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落在最後的劉穎,恨得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鳳離天的心思旁人不明,她一直心係他,如何能不知?


    這是惱了。


    惱雲挽歌故意曲解那句話,拒絕他的親近。


    可又不舍得罰她,就拿旁人出氣!


    她好恨!


    為何這世上會有雲挽歌這個人!鳳離天為何眼裏隻有她?


    她劉穎哪裏不如雲挽歌了?


    哪裏不如?!


    ……


    雲挽歌慢慢在課桌邊坐下,看著手上的書,也不說話。


    鳳離天也無聲,換了個慵懶中又無限矜貴優雅的姿態靠在椅子裏,隨手抄了一本書,慢慢地翻開。


    隻是那一雙紫眸裏的餘光,全都落在那坐在課桌後的小女孩,垂眼靜默的小臉上。


    忽而眼角微挑——


    那個醜兮兮的胎記,是不是淡了些?


    不料,一直低眸的雲挽歌,忽然抬起眼來。


    四目一對。


    鳳離天捏著書的手一緊,隨後勾起唇,肆無忌憚地朝雲挽歌笑了起來,“青挽子,如何還不做解?”


    語氣清幽,妖妖漣漣,勾人,又惑人,帶著點恣睢無忌的放肆。


    雲挽歌又垂下眼,神情平靜地道,“太傅,您的書拿反了。”


    鳳離天那張揚的笑容一頓。


    屋頂的青刹‘噗’一聲,捂著胸口直捶拳,笑得差點掉下來。


    這還沒幸災樂禍玩呢。


    就見旁邊的紅魅突然往側麵撤開數步。


    沒等他反應過來。


    一陣紫金罡風如梭,陡然從底下躥了上來。


    青刹“啊!”一聲慘叫,劃向天際,化作一顆星辰。


    紅魅麵無表情地盤腿坐下,順道填補那個怎麽看怎麽都有些‘惱羞成怒’的屋頂。


    底下。


    鳳離天淡定收手,寬袖擺動,周邊氣流隱動,仿佛自帶光華流暈。


    雲挽歌收迴眼角的餘光,將書合上。


    “嗯?”鳳離天若無其事地放下書,“如何不解?”


    雲挽歌並不抬頭,隻是語氣疏離淡漠地道,“無法解,青挽子愚鈍,並不能理解其中之意。”


    愚鈍?


    鳳離天勾著唇,歪在椅子裏看她,“是麽?沒想到小花兒竟如此蠢笨?莫不是故意不解的?”


    他語含譏諷,卻音調冽涼,跟一泉山水落珠深潭般,帶著悠悠的顫動迴音。


    雲挽歌放在桌下的手無聲地蜷,卻依舊冷漠而清寒,“太傅誤會了,挽歌確實是個蠢笨之人,解不得太多的事,也看不清太多的人。”


    很短暫地停了下,又低低地開口,“自始至終,都是個癡子罷了。”


    話音落下。


    窗戶那邊,忽然落下一隻鵝黃的小雀兒,撲棱著翅膀,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


    然後又‘啾啾’地叫了兩聲,飛走了。


    繁星軒內,寂靜無聲。


    周圍課堂上,紛紛散課的門徒,三三兩兩結伴禦靈飛離,有熙熙攘攘的說話言笑聲,有破空而去武靈的嘶吼聲。


    愈發濃豔而燦烈的餘暉撒進了窗戶裏。


    映染得雲挽歌周圍,一片火燒雲光,沉澱而蒼涼,寂寞而寧緩。


    鳳離天看著那一片融光裏的小女孩兒。


    半麵絕色半麵羅刹,好像一朵盛開在奈何橋邊上的仙魔花。


    一半兒的白,一半兒的血。


    幽絕陰陽,惑動三生。


    他忽地笑了。


    長衫一擺。


    下一瞬,人已落在雲挽歌身邊。


    雲挽歌抬起的眼角,隻掃到那人徐徐落下的長發,一縷,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長睫猛顫,蜷曲的手指驟然收緊。


    卻僵直著,絲毫未動。


    旁邊的人,已經俯下身來。


    那如玉修長的手指,朝她探來。


    雲挽歌緊張得後背都出了一層冷汗,雙耳蜂鳴,鼻息裏,全是這人湊過來時,那股幽冷又帶著絲絲靡豔的香味。


    她張口,剛想說出尖銳而拒絕的話語。


    可音未出,卻見那隻漂亮而精致的手,優雅無雙地捏住了放在桌上的筆。


    然後,手腕輕動,在她的麵前書桌上,緩慢又力重千鈞地寫了一個字。


    意。


    一字落下,連身前的課桌鐵梨木,都被壓出道道裂紋。


    以那個字為中心,朝四周呈發散狀。


    雲挽歌垂眸。


    鳳離天輕笑一聲,手腕一甩,將筆隨意扔了出去。


    然後用那瑩白仿有光澤的指尖,點了點‘意’的底部,幽幽邃邃的聲音響起,“如何不能解?你瞧瞧,這是個什麽字?”


    意字的最底下,便是一個‘心’字。


    雲挽歌心下一震。


    便聽耳側,他那略帶蠱惑妖異的聲調兒,輕輕涼涼地說道,“何為心,何為意?本就是一樣的物事兒,隻有你這個癡兒,才會作繭自縛,想不通鑽不破。”


    雲挽歌似乎隱約明白了鳳離天的意思,可又似乎不太明白。


    然而無論如何,她現在都不想明白。


    這個人,是她的劫,是她的錯,是她不該有的糾纏。


    她垂著眸,看那蒼勁如遊龍的字,終是露出個寒涼無比的淺笑,“畫地為牢也好,作繭自束也罷。挽歌終究就是癡傻蠢兒,看不透,也不願看透。多謝太傅指點,挽歌自迴去,抄寫一千遍,以做自罰。”


    鳳離天沒動。


    片刻後,忽而也笑了一聲,低柔又陰涼,“也罷,終歸不過一個甲子而已,你且盡力地去逃吧。”


    說完,身子一轉,便如流雲乘風,梭然而去。


    雲挽歌呆呆地坐在桌邊,良久,伸手摸了摸桌上的那個字。


    那周圍的裂紋,像她此時的心,裂開了,不得萬全了。


    不久後。


    負責灑掃課堂的門徒來到繁星軒,忽然看到其中一張靠窗的課桌,竟然從中間被人生生地挖空一塊。


    驚得大唿小叫,連忙去叫管事。


    ……


    另一邊。


    雲挽歌出了繁星軒,便召喚出血牡丹,卻也不急著迴自然門,而是出了武堂,慢慢地在半空中飛著。


    血牡丹之奇,一路竟引來無數人圍觀。


    有好些個武堂內門徒試圖上前與她搭話,卻都被她那滿臉的寒霜氣勢給震了迴去。


    縱使這樣,後頭尾隨的卻也不少。


    雲挽歌本不想理睬。


    可行至半路。


    迎麵卻飛來一隻翠蘭黃鶯,顏色很是特別,讓雲挽歌多看了一眼。


    這便看見了,踩在那隻黃鶯鳥背上的女子。


    還是那身水藍齊胸襦裙的劉穎。


    她的身旁,還跟著一男一女,皆是一身藍衣,麵色倨傲。


    三人將雲挽歌的去路給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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