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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絕


    “嘿!你是誰?我叫子漪。”


    那是她第一次對自己說話。他翻身從馬背上下來驀然迴首,她笑靨明媚的沉溺在陽光裏,臉上的熱情像是峭壁上絢爛盛開的太陽花,讓他隻一眼便記進了心裏。


    良久後,他尷尬的迴神答道:“嵐軒,我的名字叫嵐軒。”


    忘記是誰說對他說過,一個人當他開始迴憶往事時,便說明他開始衰老。單單的坐在沙丘上盯著遠處的蔚藍天際出神,他淡淡的扯開唇角淺笑,不知自己是不是應了那人的話,心,正在慢慢老去。


    今天是她離開的第十八天。他告別赤霞山一路漫無目的的行走,路上見到城門便進,遇見岔路便轉,不知不覺竟走迴了他們初遇的地方。是命嗎?他斂眸靜靜的想,可終究半晌無果。他的命運總是和她背道而馳,又怎敢再稱信命?所有的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她離開後,每日太陽還是照常升起,春天也照常點綠綻新,除了他。沒有她,他過得很糟糕。


    “給你……”漫漫思緒突地被打斷,接著麵前便伸出一隻髒汙的小手,上麵幹淨的端著一個紙袋,裏麵有半塊熱乎乎的麵餅。這個孩子叫小遠,是,他叫小遠。隻因這個簡單的原因,他把他從商人手上買下,可之後又不知怎麽安置,隻能先暫且帶在身邊。


    抬手輕拍了下他的額頭,見他傻傻的對自己笑,自己也抑製不住的笑開。他像極了小時候的嵐遠,就連這時看著他的眼神都一模一樣,所以他無法對他說不,即使帶著他有諸多不便,他也曾試過把他交給善良的人家收養,可他僅用一個不願的倔強眼神,他便沒辦法抗拒的妥協了,因為他以虧欠嵐遠那麽多,那麽多。


    “我不餓。”答應她的,他日日都有做到。好好吃飯,每次都毫無知覺的吃到撐得要吐才停止。好好睡覺,盡管思緒抑製不住的運轉,可他仍盡力的閉上雙眼。這些都還算容易,惟獨剩下的那些。每日開心的笑,春夏秋冬都愜意的生活,這些他做不到,現在連想起都覺得困難,似已經遺忘了。


    “大哥在這兒做什麽?”十二歲的年紀還懂得不多,可已有能看透情緒的敏感。小遠挨著他的身側坐下,順著他的目光向遠處望去,可除了一片晃晃的藍和黃沙相接,其他的他什麽都看不到。


    低頭抓起一把沙子放於空中流逝,嵐軒麵無表情的任滿盈的手掌變空,正如他此時的心境,除了空虛旁的什麽都不剩。“我在等人。”


    突地就想起了他總拿著出神的那方絲帕,小遠明了的笑了笑,信心滿滿的迴:“我知道,大哥是在等那絲帕的主人。”她一定是大哥深愛的女子,若不然為何每每隻有看到那絲帕是大哥才會溫暖的笑,像握著最珍貴的寶物。


    “……”這迴卻是再沒迴聲,嵐軒沉沉的抿唇出神,陷入毫無邊際的迴憶中,再難感受其他。


    小遠靜靜的坐在他身邊,從太陽正空到斜陽西掛,又到晚飯的時間才起身,準備去城裏買些吃食。


    “小遠……”還未走兩步便被人喚住,他聞聲迴頭,身後的背影鐫刻成了孤獨的姿勢,看的他不由心底酸楚。“怎麽了大哥?”


    “以後別再來了,去我安排的書堂讀書。那才是你的路……”


    紅著眼睛咬了咬唇,小遠垂頭低低的應了一聲,才一步步慢慢離去。走到城邊時再迴頭,那方沙丘上的人影還在,融進了漫天的紅霞中,虛晃著好像隨時可能消失。其實他懂,他都知道。隻有讀書才能有出息,將來才不會餓肚子。可每次遠遠看到那個身影,他就莫名的心疼,他日複一日坐在那裏等著他的愛人,可他們都清楚,那個人永遠不會來,因為他問過城裏往來的商人,大漠的那邊有什麽。他們說,大漠的那邊還是大漠,沒有止境,沒有邊際,亦沒有人煙。


    他不信大哥不知道,但卻不懂。為何明明知道還要日複一日的枯坐,像是活著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隻能坐在那裏等死一般。這樣的大哥讓他害怕!好不容易尋找到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依托,他想要用性命來保護,真的隻是這麽簡單的想要守護而已。


    為什麽大哥的路不能和他一樣呢?


    倉促的抹了抹臉上的淚便轉身進城,他聽話的迴到屋便拿出書來念,希望這樣,大哥就會開心,然後……那樣的等待也會結束,讓他真正活得像個平凡人。


    日子就這樣緩緩的在流動的沙丘上消逝,轉眼已有好幾天未見大哥的身影。小遠看書看得心不在焉,正想著一會兒去沙丘上瞧瞧,未想大哥就冷顏推了門進來,將一張告榜放在桌上對著燭火靜看。


    識得的字還不多,卻也大概知道上麵是宣布皇家白事的榜文。小遠不解的抬頭望他,不解平日裏常常冷顏的人為何今日一反常態,眼眶深紅,幾欲落淚。“大哥……”


    “小遠,我要去趟錦城。”太後歿,舉國同哀,宇親王送喪吊唁。短短一張榜文,隻字未提宇親王妃一字,這不正常。以往吊唁王妃也比隨行陪同,榜文上也向來布告,已示孝意天下。為何唯獨這次沒有?難道她還是因他受了牽連?


    盡管知道這些莫須有的猜測隻是他杞人憂天,可要去錦城一探究竟的心卻依舊執著。他未待小遠迴聲便開始動手收拾包裹,已然準備連夜動身。


    勸了好久都不見效,索性乖乖應下囑咐再偷偷跟著。小遠一路小心相隨,就這樣一直跟到了錦城門外。


    這座城池格外的高,城牆上立著麵色冷凝的士兵,說不出的駭人。起初一切都還順利,大哥四處打聽消息,雖然忙碌但總算平安無事。直到第三天的傍晚。他害怕跟丟了人所以一直躲在客棧外的草垛後休息,那天的晚霞紅的像血,他無所事事的咬著稻草棒坐在草堆後看著天空出神,突然幾百兵士聲勢浩大的從街角四麵湧來,還未等他看清帶頭的人是誰,他們已衝進客棧將一身白衣的大哥架了出來。


    “大哥……”輕輕一喚,可某人卻聽到了朝他的方向凝視。


    嵐軒淺淺的溫和微笑,這是遇見小遠之後難得真心的第二次笑。他以口型對他說,好好讀書,接著便皺了皺眉,阻止他準備衝出的動作,任由官兵抓走。


    後來的日子,小遠常常想起那抹淡淡的笑,原先還總覺得那裏麵的輕鬆欣然是他緊張下的幻影,可日子越長,隨著他知道的宮廷傳聞越多,他才愈清晰的感覺到,那時的大哥是真的開心,那麽解脫那麽恣意,好像迷路了良久的人終於找到了歸路,屬於他的歸路。而後,對那僅有一次大哥酒後吐出的話也漸漸明晰懂得,他對著那絲帕默默流淚,他說,嵐軒,我的名字叫嵐軒。


    就同他每次對著大漠喃喃自語時說的話一樣,他說,嵐軒,我的名字叫嵐軒。


    鐫刻流年,惘若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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