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飛揚,你媽這是要麵子,所以才說的氣話,你別管她!讓她氣幾天也就好了!”雲父長籲短歎地說:“你們幾個都很好,沒做錯什麽。”


    雲飛揚不想說話,他一直揉著額心。近來他的情緒越發焦灼煩躁。


    哪家遇到這種事,都不可能心平氣和。可是這事擱在他身上,卻又更添一層痛苦――係統為此事,警告過他多次了。


    【你做到你能做的就行,別的不要再管。】


    誰說他想管!他才不想管!


    不過這次“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要是成立,母親麵臨的將會是牢獄之災加罰款。現在僅僅是在取保候審期間。


    當然他本來是可以不用報警的,隻要將那二十多個人的一百多萬元盡數還了,事情可以當沒有發生過。可雲飛揚不甘心讓喬納森集團那些家夥就這麽逍遙法外。再說,誰來幫母親還這個錢?他麽?又不是他去搞集資的!


    說來說去都是見錢眼開惹的禍,再加上這些中老年婦女大多不懂金融法律知識,才會被如此明顯的騙局騙得團團轉。沒文化,真可怕!


    雲飛揚電話響了,是經典牛扒的廚師長――他投資建造的西餐廳負責人,聲音相當興奮,“雲總,我找到了一款絕妙的酒品,搭配我們的雪花牛扒簡直是錦上添花天作之合!你要不要過來嚐嚐?”


    “……好。”雲飛揚扯了扯嘴角,“我馬上過來。”他想離開家,不想再繼續呆在這裏。


    “行,我們等你!”廚師長開心地說。


    雲飛揚放好電話,在沙發上靠了半晌,晃晃腦袋站起身來,“爸,我先去上班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哦,好。”雲父點點頭,“小山,去送送你哥。”


    “哎,送什麽,不用送了。”雲飛揚有點奇怪,父親的態度怎麽好像變拘謹了。


    雲山已經站起來穿上了羽絨服,“哥,我送你下去,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雲飛揚勾起唇角,拍拍他的腦袋,“嗯,走。”


    兄弟倆走後,雲月怯怯道:“爸,我覺得哥現在給我的感覺好威嚴。”


    雲父沒搭腔。其實他也是這麽感覺的。大兒子身上的氣場越來越強,而且,大兒子的心好像離家越來越遠了。家裏少了他真的不行,可他要是沒有家裏這些事的累贅,卻過得更加如魚得水。


    雲父暗忖,隻希望大兒子不要因為這些事,跟家裏產生距離。


    “你要跟我說什麽?”兄弟兩個走下樓,雲飛揚問。


    “其實也沒有什麽。”雲山搖搖頭,“我就是想下來走走。”


    雲飛揚就笑笑。


    下了樓,春天還沒完全到來,天氣濕冷。兩兄弟說了會兒不鹹不淡的話,到了車邊,雲飛揚突然問弟弟:“要不然跟我一起去吃牛扒,怎麽樣?”


    “真的?”雲山樂壞了,“還有這口福?好啊好啊。”


    雲飛揚笑了,又揉他的毛腦袋,打開車門。


    車上,雲山東拉西扯的講話,雲飛揚注意力在開車上,隻是隨便“嗯”的應著。他沒發現,雲山的視線一直在偷偷瞟自己,似想問什麽,欲言又止的樣子。


    終於,雲山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問他:“大哥,好久沒見風哥了,他去哪兒了?”明明答應自己要好好照顧大哥的,怎麽那麽就不見人影!


    雲飛揚並沒感到異樣,隨口迴答道:“他有事,在鑲省搞項目。等他迴霖城,讓他請吃飯。”


    “哦。”雲山咽咽口水,不敢再問。


    大哥提到風哥的時候,那一瞬的表情好漂亮,眉目仿佛變得特別溫情柔和,有種獨特的韻味。可他自己沒發現呢……這就是愛嗎?


    ……有別於以往雲飛揚是在做了包子之事之後才被係統懲罰,這一次係統推心置腹給了他建議:【你知道你已經被懲罰多少次酷刑了嗎?――七個。你隻剩兩次機會了。我可以告訴你,下一個刑罰叫做“失刑”,和之前所有的刑罰都不一樣,但絕對能夠令你痛不欲生。】


    雲飛揚無言以對。


    【你媽的事,是她該得到一個教訓。你可以幫助她,但是不代表你能夠任意由她驅使。你明白這其中的區別嗎?】


    雲飛揚道:【是說我的態度應該強硬一點?】


    【沒錯!】係統大點其頭,【在別人麵前,你做得很好,但在你媽、你家人麵前,你總給他們一種“你可以隨便被罵隨便被指責”的氣質,你知不知道?她雖然是你媽,你該講道理的時候也要講道理,你要告訴她你為她做了那麽多,不求感激涕零,至少也該知足。】


    雲飛揚皺眉思考了許久,【好,我盡量。】


    係統卻嗤笑了一聲。


    雲飛揚沒料到,係統這聲嗤笑,意義竟是十分沉重。


    “喬納森非法集資案”開始庭審,雲母不可避免地跟幾個骨幹的名字排列在一起。但是雲飛揚找了法院的關係,以母親身體不適為由,讓她不用到場。謝春蘭在庭上大喊冤枉,並誣陷雲母也是知情者。


    然而,雲飛揚為母親請的律師是全省最好的,加上之前搜集的不少證據,證明母親與大姨之間的關係不好,這次也是上當受騙者之一。


    最終,雲母盡管依然受到“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起訴,但因為有被欺騙的因素在內,所以“免於刑事處罰”。


    雲家旁聽的四人都籲了一口氣。


    謝春蘭等主犯被判處10到20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從犯也都判了1到5年,罰款的罰款,沒收財產的沒收財產。


    被押出法庭時,謝春蘭那陰鷙的目光,似乎要將坐在那裏的雲家四人狠狠淩-虐一遍。


    迴到家,當雲父高興地告知老妻不用擔心坐牢時,雲母關心的卻是另一個話題。


    “我到底有罪沒罪?法官是怎麽宣判的?”


    雲月道:“媽,判決書在這兒,你自己看。法官說了,雖然有罪,但是免於處罰,跟你沒什麽太大關係了。”


    雲母愣住,“……也就是說,還是有罪?”


    “你該滿意了!按照你吸收的那個金額,有個跟你一樣的骨幹判了3年你知不知道!”雲父瞧出了她的不甘,想要點醒她,“你想要完全沒罪怎麽可能?現在就連過失傷人也是犯罪的!”


    雲母完全聽不進去,她大聲問兒子,“飛揚,你不是大老板嗎!你不是跟媽說過,能夠宣判無罪嗎!我沒罪,我是被騙的!你們拿這樣一個判決書給我,叫我以後怎麽做人!出去跟人怎麽說!叫我老臉往哪兒擱!”


    雲山氣結道:“媽,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做了就是做了,能夠免於處罰已經很不錯了!我們今天在旁聽席上看見那些人的判處,都被嚇了一跳!大姨還誣陷你,說你也是主謀你知不知道!幸虧哥請的律師好,拿了很多證據,證明你和大姨關係不好,她是故意欺騙你,你才逃過這次牢獄之災!”


    雲母跌坐在沙發上哭起來,“我命怎麽這麽苦,一家人個個都說我有罪……”


    雲飛揚閉閉眼,忍了又忍。然後走上前,把手輕輕搭在母親肩膀上,“媽,我盡力了,高律師也盡力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他話還沒說完,雲母啪一下將他的手猛的打開,“不要說了,你們都不要說了!你們的媽是罪犯,你們安心了吧!”


    她的力道對於雲飛揚來說並不大,可是雲飛揚依然覺得手背上火辣辣的痛。


    “媽你簡直是無可救藥……”雲山氣惱地說。


    雲飛揚製止了他。


    雲月很難過,“媽你別哭了,大哥真的盡力了。你今天是沒去,你不知道,那些人都穿橘黃的背心站在那裏接受審判,有個阿姨還當場暈倒了。幸虧大哥找人給你辦了不用到場,要不然更是……”


    “行了!”雲母吼她。


    雲父氣得不想理她,坐在一旁抽煙。三個兒女站在客廳裏,表情沉重不已。


    雲飛揚咬緊牙關,忍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對不起,媽。是我沒做好。”


    雲母頭一偏,根本不看他。


    雲山和雲月一左一右挽住大哥的手臂,仿佛在說“大哥你別這樣,你已經很好了”。


    家長裏短永遠沒有個判斷標準,縱使雲飛揚很煩躁,卻不能在這個時候跟母親講道理,越說隻會越混亂,因為母親根本聽不進去。


    雲母活了一輩子,不說坦坦蕩蕩,至少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忽然間從家境不錯的普通婦女,變成了一個罪犯,她自然是無法接受這種心理落差。她在喬納森集團當負責人,並且拉人去投資的事情,在小區裏傳得沸沸揚揚,走到哪裏總有人指指點點,她也是受夠了這種折磨,隻能跟丈夫和兒女宣泄。


    雲飛揚剛才其實很想吼她,告訴她:媽!你夠了!不坐牢就不錯了!這麽怕當罪犯,早幹什麽去了!要不是高律師,肯定也是1年到3年跑不了!更別提我去法官家裏跑的那幾趟!投資投資,什麽都不懂你投什麽資!不信任我們,什麽都不跟我們說!可是最後還不是要找我們來幫你善後!你這樣有意思嗎!……


    他在心裏狂野地吼了一通。


    沒有說出這些話的結果,直接導致離開家之後,係統提醒他,【建議你明天開始,找個人去照顧你,本次刑罰明天早上開始,時間是一周。】


    失刑……不知道要失去什麽?雲飛揚心驚。他第一個想告訴的人當然是歸海風行,可是他不願意影響到對方。吉祥國際城的改造比麗星城更麻煩,而且還要和鑲省的政府打通關係,歸海風行的事非常多。


    還是,告訴助理常安吧。


    該怎麽通知也是個問題。他隻能給常安打電話說:“我這兩天有點不舒服,不想去公司。你明天早上到央雲花園來給我送送飯,沒問題吧?”


    常安有點奇怪,但還是同意,“沒問題。”


    第二天一早,雲飛揚終於知道什麽是“失刑”了。


    【係統十大酷刑之失刑,現在啟動,時間:168小時。期間,受罰者將失去視覺、聽覺、聲覺。】


    失明、失聰、失聲!


    雲飛揚意識到這一點時,猛然感覺到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安靜。往常央雲小區早晨總會有小鳥的叫聲、趕早上班人的腳步聲、出入小區的轎車嘀嘀聲,等等。但是今天,安靜得可怕!


    雲飛揚睜開雙目,他分明感覺到了上下兩個眼皮分開時的遲鈍,可是視線所及,仍然一片黑暗。


    他又想說兩句話,可是張開嘴,猛力顫動喉嚨,卻什麽聲音都沒有!


    在這一刹那,雲飛揚被巨大的恐懼所包裹,冷汗密密麻麻地從額頭上滲出。


    感知世界的通道幾乎消失了大半,是個人都感到無法適應,乃至驚慌失措!


    第八刑,真是……好可怕。


    幾乎是一次質的飛躍。在失刑的麵前,前麵那些刑罰仿佛隻是在開玩笑,撓癢癢一般!


    而且,這一次是七天!


    雲飛揚靜靜地仰躺在被子裏,過了許久,才找迴一點勇氣,坐起來挪到床邊,摸摸索索地放下腳,找到了地毯上的拖鞋。


    穿上拖鞋,他兩手前伸,再次摸摸索索地朝門口走去,想要去洗漱。家裏的結構他還是清楚的,成功找到了浴室,可是在找牙杯的過程中,他幾乎碰翻了架子上的所有東西。雖然聽不見聲音,可是東西掉落的震動卻會有一絲細微的感應。


    雲飛揚懊惱地停下。


    他兩手捏成拳頭,指甲幾乎陷入肉裏。


    臥室裏的手機響了,是常安。但是雲飛揚聽不見。


    他終於放棄洗漱的打算,想去廚房喝口水。這個過程也是一場災難,期間碰倒了椅子,撞到了鼻子,最後總算拿到了“冰原水”的瓶子,打開來灌了一口。喝得太猛,水直接從嘴角滑下,浸濕了睡衣。


    手機響了好幾次,常安可能覺出了異常。


    雲飛揚不知。


    他不想再破壞自己家裏的東西了,慢慢地摸著牆壁迴到床上,雙腿微屈,無助地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安靜了下來。


    常安到達了央雲花園,叮咚叮咚按了好久門鈴,終於用自己的備用鑰匙打開大門。然後驚訝地看著倒地的椅子,經過亂七八糟的廚房,打開臥室門,他所見到的雲飛揚,依然保持著屈腿抱著膝蓋的狀態。


    頭上呆毛亂翹,眼神空洞的俊美青年,呆呆坐在床上,裹著被子,一動不動。


    常安推開臥室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雲飛揚感覺到了,立刻一動,轉臉過來,想問“是常安嗎”。可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在常安看來,雲總今天的模樣太奇怪了,說是生病,卻又不像,眼眸中完全沒有焦距,看到自己的時候,也是一臉驚嚇(廢話,黑暗中什麽感覺都沒有,突然一陣風,那真是好恐怖)。


    他摸摸臉皮,莫非自己的模樣真有那麽難看麽?雖然不及歸海總英俊瀟灑,但也不至於嚇人吧……


    幾分鍾之後,常安就知道了他老板不是覺得他嚇人,而是根本就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進來的。


    “雲總?你別嚇我……”常安伸手在雲飛揚眼前晃動,發現青年的眼睛一眨不眨。他說了好幾句話,對方卻一句都沒迴應。


    常安嚐試著在雲飛揚耳邊大叫了一聲,“雲總!”


    他還是第一次這麽接近自己的老板,從前最近也是十分有禮貌地保持半米的距離。這一靠近,令他清楚地發現了雲飛揚細致到幾乎看不見毛孔的玉色肌膚,以及身上的淡雅清香。


    常安有點臉紅,又有點害怕,因為雲總仍是沒有任何反應。那麽大的聲音,他竟然連抖肩這種被嚇到的細微動作都沒有。


    雙眸空洞,表情茫然。


    於雲飛揚來說,此刻反而安心了不少。雖然看不見也聽不見,但他能感覺到來人是自己的助理常安。至於常安所做的嚐試――晃手、大喊,他不是沒感覺到――晃手會有風,大喊也會有熱氣在耳邊,可是他無法做出什麽表示。


    常安已經快要暈過去了。五大三粗的漢子憋得臉通紅,拿眼前這位精致到不可思議的美青年毫無辦法。


    老板總不可能是作弄自己,有這個必要麽!可是昨天還打電話叫自己來,今天居然看不見、聽不見也說不出話來,這這這、這怎麽可能……!


    常安如一頭困獸,在屋子裏轉了幾圈,“啊啊啊啊啊!”地叫,又拿手使勁揪自己的頭發,可憐地瞅著坐在床上的雲飛揚,“雲總這是怎麽了!天哪!歸海總會不會剝了我的皮!不可能的!昨天還好好的!”


    雲飛揚很想翻個白眼,你到底是來幹嘛的?我肚子餓了想吃早餐了好吧?你給我帶的早餐呢!他摸索了幾下。


    常安突然停下腳步。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走過去說了聲:“雲總,冒犯了。”


    說完一把就摟住了雲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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