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默然了好半晌,一時間耳邊隻能聽聞蘇淮生因氣急敗壞而沉重的唿吸聲。


    辦公室裏空調開得低,隱約地可聽見空調散發冷氣時唿唿的響動,她穿著半截袖的過膝裙也覺得冷。


    蘇窈這才像是恍然懂得一樣,輕啟唇瓣,“啊,難怪呢。”


    她靠在椅子上,單手支頤,輕輕笑開,笑容如同用筆墨在紙上暈開的水墨花。


    蘇淮生看著她漫不經心的笑意,氣急了來,但同時心裏湧上深深的無力感。


    蘇窈將平板放迴在了桌上,指尖扣了扣屏幕,一副無辜的樣子看向蘇淮生:“是不是在你們一家人的心中,早就奠定了我的惡人形象?償”


    她一邊說著,一邊退出平板裏的新聞頁麵,四處點點玩玩,像是對她和蘇淮生的對話一點也不上心,接著上麵的話慢慢悠悠地說:“所以出了什麽事,你們都往我身上推。你看看你現在恨不得一口吞了我的樣子,一時還讓我適應不過來。畢竟你這麽久以來可都是對我和顏悅色,恨不得我能跟陸東庭說說好話,好讓你東山再起平步青雲,就算是能讓陸東庭不要在你女兒惹出事時找你們麻煩也好,是不是?”


    蘇窈是個奇人,她想跟你好好說話時,能把你哄得心花怒放;不想跟你好好說話時,能氣得你分分鍾想手撕她,還下不得手。


    這一點陸東庭早已經深有體會,隻是蘇淮生卻從未意會過其中精髓。


    所以現在才會被氣得老臉憋紅,想動手,左右看了看,桌上硬實的東西又隻剩那隻平板電腦了,還被他親自甩在了蘇窈麵前去。


    到最後是徒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指著蘇窈的鼻尖兒說:“我真是沒有好好教訓過你!”


    蘇窈目光掃過他那張氣得鬆弛的皮膚都在顫抖的臉,笑容冷了些,“謝謝你現在還能想到教訓我的問題上,不過我媽已經就著你那一份一起教過我了,就不消你操心了。”


    她說完抬眼看向他,見蘇淮生擱在桌上的雙拳握得緊緊的,那雙已經生出了褶子的眼睛,此刻通紅得像是飽經滄桑的狼匹,以為自己一輩子精明如斯,到最後卻被告知,自己的終生不過是霧裏看花一般愚蠢。


    蘇窈緩緩收起了最後一絲的笑。


    認真看向緩緩低垂下頭的蘇淮生,想起他現在不過是一個被老婆帶了綠帽子,被女兒一步步將他從高位上拉下來的可憐人。


    若是以前,蘇窈是不會將‘可憐’二字聯係起來的,因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們在你覺得他們可憐的時候,消除你心中的憎恨埋怨,然後再讓你明白可憐和可恨在他們身上無可分割。


    蘇窈笑了笑說:“宋曉瑜出軌,在你兒子出生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她的情夫故意給我看見了他們親密的合照。”


    她將親密二字著重挑了出來,下一刻便看見蘇淮生猛地抬頭望向她。


    蘇淮生嘴角漸漸溢出笑來,猙獰且頹然,他咬牙,一字一頓地說:“看見我這樣,你是不是就好過了?看見我得了報應,你心裏是不是就開心了?”


    蘇窈知道,蘇淮生說出這話的時候,是沒有將她當做是女兒的。


    她交疊著腿,琢磨著蘇淮生的話,手指貼著下巴,撐著腮,臉上看不出情緒來。


    半晌,她輕笑:“你恨我?”


    蘇淮生不答,片刻後卻用另外一種說法迴答了她。


    “我倒是寧願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蘇窈按著腿上牛皮紙袋的指尖輕輕顫了一下。


    她還是雲淡風輕地露出淺淺的笑容,“哦,抱歉,我也是這麽想的。既然我們都見不得對方,咱們也沒在一個戶口本上了,你也不必把我當女兒了。”


    蘇窈說完起身,微微偏著頭,居高臨下瞧著那個似乎多看她一眼都嫌煩的男人。


    她遲疑了幾秒,開口說道:“我就想問你一句……”


    蘇窈抿了抿唇,睫毛微垂,嘴角攢著笑意,聲音輕細,但卻尤其清晰,“我小時候,你說好要來接我放學,卻總是爽約的時候,是不是去見蘇西溪母女去了?”


    蘇窈不知道自己問這個問題的意義在哪裏。


    硬將陳年往事拿出來打破砂鍋問到底,或許是想讓自己硬氣一點,讓自己覺得曾經做過的事,不過就是理所應當。


    她見蘇淮生緊握的拳頭突然鬆了鬆,頓了一下別開臉去,沒有看她。


    蘇窈用文件袋的一角扣著桌麵,一聲一聲,聲音沉定,“沉默,且逃避的表現,無非就是變相的承認。隻是我想,想著你當年做的混帳事,你心裏有沒有一點慚愧?”


    蘇淮生鬆懈下去的怒意,陡然的冒出來,同時眼神有些閃爍。


    蘇窈笑,“看見了嗎?我就是你為人父母最失敗的見證。”


    她漠然地扔下其中一份文件在桌上:“看見你如今多少是因為我淪落到今日的地步,彌補你的,愛要不要。”


    蘇窈拿著另一隻袋子要走,剛踏出腳步,外麵一陣嘈雜傳來,還沒給她反應的時間,門突然被撞開。


    宋曉瑜披頭散發就闖了進來,看得出來是急急忙忙來的,妝也沒化,衣服和鞋子的顏色樣式也不搭,宋曉瑜以前可是很注重這些的。


    後麵跟著臉色發青的蘇西溪。


    蘇窈站在那兒麵無表情地盯了她一眼。


    宋曉瑜素顏下的雙眼眼角微有下垂,此時睜大了一雙通紅水腫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看蘇淮生又看看蘇窈。


    她用崩潰前的最後一絲理智強作鎮定,“你怎麽會在這兒?”


    蘇窈說:“有事。”


    宋曉瑜步步逼近,“你能有什麽事?炫耀你做的好事來的?”


    “你給我站住。”蘇淮生坐在大班台後衝宋曉瑜冷冷發號施令。


    宋曉瑜一怔,卻恍若未聞,依然朝蘇窈走去,卻是對蘇淮生說:“淮生,你知道嗎,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都是她,都是你這個好女兒在汙蔑我!你信我還是信她?”


    她嘴角的肌肉都在顫抖,不知是在哭還是緊張得控製不了表情。


    宋曉瑜剛走進蘇窈,發現她手中捏著一個牛皮紙袋。


    “你拿的什麽?”她抬起頭,平靜得反常。


    不等蘇窈迴答,她劈手就拿過來,蘇窈一開始皺著眉用了點力,宋曉瑜沒成功,又用力一扯,蘇窈不耐煩的鬆手,宋曉瑜力道使得太大,一旦失去了平衡的著力點,整個人都往後跌去,漫天的照片灑下來,張張地往她臉上拍。


    蘇西溪倒吸了一口涼氣。


    蘇窈事不關己的站在那兒,看了眼跌倒在地、被照片的內容嚇得驚慌失措的宋曉瑜,她聳了聳肩,“是你非要看的。”


    蘇淮生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了,看著地上那些給宋曉瑜給他扣綠帽的證據,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看向蘇窈:“滿意了嗎?”


    蘇窈迴視他,抿著唇。


    “滿意了趕緊滾。”蘇淮生的聲音跟眼神如出一轍,如一潭死水。


    蘇窈揚了揚下顎,緩緩踩著高跟鞋離開。


    走到蘇西溪身邊時,聽見她說:“現在發生的這一切,你都記好了。”


    蘇窈側頭瞧她,很認真的說:“都記著呢,餘生總得保留些有樂趣的迴憶。”


    蘇窈離開後,宋曉瑜趴在地上將照片一張張撿起來,“淮生啊,你相信我,這些都不是真的。”


    她雖強忍著,但是聲音聽得已經快哭出來了。


    蘇西溪站在那兒沒動。


    蘇淮生緩緩拉開大班台下一個抽屜,拿出一份文件夾,摔在了宋曉瑜的麵前。


    宋曉瑜動作驟停,翻開文件夾,裏麵隻有一張紙,dna報告。


    蘇淮生冷眼看著她,“昨天剛拿到的,抱著你兒子滾吧。”


    宋曉瑜傻了。


    蘇西溪震驚,她拿起dna檢驗報告一看再看,她質問宋曉瑜,“你……這是怎麽迴事?”


    上次她拿了蘇淮生和蘇晚梓的頭發到醫院去檢驗,明明是吻合的。


    宋曉瑜憋了許久,頓時嚎啕出聲,“上次,我把晚梓的頭發偷偷換成了你的……因為我不敢保證……我不敢,所以,我想讓你放心,幫我隱瞞好和那個人的事……”


    一直候在外麵的慶叔在外麵聽見了動靜,趕緊進來,見蘇淮生臉色慘白的撐著辦公桌,顫著手打開麵前的牛皮紙袋。


    慶叔愣了一下,小跑到蘇淮生麵前,看見從紙袋裏抽出的,是一份股權轉讓書,百分之十的股份,受讓者正是蘇淮生。


    蘇淮生最後說的一句話是:“去……去找律師擬離婚協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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