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帆心頭一震,手裏的掃帚落地,人也跟著跪了下去,幾乎是跌下去的,膝蓋著地,磕得生疼,可她毫無知覺,就跟那不是自己的腿似的。她微微側著身子,怕被墨容澉認出來,等最初的震動過去,才發現自己有些可笑,皇帝走主道,壓根不會上她這邊來,她膽子大起來,微抬了眼,瞥見一頂明黃寶蓋頭的輦緩緩往景秀宮去。


    那輦上的人端坐著,穿著明黃的龍袍,頭上束著玉冠,抬著眼望著前方,神情不喜不悲,哪怕隔得遠,也能看出那清華的貴氣和王者之勢。


    他果真與從前不同了,變得她都要不認得了,白千帆愣愣的看著,心裏跟跑進來一萬隻兔子似的,蹦躂個不停,胸腔被撞得生疼,仿佛突然間又漫進了海水,一點一點升高,壓在她喉嚨處,連氣都喘不上來。


    那輦走得不快,可她覺得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墨容澉從側身變成了背影,晃過她眼前,漸漸離她遠去。


    她緊緊攥成拳的手慢慢鬆開,心裏的情緒太複雜,她已然說不上來,憋屈,傷心,喜悅,惆悵,埋怨,甚至還有一絲淡淡的恨,恨他為什麽這麽快就忘了她……


    可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她沮喪的拿著掃帚正要慢慢往遠處掃,聽到景秀宮那頭傳來了動靜,扭頭一看,一大群人從宮裏跑出來,當頭的是一個小孩子,舉著一個白紗網兜歡快的跑著,後頭跟了一群人在追,嘴裏叫著,“太子殿下,您慢著點,地上還濕著,小心滑倒,太子殿下,您慢著點啊……”


    白千帆的掃帚再次落地,忍耐許久的眼淚刷一下流出來,是麟兒,是她的麟兒,他長這麽大了,跑得這麽穩了,她情不自禁的移動腳步就要往那邊去,被人當頭一喝,“你做什麽?”


    白千帆如夢初醒,趕緊低下頭,藏住淚流滿麵的臉。


    中年太監卻踱過來,狐疑的看著她,“你怎麽了?為什麽哭?”


    “沒有,風迷了眼,”她低著頭,聲音輕輕的,“老毛病了,迎風就流淚。”


    “嗬,還有這種毛病。”中年太監喝斥她,“萬歲爺就在景秀宮,給咱家打起精神來,把這裏弄幹淨了,趕緊迴去。”


    白千帆低頭應了是,加快了掃地的動作,中年太監看了她一會,轉身去了別處。


    白千帆偷偷往景秀宮瞟,墨容麟並沒有跑遠,在宮殿前的平台上撒著歡,舉著網兜東跑西跑,作勢在捕什麽東西。


    小太監在邊上喊:“殿下,這裏可沒有蝴蝶,改日上禦花園吧,那裏準有。”


    墨容麟跑了一陣停了下來,原來是皇帝和修元霜並肩出來,皇帝朝墨容麟招手,小太子便跑過去,昂著頭衝他笑。


    皇帝問他:“喜歡麽,這可是朕親手做的。”


    墨容麟點點頭,笑得嘴角顯出兩個大酒窩,修元霜卻是嗔怪的語氣,“皇上幹嘛送殿下這個,小姑娘才愛捕蝶呢。”


    皇帝道,“他還小,知道什麽?高興就行,大了自然就懂了。”他彎腰捏了捏墨容麟的臉,“等天氣晴了,讓他們帶你去禦花園捕蝶,那裏的蝶兒多。”


    墨容麟拖著他的手,表示現在就想去,皇帝笑著搖搖頭,“現在不行,剛下過雨,進去就是一腳泥,滑著呢。”


    墨容麟聽他這樣說,便不勉強了,皇帝摸摸他的頭,“麟兒,父皇要迴去了,你乖乖的,下迴父皇再來看你。”


    墨容麟很規矩的給他行了個禮,皇帝又摸摸他的頭,轉身便走了。


    墨容麟很自覺的往修元霜身邊一靠,讓修元霜牽著他進去了。


    遠處的白千帆看到這一幕,隻覺得無邊的寒意浸來,冷得她血液都要被凍住了,那顆冰凍的心落了地,碎成一地的渣,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吧。


    平台上的三個人站在一起真象一家三口,當真有一種被替代的感覺,可她沒想到那個人會是修元霜,從前墨容澉對修元霜一點都不待見,提起來就沒好臉色,可如今在她麵前也有了笑模樣,原來一切都是會變的,她變了,墨容澉變了,連她的麟兒都變了,以前隻和她親,可剛才被修元霜牽在手裏,自自然然一點不生份,就真跟母子倆似的,可那是她的孩子,她懷胎十月,費盡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啊……


    她在南原的時侯,從來沒有什麽事可以真正影響到她,永遠都能保持平常的心態,可自打入了宮,那看不見的尖刀子一把接一把戳她的心,嘴裏彌漫著血腥的味道,她這才發現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一抬頭,那中年太監又過來了,她趕緊低頭,拿著掃帚使勁拂,嚐到了血的味道,她的心反而很快平靜下來。也越發堅定了要帶墨容麟出宮的決心,她不後悔愛上墨容澉,至少他給了她一個孩子,與他在一起的時光美得象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她該迴到自己真實的生活中去了。


    摸清了景秀宮的位置就好辦,改天來偷迴她自己的兒子,就是門口的侍衛有點難對付,剛才聽到小太監喊禦花園,想必墨容麟得了個捕兜,總得去禦花園過過癮,她就在禦花園守株待兔,總會有機會的。


    迴到浣衣局的時侯,一個相熟的宮女衝她咦了一聲,“你臉上怎麽了?塗了粉麽,怎麽東一塊西一塊的?”


    白千帆心裏咯噔了一下,趕緊頭一低,用手捂著臉,吱唔著,“別是長什麽了吧,怪不得挺癢的,我去瞧瞧。”說完趕緊進了屋子。


    找了麵小銅鏡一照,臉上的黃粉被眼淚衝出兩條白色的道道,又被她扯著袖子胡亂抹,抹得眼皮子底下一塊白,一塊黃的,就跟長了癬似的。


    她趕緊找出那瓶藥膏,挑出一點粉末抹在眼皮子底下,一點一點抹均,心裏暗暗懊惱,差一點壞了大事,往後心腸得放硬一點,墨容澉已經是別人的夫君了,跟她再沒有半點關係,放在心上隻是庸人自擾。便是再看到墨容麟也該不動聲色,若叫人看出好歹來,就前功盡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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