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內的藥材果然齊全,在市麵上重金求而不得的,在這裏都能找到。


    顧清離剛包好她需要的藥,便聽到院外有輕微響動,跟著透過窗紙看見火燭光芒跳動。


    她迅速吹滅燭火,找了個角落,躲在藥架子後。


    “辛藥丞,這次多拿點不礙事的。


    ”因隔著一道門,外麵的女聲有些模糊不清,但聽力過人的顧清離還是基本分辨出她說的話。


    “不行,太醫令每隔幾天便會親自來檢視特殊與貴重藥物,命人稱重,倘若份量少得太多,自會起疑。


    ”隨著語聲,鑰匙開鎖聲,兩道身影入內。


    當先的一身官服,提著燈籠,是名中年男子。


    後麵的是水紅色宮女服飾,輕紗披拂的宮女裝束,屬於清秀動人的小家碧玉。


    顧清離多看了幾眼,忽然想起是宴席間曾站在皇後身後的小宮女,陡然提了幾分神。


    “那玩意又非劇毒之物,也談不上十分珍貴吧?”


    辛藥丞瞪她一眼:“你不知這物要用石蜂窠燒製,用五方草、紫背天葵煆汁,十分麻煩。


    雖不昂貴,卻也稀少。


    ”


    小宮女有些不開心,撅嘴道:“這可是皇……”


    “噓!”辛藥丞猛然一瞪,作了個手勢,四下裏看。


    這人十分謹慎,即使此刻已近子夜,司藥局裏空無一人,他還是不放心。


    “我知道要謹防隔牆有耳,可這大晚上的沒人會聽見。


    ”


    “任何時候都要謹言慎行。


    ”辛藥丞沉著臉,走到一個架子前拉出小屜,取出一些白色晶塊來,量並不多。


    宮女拿出隻匣子裝了,又歎氣:“隻是這玩意見效可真慢,到現在也沒多大的用啊,能不能換點別的?”


    “這個安全。


    ”


    “就知道安全。


    ”宮女小聲嘀咕。


    辛藥丞臉一沉:“你要是個作得了主的人,想拿鶴頂紅我都不管你,隻要你能收拾得了那殘局!”


    宮女不作聲了,兩人一前一後退出去,鎖上門。


    直到毫無聲息,顧清離才跳出來,點上蠟燭走到他們剛才站的位置。


    架上子抽屜挨得極緊,她無法判斷到底是哪個小屜,但迴想到剛才依稀看見是白色晶塊,又仔細照了一下,拉開一個小屜。


    白礬!她迴想起辛藥丞說的話,心裏有了判斷。


    雖然她不知道白礬古法如何提煉,但白礬含鉛,少量應用沒事,長期應用會產生惡心嘔吐、抑鬱易怒、記憶力衰退,最後導致腎損傷。


    但是古代醫書記載裏,並沒有白礬有毒這一項,因此辛藥丞才說“這個安全”,很明顯,他們是在給什麽人下毒。


    她迴憶起宴席間皇帝精神不振、食欲似乎也不太好的樣子,當時隻是本能地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和這件事一聯想起來,她幾乎立刻斷定皇帝中了毒!


    小宮女隻說了一個“皇”字,就被謹慎的辛藥丞打斷,下毒的人莫非是皇後?他還真是料得不錯,隔牆有耳,誰曉得就在這司藥庫裏就有“耳”!


    可是皇後給皇帝下毒,這理由怎麽也說不過去。


    她已經貴為皇後,嫡子還被立為太子,她圖什麽?難道圖皇帝死了她能早早做寡婦?


    西側殿的窗下,蕭奕修與蕭奕彥對坐而弈,宮紗的暖紅色將他蒼白的臉映成淡淡的暈紅,氣色倒像是平白好了許多。


    蕭奕彥把玩著一枚黑玉的棋子,拈在手裏始終不落下,卻看著蕭奕修。


    “怎麽?”蕭奕修終於發現了他的異樣,“下棋不好好下,盯著我看什麽?”


    “看五哥好看啊,哈哈!”蕭奕彥笑得有些促狹,依然還帶著少年的天真。


    “成天胡說。


    ”明知他說的不是真話,看他掂著落了一子,蕭奕修也便隨意落了一子。


    看起來全未思索,隻是信手拈來,蕭奕彥卻笑容一僵,再撿上手的一枚黑子就怎麽也落不下去了,嘀咕道:“五哥你就不能給條活路嗎?明知我棋藝不行還要窮追不舍。


    ”


    “打落水狗,向來是我所長。


    ”蕭奕修挑眉一笑,“你是乖乖認輸呢,還是負隅頑抗?”


    “不抗了不抗了!”蕭奕彥撅嘴有些不開心,然後又看著他,“五哥我可說真的,近來你氣色好了些,和從前不一樣了。


    ”


    “不是這宮紗的紅光映照的嗎?”蕭奕修抬眼看了看懸在梁上精致華美的茜紗宮燈,起身道:“夜間寒氣深重,我去披件衣衫再過來。


    ”


    他信步出了西側殿,在清寒如水的月下佇立了好一陣,才推開了東側殿的門,緩步進去。


    雕花床上低垂著秋香色軟煙羅,被殿門外的輕風拂起了一角來,床楣上的金漆雕花泛著古暗的光澤,薰香爐裏繚繞著青煙,整間內殿飄飄若仙界。


    蕭奕修走到床前,似乎在靜靜看著什麽,又似乎在沉思著什麽,終於還是悄無聲音將軟煙羅帳簾撩起一角。


    他想起唯一同床的那一晚,她十分不自在,翻滾到接近天明才能睡著,他在她睡著之後欠身起來,近距離凝視過她的睡顏。


    很不安生的精致小臉,巴掌大而已,即使安睡中,眉眼間依然斂著不愉快的意味,小巧如菱角的唇彎出一絲冷傲倔強,這是個任何時候都不會輕易向人低頭的女子。


    完全不像他當年認識的那個隻會怯懦地站在角落偷眼傾慕地盯著蕭奕墨的顧清離。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尋了個借口迴來更衣,竟然隻是為了下意識想要再看一眼她的睡顏,卻不願被她發覺。


    當帳簾掀起後,他驀然睜大雙眼,疑惑中帶著幾許怒意——床上錦被雖然鋪著,甚至看起來也像是有人蜷在被中,可是絲毫沒有起伏。


    刷地掀掉被子,他深吸了口氣。


    一床散落的衣服和一個軟枕,堆疊成人形。


    那個即使服了他的毒也從來不肯安生的王妃,又去了哪裏闖禍?!他沉思了片刻,深吸了口氣,將床恢複了原樣,放下帳簾。


    這個王妃雖然骨子裏從來沒乖順過,但她行事還算很有分寸,應當不會出什麽大亂。


    不管去幹了什麽,等明日再問吧,鬧騰起來反而不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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