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雖不大,卻很幹淨,倒也能算得上清雅。


    而如果再算上周圍層層疊疊的綠樹紅花圍繞,那就不止是清雅,更是無盡風姿了。


    如果小院裏還有一把躺椅,那就更好了,躺在上麵看書,手邊再沏杯茶,心外無事擾,抬頭有白雲。


    白雲看倦了,就低下頭來,看看人間的書籍。


    這一切,止於葉小葉的暢想。


    淩霄宗絕對是歧視,不止是歧視他們這些開竅境的小弟子,更是歧視他們這個年齡的人,小院中,但凡他所暢想的躺椅、茶水,一概皆無。


    坐你就端端正正坐好,躺你就到床上好好睡覺去。


    至於茶水?


    吃飯的時候不是有果汁麽,一天三頓,還不夠你喝的?


    真不夠?


    盥洗室的水很幹淨,喝去!


    所以從藏經閣拿迴書來,葉小葉是站在院子裏,一邊慢走一邊看書的。


    不能優哉遊哉地半坐半躺著,一頁書箋一口茶。


    更不能低頭看書,抬頭看雲。


    其實後者單純從程序上來說是可以操作的,但姿勢不對,氛圍不對,幹巴巴地做來無半點雅致,隻有無盡的傻。


    好在慢慢走慢慢讀,再分一半心來慢慢地體會靈氣浸潤著身體的感覺,其實也不賴,而且也不會被宗門前輩視之為站無站相坐無坐相,然後修行懈怠。


    看我修行多努力!


    葉小葉真是慢讀,快讀起來,這本隻有百十來頁的書短短片刻間就能翻完了,那可就太沒意思了。


    而事實上,書隻是引子。


    引動許廣陵思維、思緒的引子。


    對現在的許廣陵來說,任何書,都隻是引子而已,起到一個牽引的作用,而至於書本身的內容,其實……


    無足輕重。


    如果把他現在的知識蘊藏及意識體係比作一個湖泊,平常相對來說很寧靜的湖泊,當讀起書時,或作起思考時,就是拈起一顆顆大小不等的石子,投入這湖泊中。


    然後層層漣漪,盡是思緒之帆。


    此際,慢走中,許廣陵也在慢讀著。


    手中這本書的內容,像是故事,像是日記,更像是迴憶錄。


    這應該是淩霄宗的某位前輩所作,而開篇之時,書裏的這位前輩還和現在的葉小葉一樣,隻是少年。


    少年十三歲,晉入開竅境,入核心第八峰。


    “一時意氣欲淩霄。”


    十三歲才開竅,還意氣淩霄?你把我們三人置於何地。


    我就不說了,然後,同是晉入開竅境,廣如十歲,廣涵八歲。


    八歲呀!


    相比起來,你十三歲都算一個老頭了!


    葉小葉撇撇嘴。


    當然了,葉小葉是葉小葉,許廣陵是許廣陵。


    葉小葉撇嘴,不屑之意溢於言表,並不妨礙許廣陵安安靜靜地讀著書,甚至,還有一些代入。


    十三開第一竅,十六開第二竅,十九開第三竅,二十一開第四竅,二十六開第五竅。


    “少年漸長,如嫩葉初成。”


    二十六歲這一年,此人認識了同在核心第八峰的一位師妹,並一見鍾情。


    隻是這位師妹年齡稍微有點小,才十二歲。


    ——這自然是禽獸。


    其實禽獸也沒啥,沒有哪隻禽獸會為此而感到自卑的。


    再說了,在目前就已500+的壽命麵前,這點小小的年歲差距,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差十幾歲?


    差一百多歲都不算事!


    師兄師妹的,師兄完全可以在歲月靜好中慢慢見證著師妹的成長,然後一雙兩好,不亦樂乎。


    然而問題在於,師妹的修行速度太快了!


    幾乎一年就開一個竅!


    還沒等師兄真正沉浸在溫柔繾綣中呢,師妹已經被山門一位長輩攜出山外遊曆。


    這驟然一別,匆匆,就是百年!


    具體地說,是九十七年。


    九十七年後,師妹歸來,依然少女模樣,甚至,在師兄看來,比他們當年離別時,還要年輕。


    “師兄,我真一了呢。”


    少女淺淺笑道。


    而在她對麵的師兄,當年的年輕男子,此時已是老者模樣。


    開竅境的修者壽命雖然已經是五百開外,但未抵真一境之前,照樣無法抵擋歲月的侵蝕。


    風霜雨雪,皆會染上眉間。


    “吾實不老,亦未覺老。”


    “九十七年間,身雖入百年,心還在少時。”


    甚至,隔幾年就開一個竅,讓他覺得不但不老,反而越活越年輕。


    但此時,當還是少女模樣的當年師妹站在麵前。


    師兄照見了自己的不堪。


    其實,也沒有多不堪,他已經開了二三十個竅,他依然還在淩霄宗的核心峰頭修行著,以至,如果去到外麵,他這樣的年歲,他這樣的修為,哪個不誇不讚不膜拜?


    但這裏不是外麵。


    這是淩霄宗。


    這是世人哪怕是無數修行中人都仰不可及的九大仙宗之一!


    在這裏,所見皆是天才,俯仰盡是菁秀。


    你天才?


    這裏隨便拎出一個,都比你更天才!


    更不用提,昔日還能非常和諧地站在一起的師兄師妹,現在再站到一起,不說修為上的差距,也不說容顏上的懸殊,隻是師妹依然真誠的淺笑,就讓師兄莫名地無法承受。


    “如一夜夢覺。”


    “夢中無限好,醒來……”


    醒來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師兄是不知道當時怎麽告別了師妹的,隻是迴來後,失魂落魄。


    師兄已是“資深”開竅,已從當年的核心第八峰遷入了核心第七峰。


    但師妹,在核心第六峰。


    一峰之隔,是天涯海角之別。


    此後不久,師兄難掩相思,嗯,已經不能說是相思,隻能說是牽掛,又或是放不下。


    師兄去第六峰找師妹。


    找到了。


    但師妹當時正宴聚,一院十數人。


    人其實也不算多。


    但是。


    “入目所見,非少年,即少女,談中又知,非真一,即真一之上。”


    “昔日師兄。”師妹介紹道。


    “哦。”


    座中人俱皆點點頭,無一人顯輕視狀,更有人進一步表態,“以後多親近。”


    但一副老者之態的“昔日師兄”處於都是少年少女形神的歡談笑飲之中,“天下之大皆可去,唯此處,非我所能在也。”


    踟躕來,倉促去。


    迴第七峰,未幾日,師兄即稟告宗門,出山曆練,不抵真一不迴山。


    一百年後,師兄沒有迴山。


    兩百年後,師兄沒有迴山。


    並不是意外遭逢變故,夭折殞落了什麽的,而是好好的。


    人生最不堪的,並不是死,而是生,並不是有多慘,而是雖然“好好的”,卻又在某種層麵上,讓你絕望著。


    山外的修行環境,遠不及山內的好。


    差得太多太多!


    才下山沒幾年,師兄就思念起山中了,想到了山中的一切一切。


    “攬景台外,白雲聚散;靜修室中,日月升沉。”


    “小石台裏,靈泉汩汩;藏經閣前,小草榮秀。”


    昔日的諸多點點滴滴和平常,慢慢化作山外可憶而不可及的過往。


    師兄想過迴山。


    幾番輾轉,幾番周折。


    甚至有一次,他都來到宗門的外圍山腳了。


    但最終,出於某些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思慮和想法,他還是選擇了繼續在江湖紅塵中浪跡。


    慢慢地,不知不覺地。


    他娶妻生子。


    他收了弟子。


    他創立了一個宗門,叫做望雲門。


    他的望雲門和諸多小門派組成了一個當地的聯盟,“聲威赫然,州內無有不知者。”


    然而。


    譽望滿州內,斯人獨憔悴。


    子又娶妻,子又生子。


    孫又娶妻,孫又生子。


    四百餘歲的一天,已是“老祖”的師兄再次啟程,告別安靜與榮華的生活,再次踏入江湖。


    非為爭長較短。


    非為攀榮附貴。


    僅僅隻是身為修士,那顆修行之心,在經過了兩三百年的沉淪與清醒反複交織的沉澱之後,終是不甘就此沉沒,想要再度振起而已。


    一邊江湖行走,一邊借機潛修。


    期間,諸州煙雲,人間景事,但凡有意思與值得記錄的,都被記錄下來,記錄在這本《漫漫開竅途》中。


    漫漫終究作漫漫。


    漫漫開竅途,也成了他整個的漫漫人生路。


    最初的山內清修,中途的江湖風雲、世態百味,最後的荒煙蔓草。


    “若有歲月可迴頭。”


    “吾……”


    並無歲月可迴頭,所以這位前輩師兄終究是沒有把他的想法記錄在書裏,而隻是讓他的想法伴隨著那些荒煙蔓草,和他的人一起,走進歲月深處,然後被風塵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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