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祀也未多話,很快就離開了。


    盛明珠跟在盛謙身後,眉頭微微皺著,盛謙看著魏祀走遠了,才迴到衝她道,“這些日子外頭不太平,你也不要老往外頭跑了。等你祖父孝期過了,再做婚事打算。”


    諾大的盛國公府一夕之間都支離破碎,可見這世上的事情什麽都說不準。盛謙深知自己依附的隻是帝王,倘若帝王有朝一日蒙遭不幸又或者新帝上位,以後的事情誰都無法預料。或許就如同囡囡夢裏的那樣。


    所以在一切還未達成之際,他需防備以後任何不測。與管平的婚事可保長女日後無憂,次女年幼,若真出了事情,管平也不會放任一個孤女流落在外。想到這裏,盛謙眉眼漸漸開闊,無需顧慮收尾,大丈夫自然便思慮開闊了。


    ——


    魏帝迴到京城,卻畢竟路途遙遠,老國公已經發喪結束。


    他很快迴到上書房。


    宮中下人們每日都會打掃,但也許是長時間未有人使用,便少了幾分人氣兒。魏帝坐在上頭,頭頂的燈籠正正好籠罩著他,四處是無人的,沒人敢距離帝王咫尺間,便是一直伺候他的王福如今也在不遠處看著他。


    魏帝突然心中就犯上了一股孤寒。


    一種被歲月侵蝕的孤寒,這些年他總覺得冷。他揉了揉眼睛,片刻後突然道,“王福,你說阿溫在下頭,看見了盛修文會不會覺得朕無情?”阿溫是昭仁皇後的乳名,至於盛修文則是盛國公的名諱。


    盛國公父母本就是個尋常夫妻,好容易攢了些小錢尋了個秀才給兒子取名,希望他有朝一日讀書飛黃騰達,不用再過背朝黃土麵朝天的人。可沒想到日後他卻從了武,也因著行武之後這個名字給自己帶來的不便,這些年已經很少聽見有人叫盛國公這個名字。


    王福癟著嘴,老實講他不知該說些什麽。不過他知道,魏帝總能自圓其說。


    “她應該不會的,她陪朕打下的江山,她知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魏帝看著不遠處的宮燈,似乎正瞧見一個女字俏生生的立在下頭,她是漢女,卻素愛騎裝,眉目如火,看見不稱心的便喜歡甩手中的鞭子。


    魏帝伸出手,卻很快又看見自己受手上刻的道道皺紋,一時眉頭又皺了起來。


    歲月對待貌美的女子總是溫情的,王福想。可對待一個無情的人,也總是無情的。


    他伺候了魏帝這麽久,準確的說,魏帝並非一個全然無情的人,隻是他心中卻有一杆無情的秤,分清重量之後,對於高高翹起的那邊,就顯得分外無情。譬如當年的皇後,譬如當年的沈氏一族,也譬如今日的盛國公。


    “去把太子叫來,說朕有話要問他。”魏帝道。


    王福擺了擺手拂塵,“是。”


    ——


    “你這幾日身子如何?”


    外頭長公主又進了王府來找江潤言,已經過了三個月,江潤言小腹微微有些凸起。人氣色並不十分好,有些病態,如今正懨懨的靠在床頭上,看了眼身後跟著無數太醫的母親,她纖細的眉頭籠起,“沒什麽。”


    “一會兒讓太醫給你把脈,這是第一胎,無論如何多要精心。倘若誕下一個皇子,日後你也不必在遭這份罪。”


    江潤言直起身子,“什麽皇子,娘,你明明知道——”她話都沒說完,卻被長公主阻了,隻用一雙黑透了的眼睛看著她,“本宮說他是皇子,便是皇子。”片刻後又坐在離她床不遠的凳子上,微微揮手,那些太醫便如同來時一樣,魚貫又出去了。


    “昨個兒陛下迴來了,你這些日子養好身體,等魏祀連同太子向陛下請安時,便告訴陛下你腹中有孕的事情。”


    江潤言摸著自己的肚子,“陛下皇子眾多,如今孫兒也不少,便是太子那裏都有許多庶子。陛下未必看重,又何必出這個風頭。”


    長公主卻隻是看著她的肚子,“你照著我說的做。總不會害了你。”罷了便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很快就離了屋子,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有王府的人朝前帶路。


    “大姑姑,今日早上父皇剛到了禦書房,便派人去太子府叫去了太子。”魏祀遠遠看見了人便急忙出去,說起今日眼線打聽來的事情。長公主坐在椅子上,旁邊有仆人伺候和端茶遞水,“你這麽著急作甚,以為陛下如今就不行了,著急要將皇位傳給太子麽?”


    魏祀自然知道不是因為這個。


    可就像小時候一樣,他隻怕自己沒有的太子卻有了。明明兩人都在一處上學,上書房夫子那裏有個奇巧的九連環,當日他與太子都十分喜歡,可也在夫子單獨和太子談話之後便長期佩戴在太子身上。隻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事,當年的魏祀其實也並沒怎麽放在心上。


    可到了如今這般時候,偏偏什麽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心頭跳上一跳。


    “父皇本要在南山待一個整個秋,如今卻突然提前迴來,會不會是因為?”魏祀話說到一半止住了。長公主卻心知肚明,無非說的是盛國公那事兒。說到底魏帝將監國大任給了太子,又素來熟知太子秉性,又是那樣一個時機。


    帝王榻側,豈容他人酣睡,那難保不是他自己想要收迴盛國公手裏的兵權。太子總歸是他自己兒子,到底比個外人放心多了。魏帝要什麽長公主不知道,可盛國公死了,太子也已經背了鍋。


    “陛下想當一個明君,又豈會讓史書上留自己的不好。盛國公無論年邁之後打了多少次敗仗,他都是大魏曆史上當仁不讓的功臣。如今太子為了一身之利,逼迫功臣,又迫害功臣妻眷,陛下那裏,自然沒他的好。”


    長公主道,“太子性子是什麽樣的,你我清楚,陛下也都清楚。他從來都不是下一任儲君的人選,你隻需做好自己份內之事——”剩下的皇子廢的廢,沒長成的沒長成,魏帝不想皇位落入他人之手。


    而且如今魏帝年紀老邁,又病體沉沉,沒得時間讓他挑第二個儲君之位的人選。


    ——


    太子還未到宮中,太子妃正伺候他穿官服。


    “父皇如今提早迴來,想必是前些日子的事情惱了”,太子妃道,“盛國公畢竟在民間威望極大,且不說父皇與那盛國公年輕時候感情如何。父皇愛重顏麵,極怕臣民評價與他,如今盛國公去了,難免會有遷怒。此次入宮,太子需得將兵權交還陛下,而後解釋清楚盛國公死因。”


    老國公打了敗仗,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好。太子隻要兵權就好,與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盛國公他何苦,說不準年紀大了自己身子不好便去了。隻是人人都說是因為宮裏的禦醫受了他的命讓盛國公以死謝罪,盛國公才不得不死。


    太子本就是急脾氣,何況也是當成儲君被培養大的。也跟魏帝一樣的思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個盛國公死了也就死了,偏偏就在民間引起了那麽大的動響,一時之間難免氣性更大了。


    “太子?”太子妃說了許多,均不見太子迴應,便出聲問了一句。


    太子原本還在發愣,聽她叫了句自己,便有些不耐煩,“孤知道了。”便從她手裏拿迴自己的衣擺,很快走了出去。太子妃眉頭稍皺,可太子人一出去便乘馬車去了宮中,一時間頭也更疼了。


    “她人呢?”便問了一句身旁伺候的嬤嬤。


    那嬤嬤道,“前些日子側妃的原先娘家姐姐和侄女來投奔,這些天在忙著安頓。今兒估計還在一處說話。”


    “我道這幾日怎麽這麽安生”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太子妃眉頭一皺,“她那娘家姐姐,是不是伯遠候夫人?之前一直在盛國公府住的那位?”


    嬤嬤不懂她何意,點了點頭。太子妃臉色立馬拉了下來。她隻是偶然間想了起來,盛國公倒了,阮氏前些日子的打鬧也在許多人眼中成了一個笑話,可這也不代表,公然悔婚的蘇氏不是旁人眼中的笑話。


    何況蘇氏之子李千城如戶部做官,還是因為魏祀的舉薦。


    蘇氏母女初來京城時全靠盛國公府的照拂,如今盛國公府倒台便退婚,可見這一家子的忘恩負義。李千成又是因為魏祀舉薦入仕,在這樣的關頭將這些人帶到家中,她還真以為自己是這個太子府的女主子了?


    太子妃臉色鐵青,卻也不想拉下麵子去和一個侍妾計較,便道,“你去那裏跟她說,最近太子府事多忙碌,客人來了怕招待不周。”嬤嬤點了點頭,知道太子妃是想趕她們離開,也沒自己一個人去,身跟了唿啦一堆的粗使婆子。


    裏頭秦側妃正跟蘇氏說話。


    皇家的事兒也沒什麽能瞞住的,尤其前些日子的宴,江潤言還是在太子府診的脈,側妃一邊哄著小郡主,“我那丫鬟聽見了,說是懷孕兩個月了?我說呢,一個郡主一個親王,成婚也不必這麽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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