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勒在殿外輕聲的稟報說道,“陛下,娘娘,關內侯在殿外求見。”


    我微微一怔,衛青,他怎麽來了?劉徹突兀的笑了笑才說道,“衛青此番立了大功,收複了河朔之地!實在是扭轉了我大漢與匈奴之間的局勢。快讓他進來吧。”


    殿門輕揚,衛青便微垂首在前,征戰歸來的疲累並未完全從他的臉上褪去,此刻卻滿是柔情,他憨厚的一笑遂踏進殿內叩拜在地上,“臣叩見陛下,衛夫人。”


    “你這個弟弟,做事總是小心翼翼,朕說了多少次了,若不是在朝上,你與朕就不必這麽多禮了!快起來吧。”劉徹含著埋怨的口氣對他說著。


    我微笑的凝視著他的臉龐,仔細發現他還是我初見的那個模樣,隻是多了一份的滄桑穩持。也許是被塞外陽光曬得發黑,但憨厚而純真的笑容讓我動容。換下了錚錚戎裝,身著了一身灰褐錦緞長袍,原是瘦小的身子在次次曆練中也變得健碩,看上去格外的精神。


    “我聽聞姐姐方才產下了小皇子。可是真的嗎?”他的眼裏帶著驚喜之色。


    我含笑點頭,劉徹將懷中的孩子輕輕交放到他的手中,皓齒微露,有些粗糙結繭的手指有些顫抖的撫摸上劉據的臉龐。那如孩童般純真的笑容,一如多年之前,似從未變過。劉據在他的懷裏還是睡得如此的酣甜,“姐姐倒是給我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外甥。這孩子瞧著,竟和陛下出奇的相似。”


    劉徹無奈他說的話,隻是笑著說,“你瞧瞧這衛青說的話,這是朕嫡親的兒子,若是不像朕還能像誰?”


    我被他無奈的話語逗笑,殿內一時之間充斥著歡聲笑語。


    待劉徹和青兒都離去之後,我也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乏了,孩子讓奶娘喂過了,安然的躺在一邊的小榻上,正閉著小眼睛熟睡。玉勒伺候著我躺下,連日來的勞累,也許是不堪重負,閉上眼睛就沉沉的睡著了,竟然沒有半點的覺醒。


    隻是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下午時分。若不是聽玉勒說起,我還全然不知自己睡了這麽久,劉徹昨夜竟在書房裏看書陪了我整整一個晚。玉勒說原是以為我是身子不舒服,他吩咐讓我自然睡醒了即可。


    “皇太後駕到!”前院裏太監高調的嗓音,讓我覺得刺耳。


    玉勒慌忙的將外衣披在我的肩上,接過我懷裏的孩子。推開內殿,腳步雖虛軟無力卻不敢半點怠慢來到前殿,許久未見到皇太後王氏,近來也蒼老了許多,兩鬢早已花白的銀發昭顯著她的年齡。我跪拜在地,雙手齊眉叩首,大唿道,“參見皇太後,皇太後長樂未央!”


    拄著金杖的她微微推開了侍女的攙扶,弓著身子想要扶起我,我連忙起身握住她的手,“多謝皇太後。”


    她邁步稍微的有些沉重,我好容易扶住她做到了軟榻之上,她看著我許久,才開口,“怎麽還叫哀家‘皇太後’?莫非,你是一直記恨著哀家的麽?”


    我惶恐不安,雙手奉上茶,低垂著頭,“母後恕罪,兒臣,兒臣一時疏忽了…”


    她作罷,接過我手裏的茶杯,連手指都有些顫抖,我用絹子擦拭著撒潑出來的茶水。她長長了歎氣,“人老了,真是越發的沒用了。如今,連端茶水都不行了…”


    “母後怎麽說起這些喪氣話來了,若是母後每日都能開心的過,定能長長久久!”


    “難怪老太太總是我的麵前說起你,聰慧乖巧…有你在皇上身邊,我也放心啊。對了,我的小孫子呢?快給我瞧瞧。”她笑了笑,才扭過話題。


    玉勒忙抱著劉據從內殿裏疾步出來,將孩子放在她的懷裏,我看著繈褓之中的劉據,還是閉著眼的,竟沒有絲毫被打擾的意味,皇太後看著劉據,欣喜的說道,“皇上賜名了嗎?”


    “陛下已經賜了,單名一個據。”我迴答她。


    “劉據?劉據…好啊。好孩子,哀家一直盼望著能抱上一個孫子,這樣也去得安心,如今你這個丫頭倒是幫我實現了這個願望!據兒這個小模樣和彘兒小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你快瞧瞧這小鼻子,長大之後一定比他父親還俊呢。”皇太後自顧自的說著,眼睛裏是滿滿的寵愛,那是屬於一個母親和奶奶的慈愛。


    看著她此刻顯露出來和善的模樣,寬慰著說,“陛下也是這麽說的,據兒小時候就是他的翻版。”


    皇太後點頭,輕輕的拍著劉據的後背,長歎一聲說道,“皇上小時候啊,且不論學識,就比其他的皇子乖巧懂事。先皇對他甚是喜愛,就連這間書房,也是專門為他而建的,今日來到了這裏,哀家就忍不住迴想起從前的日子。隻是這時光飛逝,再次坐到這裏的時候,竟然已經是白發蒼蒼了…懷裏抱著據兒,哀家的孫子。”


    她的話帶著傷感,皇太後王氏若是論起來,卻也十分的苦命,雖得到了先皇的無盡寵愛,且聰慧過人懂得權謀之術,最終讓自己的兒子坐上了大漢天子之位,這不得不承認她是成功的。卻也無奈於太皇太後竇氏一直的壓抑,不敢在宮裏恣意妄行,也隻是晚年得誌,真是上蒼弄人。


    不知道自己是處於對她的同情還是先前的恐懼,柔聲開口,“母後的話,為何如此傷感。陛下是您的孩子,就永遠是您的孩子,但曾經的日子會過去,您眼中長不大的孩子最終也會成熟。您瞧,據兒現在在您的懷裏,也是一個什麽也不知的小孩子,時隔幾年,便長成少年了。那些過去的,就會成為記憶裏的美好,母後覺得呢?”


    “不過是無奈於時光的流逝。你恰好說到哀家的心裏去了,執念於過去,仔細想來也再沒什麽意義了!皇上娶得你如此賢明的妻子,是我大漢之福啊。”她感歎道。


    我淺笑著頷首,“母後說笑了…臣妾能陪伴在陛下的身邊,也是臣妾的福氣。”


    她將據兒交到玉勒的手裏,又緊握住我的手,“哀家幾時與你說笑了?哀家的每句話都是發自肺腑。哀家看得出來,皇上是真心的喜歡著你,這麽多年來,也沒見他對哪個嬪妃、宮女這麽的上心,所以這一點你毋庸置疑。你對陛下的一片情意,哀家也盡收眼底,你們兩個今後的路還長,要經曆的事情也還有很多,但是,這中間最不能缺少的就是相互之間的包容和信任!今後那麽多坎坷的路,若是缺少了這兩樣,再堅固的感情也會出現裂痕,明白嗎?”


    包容和信任,若兩情相悅、兩心相依,自然合為一體,“兒臣明白,多謝母後的提點。”


    她點頭,端起案上的茶盞,飲了一口,聲音卻有些低啞,“你行事謹慎細微,聰慧可嘉,又明白事理,陪伴君王在側,可少不了這些。皇後陳氏便是恣意驕縱,不能母儀天下更沒有統轄六宮的儀態,這些你都明白。哀家瞧著你,事事為皇上著想且從整個大漢考慮,有你陪在陛下身側,悉心輔佐照料他,哀家也寬心了。雖嘴上不說,卻是暗賞的,你可千萬不要讓哀家失望才是。”


    聽著她別有深意的一番話,內心卻有過多顧忌,她如此精明怎會看不明白劉徹廢後的真正緣由。想必,我的一舉一動早在她的窺視之下,不說,隻是因為她對陳氏也頗為忌憚欲假人之手,除之而後快罷了。如今,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豈是把我當成傻瓜嗎?


    “母後的話或是誇大了些,但兒臣明白母後話裏的意思。陳氏驕縱跋扈,倚仗母家便為所欲為斷是不能容忍的。臣妾出身低微,幸得陛下垂憐,得以入宮陪王伴駕,便定然會傾全部身心與陛下身上,絕不敢絲毫懈怠。陛下不僅僅是大漢的皇帝還是臣妾的夫君,菡漪和據兒的父皇。”我盡量的貶低著自己,謙恭開口。


    許是被我的這番話感動,竟瞧見她眼底閃閃的淚花,我笑著打破了這樣尷尬的氣氛,又將手搭在她微微發皺的手背上,柔聲說道,“兒臣今日才明白母後的心裏。今日母後既與兒臣說起這番貼心的話,說明在母後的心底,陛下是最重要的……”


    她也微微一笑,眼裏閃閃的淚花也逐漸的消失,早前心裏的不快也揮之而去。


    看著她有些蹣跚的背影,想起許多年前劉徹對我說起的那番話,他在心底也許對自己的母親有些看法,母子之間不知不覺的增加了隔閡。但,這也是在所難免的,畢竟生長在宮闈之中,即便有那樣一份純真的感情也會被玷汙得麵目全非。出於對未來的考慮,出於對孩子的考慮,許多事情身不由己。我稍微的理解了她之前的種種做法,譬如像今日,她能親自對我說這些話,或許在我心底的結能打開了,但對於劉徹就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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