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瞎子看了看窗外,搖搖頭,誠懇地說:“小七啊,這次跟東家來的人,我都沒怎麽見過,不知道是從哪突然冒出來的。小七啊,這次你小子多長點心眼,別被人給賣啦!”


    看他那麽擔憂,我也有點緊張:“操,那這次可咋辦?”趙大瞎子點著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悶聲說:“咋辦?涼拌!他娘的,走一步算一步吧!”我還有點疑慮,想問他什麽,他的眼神左右閃爍,好像在躲避著什麽。火車轟隆隆鑽過一個個山洞,車廂裏忽明忽暗的,沒人說話,氣氛有點尷尬,隻有煙頭忽明忽滅的。火車過了山洞,車廂裏又恢複了明亮。我要開口說話,趙大瞎子卻說喝多了,喝多了,不行,不行,得放尿去。他走後,我點起一支煙,眯著眼睛想著這一連串的事情。先是那買槍的獵人神秘死在了大興安嶺,在樹幹上寫下我的名字,接著一枚大得離譜的毒蛇牙甚至驚動了傳說中的關東姥爺,最後東家帶我去大興安嶺追查這件事情,這事情怎麽越來越不對勁了?還有,東家當時跟我說,是關東姥爺執意讓他帶我入山,這又是怎麽迴事?


    越想越亂,我吐出一個煙圈,仰頭看著,看來這次大興安嶺之行,恐怕還真沒有那麽簡單。


    這時,有人砰砰敲著桌子,嚇了我一跳。迴過神來,就看見一個冷豔的女乘務員,站在我身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手上的煙頭。對,車廂裏不準抽煙,還有這酒!我手忙腳亂地熄滅煙頭,煙頭卻掉在我褲子上,燙得我齜牙咧嘴的,一臉嚴肅的女乘務員撲哧一下笑了。我平時耍貧慣了,張口就來:“嘿,還笑?告訴你,不準歧視我們這些傷殘旅客!”那姑娘聽我這樣一說,哼都沒哼一聲,轉身就往外走。我趕緊攔住她:“不準走,你得賠償我!”姑娘眉毛一挑:“賠償你什麽?你自己被煙頭燙了,不關我的事吧。”我說:“嘿,怎麽不關你的事了?你看,你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站在我身後偷窺,明顯是對我有不軌的企圖。看看,臉紅了吧,被我識破了吧?好吧,別狡辯了,認輸吧,全招了吧,姓名、籍貫、民族、年齡、三圍、婚否、手機號碼,一個都不能少!”那姑娘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沒看出來,你還真貧啊?”我一抱拳:“過獎了,還望美女多多指教!”姑娘:“想知道我偷偷摸摸站在你身後幹嗎??”我順口說:“想知道!”她狡黠地一笑:“真想知道?”我被她笑得有點迷糊,但是還堅持:“那必須想嘛!”她拿出一個本子,說:“好,私自帶酒上車,沒經過登記,罰款!在車廂吸煙,也要罰款!”我沒想到她會來這招,結結巴巴地說:“這個……”她說:“這個什麽?嫌少?”我恢複了狀態,挺起胸:“能打折嗎?”她:“不能!”我更加理直氣壯:“那能開辦公用品的發票嗎?”她:“也不能!”我說:“那不行,我不交!”姑娘一甩頭:“不交的話,煙酒要沒收!”我歎息了一下,說:“好吧,我交,我交!不過我兜裏沒零錢,怕你們找不開。”她撇撇嘴:“多少?一百?”我展開一個完美的笑容,攤開手,手心裏有一枚硬幣:“一分。”她氣得臉色發白,拿走那枚硬幣,順帶狠狠捏了我手心一下,說:“這次先放你一馬,記住了,下次別讓我逮到!”不等我迴話,自己款款兒走了,高跟鞋敲打在車廂上叮叮地響,像一串歡樂的音符。我衝她背影喊一聲:“哎,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姑娘迴眸一笑,笑容花兒一般綻放:“你猜?”


    “靠!”我又點起一支煙,蹺著腿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嘬了嘬牙花子,想著這姑娘倒是有點意思,莫非這次命犯桃花,要解決老子的單身問題了?對著車窗理了理頭發,等趙大瞎子迴來後,死活不願意迴臥鋪車廂去,想等著那姑娘下次來,好歹得把她的手機號給騙過來。但是一路上,她卻再也沒有出現,我卻被趙大瞎子灌了不少酒,一路睡到了終點站。


    到達加格達奇後,我們在一家酒店安頓下來。接下來的幾天,東家帶著我們背著相機,遊山玩水,吃了著名的紅燒罕[罕:又名“罕大罕”,學名“駝鹿”]鼻、清蒸熊掌、烤飛龍[飛龍:花尾榛雞,大興安嶺獨有的一種森林大鳥],喝了都柿[都柿:藍莓]酒。那副悠閑的樣子,讓我都搞不懂這次究竟是來打獵,還是旅遊了。


    趙大瞎子勸我該吃吃,該喝喝,東家自有安排。關東姥爺已經早我們幾天上了山,在一個叫作坎子湖的地方等我們。我們要在這裏搞點家夥,再過去跟他會合。


    溜達了幾天,東家聯係好了人,我們先去了市場上一個不起眼的玩具攤位。那玩具攤擺著小孩玩的飛機、小車,有各種髒兮兮的糖果,還有幾把仿真槍。我掂了掂那些槍,沉甸甸的,能打鋼珠,一槍下去,能打爆易拉罐。東家跟那人低聲說了些話,塞給他一個厚信封,就帶著我們迴去了。第二天早晨,趙大瞎子吃早飯時小聲告訴我,東西拿到了,四把手提,一把短貨,還有一把手弩。他說的是黑話,手提指的是短獵槍,短貨是輕機槍。他指了指白朗背的背包。白朗心情也不錯,咧嘴朝我笑著。我心裏一陣狂跳,想了想,又有點不對,小聲問趙大瞎子:“不對呀,咱們一共六個人,怎麽才五把家夥?”趙大瞎子輕蔑地上下看了我一眼,說:“操!就你,毛都沒長全呢,還想用家夥!你小子就老老實實用那把弩吧!不錯了,本來想給你整把彈弓呢!”我狠狠罵了一聲:“操!”


    我們還是按照買槍那人指點的進山路線進山。裝扮成遊客,跟當地運木材的車,先去了阿烏尼林場。開大車的是個朝鮮族兄弟,普通話說得磕磕巴巴的,跟我們說不了幾句,隻會咧嘴直樂。車子路過林場檢查站,幾個武警攔在那裏,讓大家挨個打開行李檢查。我嚇得要死,偷偷看著他們幾個,他們卻一臉悠閑,蹺著腳看著武警,就像是真正的遊客。武警走過來,白朗無所謂地打開背包,裏麵都是一些鏡頭,罐頭之類的,並沒有什麽違禁品。我才鬆了一口氣,也有些納悶,白朗把家夥藏在哪裏了?


    半下午時,車子開到了薩河林場。東家說,我們今天在林場過夜,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開始正式上山。林場工作人員看我們從北京遠道而來,熱情招待我們吃了當地有名的四大白:白菜、土豆、粉條、凍豆腐。吃飯時,場長介紹,我們吃的饅頭,還是十幾年前這裏駐軍留下的陳麵,我倒是沒吃出來,還覺得挺勁道。


    我們吃飯時,又來了一撥自駕遊的客人,三男一女,穿著一身時尚的戶外裝。比較起來,我們幾人一身迷彩服顯得很土氣,起碼落伍了一個時代。那男的不停朝我們這邊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說什麽,引得姑娘不停咯咯地笑。


    趙大瞎子他們則不以為然,小聲說:“別看那身花狗皮看起來不錯,到了大山裏,就他娘的成破布條啦!到時候,還是老子身上的軍裝管用!”


    吃完飯,我點了根煙,出去轉了轉,發現酒店旁停著一輛三菱越野車,應該是那夥遊客的車。信步走去,前麵站著那個一身戶外裝備的姑娘,正用鬆果逗著樹上蹦蹦跳跳的小鬆鼠。我剛想走開,那姑娘卻叫住了我:“哎,你過來!”我疑惑地走過去,想著這丫頭是不是腦殘了,老子又不認識她,那麽親熱叫我幹嗎,也沒好氣地問:“幹嗎?”她甩了甩頭發:“幹嗎?怎麽還抽煙?”我有點摸不著頭腦,這丫頭腦子是不是壞掉了,老子我抽煙難道還需要她審批嗎?丫也太把自己當尊人物了吧?剛想狠狠諷刺她幾句,她卻俏皮地一笑,又把頭發攏成馬尾,嚴肅地說:“我說過,不要被我逮到哦!”我一下子愣住了,香煙“啪”一下掉在地上。這姑娘,分明就是火車上那個冷豔的女乘務員,沒想到換了生活裝後,那麽青春有活力,讓我竟然認不出來了。我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是你……嘿,小朋友,你怎麽在這兒?”她卻反問我:“大叔,你怎麽在這兒?”我說:“我當然是來旅遊!那個,什麽,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走千裏路,我書沒讀好,當然要多走點路了。對,你怎麽來這裏了?”她歎息一下:“看來你這點路是白走了,這都看不出來?”看了看旁邊停的越野車,想著自己真是暈頭了,他們幾個人剛進來,明顯是來這裏自駕玩,不是來旅遊是來幹嗎!我一抱拳,說:“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萍水相逢,不如留下姑娘的住址電話,小生改日再來拜訪!”


    她咯咯地笑了,說不跟我貧了,她這次休假,打算和朋友們在大山裏好好住幾天,問我知道不知道附近哪裏好玩,可以帶她一起玩。


    我這次來是辦正事,當然不能帶她玩,加上想想跟她一起的三個男人,心裏也有點不是滋味,想著人家一準是跟男朋友出來玩的,隨口打個招唿而已,我就別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了。隨口敷衍了幾句,說了幾句行者無疆,美景自在心中的屁話,找了個借口走開了。那姑娘還有話說,在後麵“小七,小七”地叫我,我也沒搭理她。迴到林場,白朗倚在門口,笑眯眯看著我:“不錯嘛,小七,那麽快就上手了。”我有點不好意思:“沒,剛認識!”白朗說:“剛認識就那麽熟了,我看你們像是以前就認識?”我有點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說火車上的事,就堅持說是剛認識。白朗點著頭,喃喃地說:“剛認識就好,剛認識就好。”然後掏出一支煙,丟給我一支,自己先點著了,又堅持給我上火,在他湊過來的一瞬間,小聲提醒我:“小心點那姑娘。”“那姑娘?”我一下愣住了。白朗卻問我:“就是跟你說話那姑娘,她問你什麽了?”我說:“她問我熟不熟這邊,想讓咱們帶他們玩。”白朗冷哼了一聲,用眼睛瞟了一下那車,說:“這幫人不簡單,車上是武警的牌照,輪胎也是特製的,車裏應該有家夥!這夥人專業著哪,還用得著咱們帶?”


    我一下愣住了,明白了白朗的意思,看來這夥人來頭非但不簡單,而且恐怕背景很深。要知道,在中國,要想合法上山狩獵,非常難,幾乎沒有可能。有人可能要問,能否像國外一樣,申請一個持槍證,再辦理一個狩獵的手續,這樣不就不用偷偷摸摸上山狩獵了嗎?請相信我,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先說持槍證。


    幾年前,林區還給牧民頒發合法的持槍證,有證後持槍合法。但是,各位請注意,國家在頒給你持槍證時,就說明白了,發給你槍是讓你保護牲畜,不是讓你打獵的。況且,就算你有持槍證,就算你是在保護畜生,但是麵臨大型動物襲擊你的家畜時,你也不能獵殺。因為要獵殺大型動物,還需要有獵殺大型動物的名額。要是沒有這個名額,恭喜你,你又犯法了。好吧,你要是跟我較上勁,說你有通天的關係,持槍證到手,獵殺大型動物名額你也拿到了,那你能上山打獵了吧?對不起,還是不行。為啥?很簡單,林業公安可以放過你,森林裏還有森林武警查道。你要是帶著獵槍上山,武警會冷冰冰攔住你:對不起,槍支彈藥為易燃物品,不準帶上山。你跟他講道理、擺證件,沒用,不好使!


    公安好搞定,都是當地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通融通融,互相給個麵子,也就大手一揮,讓你過去了。武警都是現役軍人,多不是本地人,複員後也不會留在本地,他們可不怕得罪人。管你什麽來頭,隻要違法,統統帶走。你有關係是吧?那好,去林區軍部找關係吧。


    所以說,這夥人竟然能開著武警牌照的車上山,說明不僅是公安,連武警這邊的關係都打通了,看來來頭不小啊!


    那姑娘一個小小的火車乘務員,哪來的那麽大權勢的朋友,恐怕身份不簡單,還真得小心點。不過白朗剛才問我跟她是不是之前認識,又是怎麽個意思?難道他還防著我嗎?我有點生氣,沒跟他說幾句,就找借口去睡覺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們就跟著運木材的車上路了。臨走時,那輛越野車已經不見了,沒想到這夥人竟也走那麽早,不知道要去哪裏。


    車子開了沒多久,白朗給趙大瞎子使了個眼色。趙大瞎子就唉聲歎氣地給司機遞煙,說:“師傅,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要下去拉屎!”


    司機接了煙,把車子停在一邊,揮揮手讓趙大瞎子快去,自己也去路邊撒尿。我們幾個也跟著下了車。就在我伸懶腰的功夫,眼睛一瞟,發現白朗一個貓腰撲到車下,搗鼓了幾下,就拽了個沉甸甸的大包出來。原來他早就把家夥藏在了車的底盤下,難怪能躲過森林武警的搜查!


    他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周圍的大山,跟司機說這裏風景不錯,我們在這兒拍點照片吧。待送走司機,白朗便招唿著我們背上行李進山。


    我有點興奮,坐了一路車,屁股都硌得生疼,覺也睡膩了,這會兒終於可以進山啦!抬眼望去,前麵是一個小山坡,後麵是陰翳翳的大山,一座連著一座,山腳下、半山腰,到處都是合抱粗的大樹,山上全是密匝匝的老樹林子,樹葉連在一起,遮天蔽日,顯得莊嚴又神秘。


    在我看來,山和山都一個樣,樹林和樹林也都差不多。但是在趙大瞎子眼裏,每棵樹和每棵樹都不一樣,每塊石頭也有每塊石頭的樣子。白朗走在前麵,仔細辨認著地形,沒多久,就發現了上次留下的記號。他讓我們準備一下,幾人開始上山。


    進山前,我們全紮上了特製的綁腿,一路上可以防止被樹枝灌木刮傷,綁腿上塗了一層驅蚊劑,也能防止蚊蟲叮咬。腳下也蹬上了特製的皮烏拉。這是鄂倫春人設計的鞋,特別適合在大山中行走。皮烏拉用厚牛皮縫製,鞋前臉捏了許多小褶,鞋底墊了厚厚一層烏拉草,走起路來既輕巧,又結實,斷樹茬子、玻璃碎片都紮不透鞋底,還能保暖吸汗。


    我們順著山道往上走,山道很窄,當地人叫作毛毛道。這毛毛道是被當地采蘑菇、采藥、打獵的人踩出來的,順著毛毛道走,一般不會迷路,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初進山,看著什麽都新鮮,蒼莽莽的大山,伐倒的長滿蘑菇的大樹,厚厚的腐爛的落葉以及包裹在落葉下的馬糞包[一種蕈類植物,渾圓,灰白色,形似馬糞蛋,曬幹後有止血功能]。順著毛毛道走了一個多小時,翻過一座小山頭,毛毛道越來越稀薄,後來在前麵一處白亮的河灣處,漸漸消失了。順著河灣繼續往前走,這次換上了趙大瞎子帶路。河灣處,多出了好多小路,一些是人踩出來的,一些是山中野獸飲水走出來的。動物經常走過的小路,可能被人下上了套子,挖了陷阱,會有危險。小路旁的樹上,有人用刀子做了記號。一些是獵人做的,標明了路上設的陷阱位置,這個不能亂走,不然可能會有危險。趙大瞎子邊走邊給我指點,哪裏被人用鋼絲下了套子,哪裏被人挖了陷阱。大山邊緣,挖陷阱的少,多是下套子的。下套子成本低,效率高,隨便找點鋼絲,一下午能下上百個套子。趙大瞎子扒拉開附近的草棵子,能看見好多廢棄的鋼絲,都是被廢棄的套子。


    他說,別看這下套子簡單,一截鋼絲往樹上一綁,就齊活了,其實也是門技術活。這套子的高度非常重要,懸掛在半空中,讓行走的動物頭部正好鑽過去,高一點、低一點都不行。套不同的獵物,套子要下在不同的高度,做套子的鋼絲也不一樣。捕獵黑瞎子、馬鹿這樣的大型動物,要用8號、10號鋼絲;套麅子用12號、14號鋼絲就行;野兔小,用20多號鋼絲就夠了。


    下套子,套住的多是馬鹿、麅子,尤其是麅子。這傻麅子一根筋,按說你把腦袋鑽進套子裏,退出來不就得了,它不退,非得拚命往前掙。結果越掙越緊,勒死了都出不來。狼就很聰明,它要進了套子,就會縮著腦袋,小心翼翼地退迴來。野豬也不好套,尤其是大一點的野豬,腦袋又大又滑,套子一滑就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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