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傑追了出來,翻身下馬的動作,無論抬腿的高度,衣袖飄逸如同浮雲的質感,小刀都忍不住嘖嘖兩聲——沒缺點!不順眼!


    薛北凡看著魏新傑,就知道此人來者不善,迴頭看小刀。原本以為這丫頭估計看他一表人才彬彬有禮能挺順眼,沒想到小刀扭著臉撇個嘴似乎十分膩歪。


    薛北凡覺得有意思,這顏小刀不簡單,看男人忒有眼光了。


    魏新傑到了近前,下馬對小刀和薛北凡拱手,“二位留步。”


    兩人早就站住了,隻好迴頭看他


    。


    “聽說二位救了我的副將,特來感謝。”魏新傑說得十分真誠,“二位請賜姓名,他日定要登門道謝。”


    薛北凡和小刀心中有數,這魏新傑是想套家底吧,無論如何,不能把重老夫人扯進來。


    “路過而已。”薛北凡笑了笑。


    “此處禁入。”魏新傑嘴上說“禁入”,臉上去帶笑,“二位為何會路過此處?”


    薛北凡看了看小刀,那意思——你嘴皮子不利索麽?收拾他!


    小刀暗暗翻了個白眼,雙手一背,這薛二門檻忒精!


    “鄙姓魏,叫魏新傑,姑娘如何稱唿?”魏新傑注意力還是在小刀身上,“多虧姑娘見多識廣。”


    “姓郝。”小刀迴答。


    “如何入了禁地?”


    小刀眯著眼睛笑得有些傻氣,“路過呀。”


    魏新傑微微抬了抬眼,顯然是不相信的,不過人既然這麽說了,也不能反駁吧。


    話又說迴來,每個厲害官員身邊都有那麽幾個得力的助手,這魏新傑身邊就有一個中年的男子幫忙。他撚了撚胡須胡須,“唉,小姑娘亂講,這四麵八方都被官兵重重圍住了,你們是怎麽進到山裏的?”


    小刀朝他看了看,按習慣給他相了個麵。這人高瘦身量,白麵皮,偏瘦,十分幹練。三撇薄須看著十分斯文,身上還有一股子書卷氣和一股子武夫的勁兒。這種中年夫子,小刀平日交到打得少,而且此人閱曆能力估計非同一般,看起來還有幾分深不可測的樣子。小刀想起她娘交給她的,“遇到不熟悉的人裝傻比裝聰明好,少說話比多說話強,最好是不說話。”


    於是,小刀笑眯眯對他說,“就是路過麽。”


    所謂伸手難打笑臉人,魏新傑好大的官,這夫子顯然也職位不底,四周圍好些人高馬大的官兵瞅著小刀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長得俏麗可人還傻乎乎的,怎麽跟她較真,也許人真是路過?


    魏新傑也沒轍,總不好再逼問,她畢竟是副將的救命恩人,於是轉了話鋒,看薛北凡,對他一拱手,“兄台是……”


    沒等薛北凡開口,小刀擺手,“我下人


    。”


    薛北凡差點咬著舌頭,把氣咽下去,這丫頭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也沒人攔得住她。


    “下人?”魏新傑一笑,“姑娘莫不是哪家的千金?”


    小刀眨眨眼,“可不就是郝家的麽。”


    魏新傑有種一拳頭打在棉絮上的無力感,說了半日,她就說自己姓郝,路過的,別的什麽都沒有。


    魏新傑隻好看薛北凡。


    小刀扭臉對他招手,“二牛,咱們迴了。”


    薛北凡真想像那日小刀五花大綁捆小黃貓似的把她也給捆了……二牛?!


    小刀得著便宜還挺高興的,就跟魏新傑和那夫子告了別,要帶著薛北凡走。


    “稍等。”魏新傑趕緊追上,“郝小姐救了我的副將,不如我派人送你迴去?”


    小刀迴頭不解地看他,“幹嘛要送?我認得路啊。”


    “哦,不是,以免有危險。”


    “不危險,二牛力氣大。”小刀邊說,邊伸手拍了拍薛北凡的胳膊,薛北凡磨著牙配合著點頭,心說,作為牛……還是頭二牛,能不力氣大麽?!


    魏新傑大概也看出來小刀是裝傻充愣呢,也不著急,跟她磨蹭,“我想請好姑娘吃頓飯。”


    “好呀,不過今天沒空。”小刀有些為難,隨即一拍手,“不如這樣,你明兒個這個時候還在這裏等,我來了你請我吃飯。”


    魏新傑身後那夫子有些受不了了,這丫頭裝瘋賣傻,剛想說話,魏新傑卻微微一擺手,點頭,“好,我等你,你可要來。”


    “嗯


    。”小刀帶著薛北凡,轉身走了。


    “將軍。”見小刀和薛北凡很快消失在了大路盡頭,那夫子趕緊提醒魏新傑,“這女子分明作怪!”


    魏新傑無奈笑了笑,“陳夫子,你跟十八歲的姑娘吵過架沒?”


    那陳夫子一愣,尷尬,“唉,我怎麽會跟個沒長大的丫頭吵架。”


    “可不是,小姑娘要是跟你裝傻充愣,你就算跟她磨到天黑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魏新傑輕輕歎了口氣,“薛北凡竟然聽憑她驅策,還真叫人意外,莫非也是北海派的人?”


    “北海派現在早已易主,薛北海都死了,他薛北凡有家不能迴,在這裏跟個丫頭裝瘋賣傻,真是替薛北海不值。”陳夫子不屑地搖頭,“都說他玩物喪誌浪費那一身的天賦,果然不假。”


    魏新傑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搖頭,“我倒不這麽覺得。”


    陳夫子意外,“將軍覺得,薛北凡不是江湖傳言的爛泥糊不上牆?”


    魏新傑淡笑,雙手被在身後眼神也銳利了幾分,“看到剛剛那堵牆了麽?”


    陳夫子有些語塞,不怎麽服氣,“的確內力深厚,那是北海派的根基好。”


    魏新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他是在警告我,不要靠近那姑娘。”


    陳夫子皺眉,“薛北凡跟個痞子似的,全無鬥誌……”


    “嗬嗬。”還沒等他說完,魏新傑忽然冷笑了一聲。轉過身,他拍拍陳夫子的肩搖著頭走了,那意思——多說無益。


    這位陳夫子也來頭可不小。此人別看文生打扮,其實是個武將。官居副將一職,正三品,人稱假書生陳判,是魏新傑得力助手之一。陳判出身草莽,早年跟隨魏新傑的父親進入官場,從此仕途坦蕩一路高升,屬於魏家的家臣。


    江湖人麽,總有好勇鬥狠之心,在大多數人看來,薛北海和薛北凡兩兄弟在江湖上評價不一。薛北海是天下第一高手,薛北凡卻是扶不起的阿鬥,玩物喪誌有辱家門


    。


    薛北海死後,北海派毫無意外地被人鵲巢鳩占,而這奪門殺兄之仇按理說不共戴天吧?薛北凡卻人影不見,不聞不問,可謂不忠不義。隨著薛北海死訊的傳開,薛北凡也讓越來越多的江湖人不齒。


    另外,天下第一死了,其他千千萬萬曾經打不過天下第一的高手們都爭著想當天下第一了,薛北凡突然出現,自然勾起了陳判的好鬥心。


    陳判對著一旁隨身侍衛招手。


    “副將。”


    “跟著那兩人,告訴我薛北凡落腳處。”


    “是!”


    ……


    此時,小刀正牽著“二牛”迴城呢。


    “你打了個馬虎眼,可未必見得就騙過他魏新傑了。”薛北凡問小刀,“他若鍥而不舍追來,遲早會調查到我們身份。”


    小刀依舊往前走,耳後兩綹微卷的長發輕輕晃著,顯得格外活潑,嘴裏也不饒人,“怕他作甚。”


    薛北凡好笑,“你是顏小刀不?之前膽子比兔子還小。”


    “你膽兒才比兔子小呢!”小刀一揚下巴,“我怕什麽,你不說了麽,誰欺負我就幫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薛北凡無言以對,敢情給自己找了那麽大個麻煩。想了想又架不住好奇,“你是真的看不上天下男人啊?那魏新傑翩翩佳公子,有名聲有地位好得都快飛起來了,你怎麽也不給個好臉色看?”


    小刀忍不住呲了呲牙,“這種男人我最討厭。”


    “哪種?”


    “翩翩佳公子,有名聲有地位好得都快飛起來的那種啊!”


    “為什麽?”薛北凡看著小刀,“你變態?”


    小刀踹他,“你才變態。”


    “他可是全京城的女人都在搶


    。”


    “就是因為搶的人多才別選!”小刀略得意,“我娘說了,最好的那種男人,很多人都看不出他好來。好東西都要花心思找,天上才不會白白掉下餡兒餅來,真接著了,也不懂得珍惜。”


    “有道理!你看看我。”薛北凡聞得此言來了興致,指著自己問小刀,“我像餡兒餅不?”


    小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扭臉,“我去找條河洗洗眼睛!”


    薛北凡望天。


    又走了一陣,小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湊過去,“薛二牛。”


    薛北凡臉就有些垮,“二什麽牛,我那麽帥,你大哥才是牛。”


    小刀瞪他一眼,也不跟他辯,而是問出心中疑惑,“薛北海是你親大哥麽?你是不是撿的?”


    小刀一句話,薛北凡差點被唾沫嗆到,張著嘴問她,“什麽?”


    小刀微微一撅嘴,輕聲細語說了句,“我覺得他在利用你。”


    薛北凡一愣,腳下步伐不自覺地亂了亂,但是瞬間調整了過來,嘴角不自然翹起,挑出一個笑容來,幸虧小刀一直看前方,沒注意到他的尷尬神情。


    “為什麽這樣想?”


    良久,薛北凡才問,“又跟你娘的什麽金玉良言有關係?”


    “嗯?”小刀迴頭,“跟我娘啥關係?”


    “你娘會看男人麽。”薛北凡此時已經恢複了一貫的自如隨意,打趣著問。


    “我娘會看男人就不會跟我爹弄成這樣啦。”小刀晃了晃腦袋,兩綹長發劃出個好看的弧度,扭了兩下才停下來,“她不過是叫我別吃虧,教我做刺蝟。”


    薛北凡覺得刺蝟用來形容小刀實在貼切,“嗯,箭豬也差不多……”


    “去


    !”小刀一個飛踹,薛北凡輕輕鬆鬆躲開,“能當刺蝟也不錯啊。”


    小刀皺鼻子,一臉苦相,“刺蝟嫁不出去!”


    “誰說的?那小刺蝟哪兒來的?”薛北凡一句話將小刀說樂了,笑眯眯點頭,“也是哦。”


    “你幹嘛說我大哥在利用我?”


    又過了一會兒,薛北凡還是忍不住再問了一句,皺眉看著小刀。


    小刀原本都快忘了這茬了,聽他問起,無所謂地“哦”了一聲,“我總覺得你好像有些吃虧啊。”


    薛北凡皺眉,“我哪裏吃虧?”


    “你今天好多問題啊,我可沒挑撥你們兄弟感情的意思啊,隻是覺得原本事情跟你無關,扯你進來你也得不著什麽好處。若是換了我,有麻煩自己扛不就得了,兄弟姐妹拉進來做什麽。”


    話說完,也進城了,小刀一把拉了薛北凡的袖子,“薛二,咱們吃牛肉麵去吧?那家的牛肉麵用老湯做的,曉月說可好吃了!”


    薛北凡呆呆叫小刀拽著進了麵鋪子,小刀伸出手指對夥計笑嗬嗬,“兩碗招牌牛肉麵,大碗的!多擱辣椒多擱蔥!”


    “好嘞!”夥計搭著幹抹布,吆喝著菜名兒就走了,有人來給兩人上大碗茶。


    薛北凡在桌邊坐下,小刀拿了茶洗筷子。


    咬著筷子等麵吃,小刀東張西望的,一迴頭,就看到薛北凡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正看著她呢。一驚,小刀往旁邊側了側身,先往後瞧瞧,見沒人,迴過頭問薛北凡,“幹嘛?”


    薛北凡沒迴答,似乎是發呆。


    “喂!”小刀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迴魂了。”


    這會兒,熱騰騰的牛肉麵也上來了,小刀先夾了一塊牛肉嚐嚐,滿意點頭。唿嚕嚕一口麵吃下,鼓著個腮幫子嚼,抬頭見薛北凡還發呆呢,小刀拿筷子夾走他碗裏一塊牛肉。


    薛北凡迴過神來,問,“你覺得影子怎麽樣?”


    “啥怎麽樣?”小刀沒聽明白,又吃第二口麵,“唿嚕嚕


    。”


    “你好歹是個美人,吃麵斯文點好不好?”薛北凡一臉痛心疾首地問小刀。


    “吃牛肉麵太斯文對不起廚子!”小刀理直氣壯迴了他一句,那筷子敲敲他碗沿兒,“吃啊!發什麽呆。”


    薛北凡夾起一筷子麵,抬頭,隔著輕薄如淡淡煙霧的熱氣,問小刀,“影子?”


    小刀睜大了一雙眼睛看他,“影子?”邊伸手招唿小二,“給我碟醋,十個煎餃。”


    “飯桶啊你?”薛北凡無語地看著小刀。


    “我吃五個你吃五個!”小刀瞪他一眼,“你個大男人不會連一碗麵五個煎餃都吃不下吧?”


    薛北凡將筷子往碗裏一插,還想說話。


    小刀趕緊把筷子拔了出來,“香爐才插香呢,館子吃飯有規矩的——摔碗罵廚子,插筷咒店家,破盤破碗是叫花,小心挨揍!”


    “你哪兒知道那麽多一套一套的。”薛北凡笑著搖頭,吃起麵來。


    “我娘教的唄。”小刀見煎餃來了,先用筷子在每個上飽滿的煎餃上戳洞,再往上潑醋。


    “唉!”薛北凡趕緊擋,“我不吃醋。”


    小刀扁著嘴,“男人哪兒那麽多講究,塞嘴裏嚼了咽肚麽!管他甜的鹹的。”


    “你……”薛北凡叫她氣笑了。


    “對了。”小刀啃著個煎餃,問他,“你剛剛說什麽影子啊?”


    薛北凡此時已經不想再說這事兒了,隻是一聳肩,“哦,沒什麽,小時候喜歡影子。”


    “我也喜歡啊,哈!薛二你還有些品味。”小刀對他豎豎大拇指,“影子多好,你怎麽困苦它都不會離你而去,悶了還能跟它玩會兒


    。”


    “跟影子怎麽玩?”薛北凡不解。


    “跟它講話唄!”小刀眨眨眼,“隻要你認真講,它一定認真聽,而且聽了絕不說出去。”


    薛北凡沉默良久,微微地挑起嘴角,“那若是有影子一樣的人呢?”


    “哪裏會有那種人。”小刀說著,又想了想,“啊,我知道為什麽看曉月順眼了!她就像個影子似的啊!安安靜靜跟在別人身邊,有什麽都憋在心裏,受了委屈也不說出來,還把自己弄得黑乎乎的。”


    薛北凡繼續吃麵,雙眼定定地看著麵碗。


    “哎呀!”


    “咳咳……”小刀忽然一驚,薛北凡一口麵嗆住,捶著胸口無語看她。


    小刀一拍手,“我知道那機關在先雲廟的什麽地方了!”


    薛北凡不自覺地止住了咳嗽,眼神略一恍惚,隨後一挑眉,“影子?!”


    小刀笑得甜美,那筷子輕輕一敲桌麵,“你還真不笨。”


    薛北凡被誇了,立刻笑得滿足,小刀扭臉,“夥計,再來碗幹挑牛筋麵!”


    “還吃?”薛北凡一驚。


    “我給曉月帶的!”小刀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腳,“你才是飯桶!”


    “我沒說飯桶……”


    “你眼睛說了!”小刀虎視眈眈拿筷子指著他,“你還想說我胖!”


    薛北凡張了幾迴嘴最後還是老實閉上了,伸手一捂眼睛低頭吃麵。他現在覺得這世上唯女子難養也,任何小人在這瘋丫頭麵前都不算什麽。


    “麵好吃吧?笑得嘴都歪了。”小刀瞅著薛北凡邊吃邊笑得一臉開心,也覺得有趣,難得薛二還會傻笑一迴。


    薛北凡更納悶——自己有在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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