p>


    武州塞(左雲縣附近)給人最大的感覺便是孤寂,城堡四周無任何遮攔,空曠無比。</p>


    城牆周長不足百丈,呈不規整的四邊形,通體以夯土而建造、丈餘高,位於南來北往的重要通道上。</p>


    這裏是趙國地圖的最北部,以此北進二十裏可直殺虎口,通樓煩腹地、塔布陀羅亥(唿和浩特),東趨百裏可抵林胡古平城(大同),西接樓煩善無城,南通雁門關。</p>


    樓煩、林胡二族若想合兵一處,必然避不開武州塞。</p>


    武州塞屬於軍用城堡,城內除了少部分的耕民外,便全是軍戶。原本這裏隻有一支百人隊常年駐守,趙雍發布屯田之策後,樓緩便從代王城左近遷來數百軍戶,用於輪替耕種。</p>


    開戰後,樓緩意識到武州的重要性,又陸續向城中運輸大量輜重,增派了一支五百人隊。</p>


    而今城內最大的官便是個兵尉,喚作吳然。</p>


    九月初八,日趨天寒。吳兵尉一早起來,第一句話便是:“可曾收到雁門關的軍令。”</p>


    左右兩旁的人都搖頭。</p>


    吳然不在說話,從硬木塌上拿過配劍掛在腰際,轉身走出營帳。而今他睡覺都不敢解甲,出行倒也利索了不少。剛走出大帳,一股潮冷清濕的空氣便迎麵撲來,讓他然不由得打了個哆嗦。</p>


    下霧了!</p>


    幾人走出軍寨,往北行得幾步,便上得高聳的城牆。</p>


    吳然用手朝著左右撩撥著身前的霧氣,但顯然無濟於事。</p>


    放眼望去,天地間盡是一片朦朧,濃重的大霧彌漫在空中,好像蒼穹降下的一塊巨大白色帷幕,遮擋的吳然什麽都看不清。</p>


    “昨日出城探查的斥候可有歸來?”吳然朝著身後副將問道。</p>


    身旁的副將搖了搖頭。</p>


    吳然頓時心中一凜,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p>


    “再探!立刻!”</p>


    “喏!”身旁的一名傳令親兵當即應道,隨即轉身下得城樓。</p>


    “將軍,應該無事吧,前幾日林胡大軍剛南下進了古平城。而今樓煩人還在崞地,二胡應當沒有合兵的打算。”副將寬慰道。</p>


    吳然搖了搖頭,並未迴答他。</p>


    林胡而今屯於古平已經數日,既不東出,也不繼續南下。</p>


    以吳然行於沙場多年的經驗來看,林胡人顯然是在等待什麽……</p>


    風輕撫著潮濕的空氣,吳然隻能看到眼前像白煙柳絮般的東西隨風湧動,無序的飛快漂流,就像跳著鬼魅地舞蹈。</p>


    他現在隻求太陽趕快高升,掃清眼前這片陰霾。</p>


    但讓他失望的是,天際此時竟然細細然地灑下了小雨,雨珠緩緩從天際灑落、滴落在他的甲胃上,迸濺到他的眼眶。</p>


    “***”吳然啐了一口。就在他準備轉身走下城樓時,耳邊驟然傳來一陣急促地隆隆之聲。</p>


    他下意識地轉頭望向城外。不知過了多久、又好像一瞬,灰白的霧氣中,一道黑影驟然顯現!一下子終於看到了影子,就像是突然出現了一隻未至的恐怖怪物。</p>


    吳然倒吸一口涼氣,身旁的人也跟著肩膀一顫。</p>


    最先顯現出來的便是三四層樓高的攻城雲梯,其後跟著數之不盡的步卒,還有……密密麻麻的胡人騎兵!</p>


    “擂鼓!胡人來襲!”吳然衝著左近還在發愣的士卒大聲喊道。</p>


    ‘冬、冬、冬!’眾人驟然驚醒。</p>


    吳然轉身對著副將又道:“汝率領支百人隊突圍出去,務必將消息傳到代令手中!二三子的性命就交到汝手上了。”</p>


    “將軍!”副將驚道。</p>


    “林胡趁霧襲城,定是有備而來,意在攻下武州,城內隻有千人恐不可久守!趁林胡人還沒包圍上來,從北城突圍!快走!”吳然催促道。</p>


    “喏!”副將灑淚走下城樓。</p>


    吳然隨即拔出手中長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著左近的將士大喝道:“二三子們,隨吾捍衛趙國的尊嚴,與武州共存亡!擂鼓!禦敵!”</p>


    ……</p>


    幾天之間各種情報不斷的傳入代王城。</p>


    樓煩主力跨過元子河,樓煩主力與長城軍交戰,樓煩王親率。樓煩主力大概有兩萬眾。</p>


    北營都尉張遠在崞地與樓煩偏軍交戰,樓煩督軍者、圖利。</p>


    林胡大軍東出古平,進逼雲東塞(山西懷仁),雲東塞被圍,雲東塞告急,林胡大軍攻破雲東塞,雲東守將奮戰而死,林胡人劫掠雲東百姓,雲東城被焚燒,大火燃燒晝夜。林胡大軍繼續向東逼近,林胡主力大概有三萬眾。</p>


    趙雍每聽到一個消息,便命人在地圖上劃道紅線。消息雖然混亂,但通過醒目的血紅線條,可以清楚的看到林胡、樓煩二胡的進軍路線。</p>


    一條會和路線、一條進攻路線。林胡大軍西取雲東、再攻武州,意圖掃清身後障礙,樓煩一路沿河流北上,欲出山川再入盆地,二者相合於桑幹河。</p>


    進攻路線一路向東,過渾地,逼平舒(廣靈縣),攻尉文。</p>


    有了清晰的圖示,代王城顯然不是此次的主要目標,因為雁門關肯定會留有重兵,就算二胡合兵一處來犯,恐怕也難啃下來。而一路向東,皆是相對舒緩的平原、盆地,趙國無險可守,也定能事半功倍。</p>


    直逼尉文,所圖不小!尉文(河北蔚縣)南可下中山,西逼代王城。那裏也是代地除了代王城外最繁盛的一座城池,若是尉文失守,趙國東部的門戶便大開。整個代地也將無險可守。</p>


    趙雍命人將圖紙勾畫好後,放到營帳中間寬大幾桉上,用石硯壓著,一有新的消息,他就命人在上麵劃上一道。</p>


    那些超越這個時代的新戰術新戰法,趙國諸將沒見過,趙雍可以來指揮、安排。</p>


    清晰的圖紙規劃,不需要趙雍多說什麽,到了這個時候,樓緩、肥義這等有經驗的大將定然會知道該如何麵對接下來的形勢。</p>


    於是帳內眾將便開始了新一輪的激烈討論,甚至偶爾伴隨著幾句爭吵,趙雍時而微微頷首,時而低頭思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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