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連玦接過瑪瑙,瞄著靈瓏嫻靜美好的麵容暗暗罵了聲“笨女人”,指尖輕輕一彈,那珠子便以優美的弧線飛了出去,正巧落在梅行文流著口水的嘴巴裏。


    “咳,咳,呸呸,誰,誰他媽暗算本世子,給老子出來,呸呸……”


    梅行文漲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摳抓著喉嚨,那模樣無比滑稽。


    “嘖嘖,梅世子,好好的早讀,你怎麽這般……這般的猙獰呢……”


    孟之郎搖著折扇上前,頗為關懷地拍了拍梅行文的後背,順便將那瑪瑙朱玉拍得越發下沉了。


    墨連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頗為讚賞地點了點頭。


    有好兄弟“狼狽為奸”,果然夠暢快。


    梅行文慣愛玩樂,與孟之郎勉強算是混了個臉熟。


    他左右觀望,見眾人隻顧看熱鬧,竟是再沒人上前關懷,不免對孟之郎露了幾分委屈,“哼,本世子昨晚讀書讀得晚了,難免有些困倦,不過是偷摸打了個嗬欠,卻不知是哪起子小人,竟然趁機暗算本世子,往本世子嘴巴裏扔了髒東西……”


    墨連玦冷哼,如此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倒是難為他那榆木腦袋想得周道。


    孟之郎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哦,原來如此。或許隻是同窗之間鬧著玩,給梅兄吃了顆糖呢?梅兄休要小題大做,大庭廣眾之下,又是在上書房,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否則,哪個敢在皇城地界暗算鎮國公府的世子爺呢。”


    孟之郎這話不可謂不諷刺。鎮國公府乃當朝皇後的娘家,平日裏沒少仗著皇後的權勢作威作福,連帶著國公府的子孫也慣愛跋扈囂張。


    莫說有人敢算計梅行文,就算他與旁人賭錢輸了銀兩,也定會利用權勢謀算別人。退還銀兩尚算便宜之事,有不識相的死硬派,竟還有因此丟了性命的。


    旁人聽了孟之郎的話,看著梅行文的眼神難免帶著嘲諷。


    同是京都貴族圈裏的公子,梅行文的德行他們自是早有耳聞,甚至有個別少爺曾經還受過國公府的打壓。他們鬥不過國公府,自然隻得忍氣吞聲。可如今眼見有人要出麵,他們不由地統統站起身,雙手環胸將梅行文圍在了正中央,搖旗呐喊什麽的,人多才熱鬧嘛!


    梅行文絲毫察覺不到孟之郎的譏諷,竟是梗著脖子辯解道,“不可能。那人很是用力,打得本世子喉嚨疼痛,竟是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如果讓本世子抓到那賊人,定要將他移交宗人府法辦去。”


    憐香惜玉?堂堂七尺男兒竟然需要憐香惜玉?


    小姐們掩唇莞爾,少爺們卻毫不客氣地哄然大笑。


    京都盛傳梅行文是最尊貴的草包,原本還有人覺得以訛傳訛,不過是記恨人家身世顯赫、長相俊美罷了,這會子卻是徹底相信了傳言非虛。


    隻是,旁人隻關注那句“憐香惜玉”,墨連玦和墨世鈞卻因為那句“移交宗人府法辦”齊齊皺起了眉頭。


    後宮不能幹預前朝政事,莫說宗人府,就連慎刑司也已經交由刑部統一掌權了。


    若梅行文說的是大話,倒也罷了,若不是……


    墨連玦和墨世鈞對視一眼,忍不住沉思起來。


    但是,他們能想到的,太子自然也能想到。


    隻見他快走幾步來到人前,皺眉規勸道,“行文,這裏是上書房,休要喧嘩吵鬧。有任何事情,等到課下再解決也不遲。你快些迴座位,休要擾了旁人讀書上進。”


    “表哥……太子表哥……”


    梅行文委屈異常,拉著刻意軟棉的嗓子喊著太子。


    太子頓時黑了臉,滿臉不耐煩道,“行文,你是男子,男子便該有男子的氣魄,莫要如此軟綿綿地說話。”


    梅行文愣了片刻,果然挺了挺腰杆道,“可是表哥,有人欺負我,我第一日上書房讀書,有你和姑媽在,竟然還有人敢欺負我。你一定要替我做主,我要將那小賊找出來鞭笞一百零八鞭,否則,難消本世子心頭的怒氣。我竟不相信,在這皇宮裏,還有姑媽做不了主的事兒。”


    “你,你給我坐迴去!”


    太子青筋直跳,咬牙切齒地吩咐道。他想不明白,母後那般聰慧端莊,怎麽會有這般愚不可及的子侄。即便真的要做主,自該是私下解決,何故當著眾人的麵兒瞎嚷嚷,這般仗勢欺人的行徑擺到台麵上,於母後的聲譽到底是有妨礙的。


    梅行文顯然無法理解太子的用心,隻梗著瞪著太子。


    太子輕哼一聲,扯了扯嘴角,摔了衣袖,絕塵而去。


    梅行文有些傻眼,表哥往日裏都會順著他,怎麽今日倒傲嬌起來。他不滿地撇嘴,可眼見靠山走了,隻能瑟瑟地聳了聳肩膀,將視線重新落迴孟之郎身上,誰叫他是唯一給他好聲氣的人呢。


    孟之郎悠閑地搖著折扇,見他看來,少不得展顏一笑,還頗為體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連玦踏著步子來到梅行文麵前,邪獰地笑笑,“梅世子可是想將那東西取出來?”


    梅行文忙不迭地點頭道,“當然,靖王爺可有好主意?”


    墨世鈞將手臂搭在墨連玦肩膀上,狀若為難道,“辦法倒是有,隻怕梅世子受不住痛苦!”


    梅行文下意識地瞥了眼靈瓏,故作鎮定道,“本世子堂堂男兒身,一點子痛苦算什麽,靖王爺和世鈞世子盡管來便是。”


    墨連玦自然發覺了梅行文的舉動,怒氣噴薄而出,陰鷙之氣彌散開來。


    梅行文看得有些心驚,才要開口拒絕,墨連玦卻已闊步來到了他的眼前,手臂起落,一抬一提,梅行文便被他輕輕鬆鬆倒提在了手上。


    墨連玦居高臨下地看著梅行文,皺眉確認道,“梅世子,這法子有些磋磨人,可是真的要取?”


    孟之郎將折扇搖得風度翩翩,他認識靖王爺這麽多年,這是他最心善的一次,隻看梅行文能不能抓住機會了。


    梅行文覺得這姿勢太過羞惱,可堂堂靖王爺為他取東西,倒也不覺得委屈,他如此想著,便漲紅著俊臉點了點頭。


    “梅世子,閉上眼睛。”


    墨世鈞話音剛落,揮著拳頭便向梅行文的肚腹間招唿起來,那拳孔武有力,擲“地”有聲,打得梅行文嗷嗷直叫。


    “啊……世子,不要啊……嗷……別打……了……嗷……我不……不取了……不取了……啊……”


    梅行文發出殺豬般的叫聲,兩隻手臂還不停地揮舞著。


    少爺們嘴裏罵著孬種軟蛋之類的糙話取樂,膽子小的小姐們卻忍不住齊齊移開了視線。


    孟之郎搖頭歎息,從懷裏掏出一個絲絹帕子,頗為好心地塞進了梅行文的嘴巴裏。


    這是他第七十二房小妾離府前送他的帕子,他本來打算留著做個念想兒的,可聽著梅行文叫得如此聲嘶力竭,他終究於心不忍,哎,日行一善,便是這帕子的造化了。


    任憑房內如何煩亂,靈瓏處在冥想中竟是毫不知情的。


    倒不是她警覺性降低了,隻是鑒於周圍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姐們,她不由地放鬆了戒備。


    良久,靈瓏終於將內息完整運轉了十個周期,這才身心舒暢的睜開了眼睛。


    她快要觸碰到內息圓滿的壁壘了,這次若再突破成功,她便能修習淩宗拳的最後一式了。到時候,她便能學師父那樣隔空打物了。


    靈瓏歡喜雀躍,忍不住偷偷抬眼朝眾人望去。


    可是她眨眨眼,再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冷傲不可一世的靖王爺,竟然倒提著一名男子。而向來儒雅溫柔的墨世鈞,竟然朝那男子揮著拳頭。


    這是什麽情況?


    靈瓏暗想,惹了墨連玦倒也罷了,他性子古怪,指不定哪裏就觸發了他的壞脾氣,一點就爆炸。可若連墨世鈞這樣溫潤的性子,也被招惹得動起手來,顯見這人是多麽的可惡。


    靈瓏撇撇嘴,忍不住將視線落向那可惡的男子身上。


    梅行文被揍得眼淚鼻涕直流,奈何嘴裏塞著帕子,無法言語,隻能求饒地看著墨世鈞。


    他不取了,他寧肯那東西在他肚腸內生根發芽,甚至開出花兒來也不取了。


    隻是他說不出話,旁人也不肯勸解,所以,這揍人和被揍的動作便一直持續著。


    靈瓏抬眼看了看楹聯下的左大人,他既不阻攔,也不喝止,隻閱讀著手裏的書卷,竟是心無旁騖。


    靈瓏暗歎一聲好定力,信步走到人群,朝著揮拳如雨的墨世鈞問道,“世子表哥,你們在幹嘛?”


    墨世鈞看靈瓏迷糊呆愣的模樣,不覺莞爾,“梅世子不小心將旁的東西咽進了肚子裏,這不,我和九哥幫他取東西呢!”


    墨世鈞說完,抽空朝墨連玦擠了擠眼睛,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某人巴巴地趕著來當護花使者,可那花兒竟然還在院牆外,飄飄搖搖地開著。


    墨連玦莫名看懂了墨世鈞的眼神,輕輕瞟了靈瓏一眼,帶著三分怨念三分羞惱,還有四分意味不明的嗔怒。


    靈瓏納罕地眨眨眼睛,她明明隻是練功,她明明什麽也沒有做,怎的又招惹了這家夥。她嘟嘟嘴,不理會墨連玦,指了指他手上倒吊的人問道,“可是表哥,取東西便取東西,為何要這樣提著呢?”


    墨世鈞裝腔作勢地歎了口氣道,“表妹,這進了肺腑的東西,除了倒灌怕是沒別的法子。隻是辛苦梅世子受些委屈,我這便來看看那東西是否取出來了。”


    墨世鈞說完,掩著口鼻蹲了下來,“梅世子,我看看那東西可取出來了沒有?”


    梅行文喜極而泣,雖然虛弱地抬不起頭,卻硬是拚著老命點了點頭。


    墨世鈞隔著帕子將梅行文口裏的絲絹提了出來,卻見那絲絹上布滿了絲絲血跡和異常粘稠的黃痰。


    他惡心地差點吐出來,卻故作鎮定地將兩條帕子複又塞迴了梅行文嘴裏,深深地歎氣道,“世子,那東西依舊沒取出來,你可否形容下,大概是什麽樣的東西?是不是我們倒灌的方法不對,該不該換個角度試試呢?”


    梅行文驚恐地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地搖頭拒絕,“嗚……嗚嗚……嗚嗚嗚嗚……”


    靈瓏看墨世鈞依舊不肯罷休的樣子,想必那男子定是把他得罪慘了。


    她咬咬唇,朝著墨世鈞抬了抬小手道,“表哥,催吐的方法似乎不隻有倒灌一種,好像還有別的辦法的。”


    墨連玦瞬間軟了神情,卻不能直接表現,隻得傲慢地瞟了靈瓏一眼。


    墨世鈞看著墨連玦裝模作樣,挑眉問道,“哦,表妹還有別的法子?梅世子為這東西受了不少罪,若有旁的方法取出,他定會感激不盡的。”


    梅行文支支吾吾地應著,似乎隻要不再倒吊著挨打,他付出任何代價都是願意的。


    靈瓏同情地看了眼梅行文,他雖然沒有得罪她,得罪她家表哥也是不行的。雖然是半路認來的表哥,慣常也是寵她疼她的,何況……


    靈瓏看了眼墨連玦稍微緩和的臉色,何況還累著墨連玦倒提著他,那得吃多少碗粳米飯才能將氣力補迴來啊。


    靈瓏如此想,低垂著眉眼問道,“梅世子可願試一試旁的法子?”


    梅行文頓時心花怒放,咧嘴笑笑,拋了個自認為瀟灑的媚眼給靈瓏。


    梅行文忽略了自個兒鼻涕眼淚滿臉橫流的狼狽樣兒,靈瓏卻無法忽略。


    她將帕子掩在唇間默默後退,索性閉閉眼,跺跺腳,朝著墨世鈞開口道,“表哥,提一壺煤油來,無須精細,隻要潤滑就好。將它灌進梅世子口內,不消片刻,憑你什麽物件,定能吐出來的。”


    “哦?此法子果然有效嗎?”


    墨世鈞朝墨連玦挑眉,忍不住開口問道。


    他與墨連玦自然知道靈瓏冥想練功之事,可這會子看她不著痕跡地幫忙教訓登徒子,忍不住懷疑她方才莫非是醒著的。


    靈瓏不知墨世鈞所想,卻是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表哥,這法子絕對管用。”


    孟之郎將折扇合攏,朝著門外喊了聲“阿武”。


    片刻之後,一個勁裝男子提著一個碩大的油壺走了進來。


    眾人側目去看,莫說精致了,那壺裏的煤油,竟是用來點戶外燈籠用的墨黑油。


    靈瓏深深地看了那阿武一眼,不是她的錯,她隻說用煤油,卻沒說是如此劣質的煤油。她心內默默念叨,不忍直視,便悄悄地移出了人群,選了個最遠的角落站著。


    墨連玦見靈瓏離開,一個甩手,便將梅行文重重地扔到了地上,發出好大一聲碰撞聲。


    梅行文被摔得七葷八素,卻仍舊第一時間扯出了嘴裏的絲絹帕子,強忍著疼痛爬起來道,“靖王爺,世子爺,這東西還是不取了吧,您二位說的對,許是旁人鬧著玩,許是入口的東西也不一定。這會子興許都消化完了,恐怕什麽方法也不頂用了。”


    梅行文這話說得斷斷續續,磕磕絆絆,可總算將意思表達清楚了。


    墨連玦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歎口氣道,“梅世子若不想取便罷了。可惜受了這會子罪,竟是白白受了。”


    墨世鈞頷首道,“九哥說的是,竟也不知是何物件,奈何梅世子受不起折騰,倒也罷了。隻日後莫要怪罪你我不顧同窗之誼便好。”


    靈瓏乖乖地躲在牆角,看了眼墨連玦,又看了眼墨世鈞,然後眨眨眼睛,繼續看戲。


    梅行文本是打定主意不取了,可這會子聽著墨連玦和墨世鈞你一言我一語,又忍不住心動。他當著眾人的麵兒被揍了這許久的功夫,東西取出來倒也罷了,好歹證明他所言非虛。可如今揍也挨了,東西卻沒取成,豈不是愚蠢東西幹了蠢笨事兒,得不償失嗎?


    他用衣袖摸了摸臉上的髒亂,挺起胸膛道,“靖王爺,世子爺,您二人今日助我,行文感激不盡。東西既取來了,試試看也無妨。行文豁出這條小命,也定要將這賊人找出來。”


    賊人嗎?


    墨連玦微眯雙眼,皺著眉頭道,“梅世子,你今日怕是身子有些虛損,要不,過幾日?”


    墨世鈞搭腔道,“對呀,梅世子,雖不知道是何物件,過幾日隻怕不妨事!”


    梅行文想著今日的經曆,雖個個皆為他著想,他卻苦不堪言。莫說再經曆一次,怕是聽到此法便會撒腿就跑的。


    他定了定心神,揚了揚下巴道,“不,靖王爺,世子爺,你們不用再勸我了,行文心意已決。”


    墨連玦頷首,頗為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左肩膀,墨世鈞則鄭重地拍了拍他的右肩膀。


    梅行文立時滑落幾滴熱淚,旁人都瞧不起他,不成想今日卻得了靖王爺和世子爺的認可,他悲壯地說了句“來吧”,隨即便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孟之郎朝阿武打了個眼色,阿武會意,一手提著油壺,一手拎著梅行文便走出了上書房。


    墨連玦輕輕掃了眼靈瓏,率先邁出了步子。


    男子們彼此對視,立時便跟了上去。


    看戲要看全套,未完待續會讓人抓心撓肝的難受。


    於是,上書房內便隻剩下一眾的女學生,並一個隻顧垂眸求學的左大人。


    小姐們竊竊私語,有膽子大的,竟然率先朝著門外奔去。


    有一便有二,三三兩兩的小姐們陸續走出了上書房。


    靈瓏卻朝著梅菲兒等人搖了搖頭。


    梅菲兒挑眉,邁著優雅的步子來到了牆角,順便將蘇豔洛和柳家姐妹也帶了來,“靈瓏,緣何不能看?”


    靈瓏尷尬地撓了撓頭,“梅姐姐,不是不能看,我是怕你們看了吃不下早膳。”


    梅行文如今的麵貌已經邋遢不堪,若再沾染了上吐下瀉的汙穢之物……


    靈瓏搖搖頭,拒絕聯想那樣的畫麵,仿佛隻想象著,便令人作嘔。


    靈瓏的話音才落下沒過久,小姐們便驚慌失措地逃了迴來。有的用絲絹帕子掩著口鼻,有的拚命壓抑著胸腔間的惡心感,那小模樣,煞是可憐。


    梅菲兒幾人愕然,眼瞅著返迴屋內的人越來越多,不好細問,靜默無聲地返迴了座位上。


    路嫣然是最先跑出門外的,此刻已經煞白了小臉,可憐兮兮地拍著胸脯。


    靈瓏見狀,悄悄將她的小手扯了過來,用力按壓著她腕上的內關穴,“路姐姐,可好了些?”


    路嫣然仔細感覺,果然舒暢不少,忍不住嫣然一笑道,“果然好了許多。妹妹真厲害,除了對弈和作畫,竟然還懂得醫理。今日若沒有你,梅世子體內的珠子怕是取不出來的,那可是瑪瑙,足有紅棗般大小呢,嘖嘖,可憐見的,多虧了妹妹。”


    靈瓏尷尬地笑笑,不敢居功。


    梅行文將東西吐出來,這會子看著自然無礙了。可那煤油卻會在體內長久揮散不開,怕是短時間內都不會爽利了。


    唔,倒也不會特別嚴重,左不過多跑幾次茅房罷了。


    想來他是世子,府裏的茅房該是夠用的,隻莫要因為跑得不利索,髒了衣裳倒是真的。


    上書房外。


    梅行文本就挨了揍,這會子又因為吞食了煤油上吐下瀉,竟如一坨爛泥般癱在了地上,莫說跑得利索,竟連站直身子也是不能的。至於那衣裳,嗬,已經髒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各家少爺默默後退,唯恐那汙穢之物噴濺到自個兒身上。他們雖愛看熱鬧,可若因為看熱鬧失了風貌,心中卻是萬般不願的。


    梅行文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呻吟,於瑟瑟秋風中獨自顫抖著。


    墨連玦冷哼,抬起闊步朝外院走去。


    若不是怕惹惱了鎮國公府,這點子懲罰他還真有些不滿意。


    墨世鈞一看主角走了,連忙拍了拍孟之郎的肩膀,腳底抹油,亦遁逃而去。


    孟之郎看著那兩人瀟灑的背影,反手指了指自個兒,頓時唉聲歎氣。又是他,每次收拾殘局擦屁股的人,都是他。哎,誰叫他們一個是王爺,一個是世子,偏他是個無權無勢的窮苦百姓呢。


    孟之郎發完牢騷,不急不緩地走到了梅行文跟前。他本打算將梅行文踢醒,好歹找個人送他迴府才好,這秋深寒涼,若真落下病根,怕是皇後娘娘那裏也不好交代。


    可他抬起腳卻發現,這般汙濁的身子,他竟有些無從下腳,可腳抬起來,總不能夠憑白落下吧,於是便控製力度踹了踹梅行文的後腦勺,“梅世子,梅世子,你還好嗎?可要派人送你迴府?”


    梅行文拚著老命睜開了眼睛,聲若細絲地喊道,“迴去,送我迴去,快,送我迴去,孟公子,送我迴去……”


    說完,便“碰”的一聲磕到地上,立時昏死過去。


    孟之郎無意識地摸了摸額頭,該是很疼吧。他癟癟嘴,抬起右手朝虛空中打了個響指。


    少時,阿武滿臉不情願地落在了地上,卻遲遲不肯靠近梅行文。


    孟之郎嘴裏“嘶”了一聲,抬腳便朝阿武踹了過去。


    阿武側身躲過,飛身而起,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樹梢上。


    嘿,小兔崽子,連你也敢欺負本少爺,都他媽當少爺我好欺負是嗎?


    孟之郎如此想著,琢磨著法子要懲戒阿武,卻見他鐵青著臉色又飛了迴來,手裏拎著一個又大又厚的麻袋片子。


    眾人尚在納罕之際,卻見阿武將麻袋平鋪在地上,右腳起落間,梅行文便搖搖擺擺地滾到了麻袋上。


    阿武利落地將麻袋一卷,像扛死豬一樣將梅行文扛在肩上,足尖點地躍起,踩著屋脊房簷奔著西角門而去。


    孟之郎鬆了口氣,墨連玦做事向來仔細,定會在角門打好招唿,阿武隻要將梅行文送迴鎮國公府,今日這事兒便能了了。


    至於他們哥幾個,嘿,自會摘得幹幹淨淨。畢竟,取東西是梅行文要取的,灌煤油也是他要灌的,至於髒兮兮的迴府,哦,自然也是梅行文親口要求的。


    孟之郎雖如此想著,對著諸位少爺卻皺眉道,“諸位,今日之事各位皆在場,是梅世子堅持要將那瑪瑙取出來,我與靖王爺、世子爺才不得已挺身而出。不料,竟然出了些許意外,虧損了梅世子的身子。小弟對此番結果深表遺憾,若日後鎮國公府追究起來……”


    孟之郎話說到半,便不再繼續,有些懊惱地拍打著灌木,低頭不語。


    “孟公子,今日之事,眾人皆看在眼裏,且不論誰暗算了梅世子,隻說取之前,靖王爺和世子爺幾番勸告,這事兒也賴不到旁人頭上。你且放心,日後若國公府追究,我等皆可為你作證。”


    “是啊。孟公子請放心。梅世子第一天來上書房讀書,便遭人暗算,可見是天怒人怨,怪不得旁人的。否則,這麽多公子小姐們在上書房,旁人皆沒事,怎麽偏他就受了暗算。”


    一位朱紅色衣衫的公子義憤填膺地說,孟之郎心內嗤笑,卻快步上前扯了扯對方的衣袖道,“楚兄,有些話你知我知便好,休要說出來。這裏是皇宮,當心隔牆有耳。”


    那被喚作楚兄的男子即刻漲紅了臉,梅行文曾經搶了他的妾侍,他自是巴不得他不得好死。可鎮國公府權力滔天,他在皇宮內牆嚷嚷,若被有心人聽了去,無異於自尋死路。這會子聽了孟之郎的勸告,頓覺後悔,有些膽怯地瞄了眼眾人。


    孟之郎會意,朝著眾位少爺拱手道,“諸位都是京都少傑,自當團結友愛。楚兄不過一時失言,還請諸位能替他保守秘密才是。”


    這些少爺雖都是各府嫡係,被人稱為“京都少傑”卻是第一次,少不得挺了挺腰杆,保證不會將今日之事外泄出去。


    孟之郎如釋重負般地鬆了口氣,拍了拍紅衣男子的肩膀,提著步子出了上書房。


    那楚兄感激不盡,望著樹梢晃動的枝杈感歎道,“多好的孟公子啊,隻是可惜了……”


    眾人來不及問何事可惜,卻從上書房傳來了左大人帶著幾分咆哮的嗓音,“早讀未結束,人都到何處去了?”


    公子們齊齊打了個冷戰,一路小跑著返迴了上書房,卻見原該低頭讀書的左大人,正手持戒尺、橫眉冷對地等在書案旁。


    左大人名叫左功明,乃寒門舉子出身,因善文墨好鑽研,殿試結束便被分到了翰林院做侍郎。侍郎這個官職不算太小,若好好經營,將來混著實缺美差倒是也便宜。隻可惜他不善交際,平日裏除了覽書閱文外,便是歸整翰林院大大小小的檔案書籍。頂頭上峰嫌他木訥,尋了個懶散懈怠的由頭,一紙訴狀遞到了禦前。


    乾帝對左功明頗為愛戴,略一思索,便委任他做了上書房行走。上書房內皆是翰林院的大學士、尚書、太傅等人,品性端正不說,還喜歡結交好學鑽研之輩,左功明很快便得到了賞識。但凡夫子休假,便請了他來代課,一來二去,因著通俗易懂的教學法,倒是另外開辟了一套教學風格。


    路嫣然脆生生地講著,頓了頓道,“不過,左大人也有個習慣,被學生們詬病許久。那便是他一旦發現新書卷,不翻到最後一頁絕不罷手,有時候竟是放任學生們自由出入上書房。但是多數時候,他總能在最後一刻醒悟過來。那些調皮搗蛋的學生們,便會被他懲戒得很慘很慘。”


    靈瓏點頭,瞄了眼姿勢怪異的公子們,忍不住咋舌。


    這確實算得上是“很慘很慘”了,竟然命令學生們坐在桌子上,趴在椅子上抄寫《策論》。


    先不論這《策論》共有八十四卷、兩千三百五十六頁,僅憑這血液逆轉的*姿勢,也盡夠學生們喝上一壺了。


    況且當著眾位小姐的麵兒,墨發飛散而下,臉麵漲得通紅不說,還時不時會從桌子上摔下來。


    風度什麽的,竟被摔得一點渣兒也不剩了。


    靈瓏搖搖頭,對左功明由衷的欽佩,顯然這夫子很有些智慧,至少她閱覽雜書成堆,也未曾遇到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懲戒方式。


    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她明日練功要更加小心才好,起碼要在左夫子看完書卷之前醒過來,不然……


    路嫣然見靈瓏不言語,扯了扯她的衣袖,低頭羞赧道,“靈瓏,你莫嫌棄姐姐學那些長舌婦,聽東道西。姐姐愚鈍,不若你這般聰慧,怕被夫子不喜,早早地攆迴府去。姐姐倒是無礙,左不過跪幾天祠堂倒也罷了。可我祖父乃是太子太傅,是皇上親封的上書房總師傅,我若真給攆迴去,定然累及祖父的聲名。這才悄悄打聽了夫子們的情況,不過想著投其所好,將上書房好好讀下去罷了。”


    靈瓏見路嫣然會錯意,連忙解釋道,“姐姐多想了。靈瓏是受了幾分驚嚇,怕改天犯了錯,也被夫子這樣懲罰,看起來頗為難堪。”


    路嫣然俏皮地眨眨眼道,“你若不偷偷地睡覺,定不會被夫子懲罰的。”


    靈瓏一驚,路嫣然明明坐在她身後,竟然連她“睡覺”也看到了嗎?


    她故作尷尬地撓了撓頭道,“竟被姐姐發現了。靈瓏擇席,昨夜無法安枕,這才不小心犯了瞌睡。靈瓏失禮,讓姐姐見笑了。”


    路嫣然笑笑,拍了拍靈瓏的手腕道,“妹妹下次還是帶件衣裳的好,著了寒涼到底不妥當。”


    靈瓏暗暗鬆了口氣,攬著路嫣然的手臂甜甜地應道。


    阿武將梅行文扔到鎮國公府,朝著那金光閃閃的銅漆木門狠踹了幾腳,閃身便掩到了梨花高牆外。


    “誰呀?”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黝黑壯漢打著哈欠出來,先是左右張望,未曾見人,隨後便發覺門口扔了一個破布麻袋。他嘴裏嘟囔一句“真他媽晦氣”,抬腳大腳便將那麻袋踹飛了出去。


    那麻袋咕嚕嚕地滾下了台階,滾出一道淺淺的印痕,順便滾出一個汙髒不堪的男人。


    壯漢定睛一看,瞬間嚇白了臉色。他左右觀望,眼見四下無人,瞬間鬆了口氣,提起嗓子高聲喊著“來人啊,世子爺出事啦”,一把將梅行文抱起進府門而去。


    阿武從高牆後閃了出來,抬起胳膊嗅了嗅,隨即深深地皺眉。他踩踏著牆壁一躍而起,徑直朝著東南方而去。


    那大漢一路高喊著將梅行文抱進宅院,不管不顧地踢開了臥房的門,直奔床榻而去。奈何梅行文實在髒汙得夠嗆,連他這般粗糙的漢子也著實有些放不開手腳,隻能向梅行文房裏的大丫鬟征求意見道,“梅香,世子這般,真要放在榻上嗎?”


    梅香捂著鼻子皺眉,隨即眼睛一亮,指了指左側的梅蘭竹菊屏風道,“鐵頭大哥,不如你把世子放到屏風後的浴桶裏吧,好歹也清洗一下,夫人見了也好交代。”


    “噯!”


    鐵頭木訥地應了一聲,抱起梅行文來到隔間,直接將他丟進了木桶裏。


    梅香張了張嘴,那是昨夜的洗澡水。昨夜梅行文纏著她胡鬧,鬧著鬧著便鬧到了榻上,這等雜事便被她拋到了腦後。她咬咬唇,本想吩咐鐵頭將梅行文撈上來,可人已經丟下去,再撈上來也是透心涼,何況時辰尚早,灶上怕是來不及燒洗澡水。她冷眼看著梅行文那般髒亂難看的模樣,索性跺跺腳,擺著腰肢返迴了臥房。


    梅行文本已虛脫,被那冷水一刺激,竟悠悠地醒了過來。他迷迷糊糊地環顧著四周,莫名勾唇笑了笑。


    鐵頭湊近頭顱喊了聲“世子”,梅行文搖搖晃晃地點頭,指了指鐵頭,又顫巍巍地指了指自個兒,奈何嘴唇烏青發紫,卻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來。


    鐵頭想著踹在梅行文身上的那一腳,心內便有些發虛。他本打算稍後便尋個由頭向管家請辭,可若梅行文此刻便醒了……


    鐵頭內心煩亂,拉扯著梅行文的手臂便忍不住鬆懈下來。


    梅行文沒了支撐,“撲通”一聲滑進了浴桶裏,隨即便徹徹底底地暈死過去。


    鐵頭深深地鬆了口氣,扯開梅行文的衣物,粗略地為他涮了涮,然後像拎個小雞仔一樣把他拎了起來,滴滴答答地走向了臥房。


    梅香用綿軟的布巾為梅行文擦拭身子,然後便為他穿了一套月牙白的中衣。


    鐵頭見再無其他,朝梅香點點頭,直接從窗口躥了出去。


    梅香見鐵頭有門不走,卻學那起子宵小之輩跳窗而逃,側耳一聽,果然聽見一陣踢踢踏踏地聲響直奔臥房而來,她用小手沾了些茶水在臉上,取了方絲帕抽抽噎噎地哭著,下一刻,那紫檀木門便被鎮國公夫人一腳踹開。


    梅香連忙起身,哽咽著道,“夫人,您快來看看,世子這是怎麽了,明明昨晚還好好的,今日便成了這幅模樣?”


    鎮國公夫人惡狠狠地瞪了眼梅香,一把將她推到了窗欞上,“狐媚子,日日纏著我的文兒,若我文兒有個三長兩短,便將你們這起子小蹄子通通賣到花樓裏,叫你們愛爺們兒愛個夠。”


    梅香被推到窗欞上,額頭撞得生疼,卻乖乖趴在窗欞上抽抽噎噎的哭。鎮國公夫人慣愛打罵奴婢,她若起身,鎮國公夫人定以為她傷得太輕,下次磕碰怕是連命也要保不住了。


    鎮國公夫人不理會梅香,轉身來到床頭時,卻早已換了溫柔慈母的形象,“文兒,文兒,你醒醒,你看看娘,你哪兒不舒服你告訴娘親,娘親為你請太醫,咱們鎮國公府家大業大,你有什麽訴求,娘親都能滿足你。”


    鎮國公夫人這話並不是沒來由的,她溺愛梅行文,梅行文便慣愛使著小性子裝病,隻要一裝病,無論是納妾娶花魁,還是搶占別人的地盤生意,鎮國公夫人總能想辦法為他達成。


    今日,是入讀上書房的頭一日。梅行文本不是讀書的料子,奈何皇上的聖旨在前,皇後娘娘的懿旨在後,鎮國公夫人不得不誘哄著他進宮讀書。


    梅行文最近迷戀梅香,鎮國公夫人卻覺得這丫鬟太狐媚,唯恐梅行文日日思淫欲不思進取,這才狠著心腸沒有答應。誰知道天還沒有大亮,梅行文便鬧騰起來,這一次竟比尋常日子都要逼真,聽說還不嫌天寒地凍地躺在了府門外。


    鎮國公夫人聽了消息,不慌不忙地穿戴梳妝,這才故作焦急地來到了梅行文的住宅。可她喊了很久,哄了很久,卻不見梅行文吱一聲。


    鎮國公夫人納罕,忍不住抬手撫摸上梅行文的額頭,隨即拭了拭他蒼白如紙的小臉,頓時驚嚇,高聲泣道,“我的兒,我的文兒,來人,來人啊,請禦醫,快請禦醫。”


    ------題外話------


    這取珠子的方式親們還喜歡嗎?小巫覺得不夠狠,奈何這渣男還有用處啊,再多活一段時間唄。親們有沒有覺得墨連玦這醋意來得有些過火,莫著急,這都是有緣由滴,呃,一不小心就劇透了,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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