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血色廣場中,提裏奧腳步不停,一掄手臂,將麵前兩個穿著血色鎧甲的亡靈一錘砸飛。


    好在敵人的數目並不多,大多都像是普通天災一樣在廣場上漫無目的的遊蕩,隻有一小部分衝到他的麵前。這讓他有些慶幸——即使在失去聖光的力量之前,他也沒有把握獨自一人衝破幾千血色士兵的防線。


    此刻提裏奧並不知道,自己進入斯坦索姆血色前哨的道路憑空比兒子多了無數的阻礙。但是他的臉色依舊變得越來越陰沉。


    亡靈牧師,亡靈聖騎士!


    達索漢……到底把血色十字軍變成了什麽?


    提裏奧原本對大十字軍背叛的傳言隻是有些半信半疑,但是此時親眼所見,斯坦索姆前線的情景並沒有第二種解釋。


    原本,他一直以為伊森利恩是最大的阻礙。可現在看起來,他還是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縱然伊森利恩真的是蠱惑泰蘭的罪魁禍首,他的影響力也僅限於壁爐穀,而不是整個血色十字軍。從近幾個月收集的各類消息中看,血色十字軍的總檢察官在壁爐穀的威信……早已遠遠不及泰蘭。


    更何況,那封插在畫框上、被冒險者無意中帶迴來的信中,雖然並沒有任何能夠說明身份的語句,但是他怎麽會認不出多年老友的字跡?


    是伊森利恩突然良心發現,改變了主意……還是自己一開始就誤會了?


    無論怎樣,這都不是他現在有時間去思考的問題。他必須在更多的血色亡靈圍過來之前進入壁壘,並且祈求聖光保佑自己,以現在的狀態仍能從達索漢手中救迴泰蘭……


    希望他的決心還不是太遲……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若是真的發生了他最害怕的事情……那麽他隻能希望,泰蘭還能夠聽得進去他的勸告。


    (可說實話,“希望”這種東西,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見到了啊……)


    偉大的聖光啊……若你還沒有完全拋棄我,那麽請務必完成我唯一的願望!讓我……見到完好無損的泰蘭!


    提裏奧飛快地穿過空蕩蕩的血色壁壘,一時間腦子亂成一團,卻不得不咬緊牙關不去多想。他在和時間賽跑,而他知道自己在起步時就已經因為莫名其妙的猶豫和恐懼,晚了很長很長時間。


    但是衝進門的一刻,提裏奧卻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愣愣的盯著那道背對著他的身影。


    華麗的血色板甲,破損的厚重披風,邪異的墮落神器……挺直的背影在血紅色的大廳中顯得蕭索孤寂,卻又帶著某種不可一世的驕傲。


    見到靜立在王座前的身影,提裏奧一路上的疑惑、憤怒、焦慮、恐懼……最終都隻化作了一聲歎息。


    “泰蘭……”


    這是他唯一的兒子。


    有那麽一瞬間,提裏奧有些後悔在出發前沒能耐心地聽瑪克斯韋爾把話說完。那樣的話,至少他可以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後果。


    此時他越發不確定泰蘭在血色十字軍中扮演的角色。他衷心希望兒子是查出了問題才來到這裏,或者是因為被蒙騙,而不是徹底……墮落。


    可外麵的景象使得這種期冀變得極為渺茫——就算是被欺騙了,看到血色十字軍的同袍都被轉化成了類似於亡靈的生物,也會明白過來了吧。


    那麽泰蘭獨自一個人站在那裏做什麽?


    ——————————


    我以為……找到血色十字軍墮落的根源,將他消滅掉……一切就可以恢複正常了。可是為什麽……


    ‘你已經擁有了一切……力量,榮耀,甚至整個血色十字軍的效忠。你還有什麽不滿足?’


    那些……不是我想要的……


    ‘那麽你想要什麽?’


    我……我不知道……


    ‘好吧,讓我來告訴你。如同宇宙中所有偉大的存在那樣,你想要的隻是自由!’


    自由……?


    ‘能夠隨心所欲的做想做的事,不被任何人、任何事物牽製。’


    牽製……


    ‘你知道是什麽在牽製你?’


    ……我的責任?


    ‘那是你自己的選擇,是你套在自己頸項上的枷鎖。你可以隨時將它取下。’


    可我的人民……


    ‘卑微的存在,他們的存活隻是你的憐憫。你不需在意他們的想法。’


    我的國家……


    ‘洛丹倫已亡,現在的瘟疫之地是你與天災的對決。你將是這片土地唯一的王。’


    那十字軍……


    ‘在你得到灰燼使者的一刻,他們就不會再質疑你的決定。從此十字軍的榮辱隻與你自己相幹。’


    即便如此,我仍需向身後那個人證明自己的榮耀……


    ‘你不需向任何人證明什麽!’


    可是、可是……從小到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他的認可,即使在他離開以後……


    ‘那麽……讓他消失!’


    消失……?


    ‘他是你最後的弱點……讓他消失,你就會得到自由!’


    自……由……?


    ——————————


    大門在身後無聲地關上。提裏奧走到泰蘭身後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住,近乎貪婪地盯著兒子的背影,似乎要將對方的形象深深印在腦海中。


    這樣近的距離,他甚至可以看清血色板甲上的劃痕,但是兩人中間卻又似乎間隔了整個宇宙。


    一時間,整個王座大廳中隻有他在激戰過後略顯粗重的唿吸聲。


    半晌,他終於開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泰蘭,達索漢在哪裏?”


    老人的聲音保持著刻意為之的平穩,內心裏不願在把事情始末完全弄清楚前直接出言質問。說到底,他的內心仍然殘存著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哪怕僅僅是一個脆弱的幻象。


    出乎意料的是,泰蘭的聲音比他的還要平穩。


    “死了。”幹脆的迴答,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從泰蘭的語氣中,提裏奧除了淡漠之外沒有聽出任何情感。


    他的目光第一次從兒子的身上移開,很快就發現了地麵上的人。大十字軍領主毫無聲息仰麵躺在通向王座的紅色地毯上,心髒部位有一道極深的傷口,顯然是被一擊致命。


    提裏奧緊繃的精神僅僅放鬆了一瞬間,然後被全新的擔憂代替。


    泰蘭的表現太不正常了。


    他在等著泰蘭轉過身來,和他好好地坐下談談。哪怕是對他的身份表示懷疑,或是對他十餘年不曾出現的質問,隻要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他也有把握說服泰蘭……至少不要繼續恨他。


    但是他的兒子語氣中沒有一絲波動,仿佛是早已知道了來者的身份,並且對親生父親突然迴歸沒有一絲訝異,或是激動。


    “是……你殺的。”這是一個陳述句。提裏奧的目光再次迴到了依舊一動不動的兒子身上,想要從他的動作中解讀出一些東西,但是毫無懸念的失敗了。


    泰蘭輕輕“嗯”了一聲,並沒有多做解釋。


    提裏奧下意識地抿抿嘴唇,決定不再拖延下去了。雖然外麵的亡靈並沒有跟著他進入壁壘,但是這樣的事情必須早做處理。無論是銀色黎明還是血色十字軍都應該盡早知道斯坦索姆的變故。


    “泰蘭,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向前走了兩步,問道,“外麵的那些亡靈是怎麽迴事?你……你有沒有受傷?”


    最後一句完全是下意識的問了出來。從泰蘭的氣勢上,他完全可以看出兒子已經一隻腳邁入了英雄階位。一般來說,這種實力的聖騎士,隻要還能站得起來,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手持灰燼使者的年輕人並沒有迴答他的話。有那麽一段時間,圓形的大廳中再次陷入了詭異沉悶的安靜之中。


    直到提裏奧再也無法壓製住心中的不安和焦慮,準備再次開口時,他才聽到了對方的迴應。


    “我沒有想到,你會來這裏。”泰蘭的聲音依然很冷漠,沒有絲毫情感。他還是沒有迴過頭,但是“你”字上微微加的重音使得提裏奧知道兒子很清楚他的身份。


    “我……”提裏奧愣了一下,被突然地話題轉換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的嘴張了張,卻沒能說出什麽解釋來。


    泰蘭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沒有想到我在將信物送到壁爐穀後幾天,就親自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還是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時候來到斯坦索姆?或許,他在擔心我與大十字軍的叛變行為有什麽聯係?


    那樣的話,最好在產生什麽誤會之前將事情弄明白。


    不過泰蘭並沒有給他過多的時間組織語言。


    “你為什麽要迴來?”他繼續問道,語氣多了一絲生硬,“你既然選擇離開,選擇放棄,那就不要再迴來了。”


    提裏奧的瞳孔微微一縮,突然感覺到話題似乎正在向不受控製的方向發展。


    泰蘭沒有理會父親的糾結,繼續用微微沙啞的嗓音發出飽含怨念的質問。


    “母親去世時你沒有出現。白銀之手解散時你沒有出現。我被內心的迷茫囚禁在自己的領地時,你還是沒有出現……”


    “那麽,現在,當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你迴來做什麽?”


    “如今的你,隻會牽製我!”


    隨著更多的詞句從口中傳出,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高昂,一開始的低語呢喃,到了最後幾乎已經化作憤怒的咆哮。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死者……不應該再迴到生者的世界!”泰蘭迴過頭直視著父親的臉,表情因為憤怒而扭曲著。


    十幾年後,父子再次麵對麵。


    即使早就做好了被兒子指責的心理準備,提裏奧依舊感到胸口像是被一柄大錘擊中一樣,沉悶異常,使他在泰蘭的逼視下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他的喉嚨有些發堵,但是理智告訴他這裏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至少要說服泰蘭先離開這裏才行。憑借一個失去聖光的英雄聖騎士,和一個剛剛經曆大戰的九階巔峰,想要全殲近萬亡靈明顯有些不現實,但是安全脫身還是可以的。


    “泰蘭——”這次,他剛一開口,就被打斷了。


    “去死吧!就像你早就應做的那樣!”


    灰燼使者帶著詭異的能量劈砍下來。突如其來的攻擊使得提裏奧有些狼狽的向後閃避,因為震驚而變得有些遲鈍的大腦中不停地迴響著愛子最後的宣言。


    “……隻有這樣,我才能真正獲得自由!”


    ——————————


    沒錯,就是這樣……


    但凡阻擋我自由之路的人,都要鏟除掉!


    就像……上一次,那樣?


    ——————————


    失去聖光的聖騎士依舊保留著屬於騎士的素質和技巧。而因為某種原因,泰蘭進攻時也沒有使用聖光,僅僅憑借戰鬥技能向父親出招。所以提裏奧雖然一開始有些措手不及,但是片刻之後就迴過神來,揮動戰錘將泰蘭逼退。


    父子兩人在短時間內,剛好勢均力敵。


    泰蘭一直以來還是小看了英雄強者的威能——哪怕失去了聖光,提裏奧也不是普通的九階可以比擬的。


    誠然,若是早知如此,泰蘭就不會有那麽多顧忌,很可能會在第一時間去尋找父親。但這仍是他過去一年所犯下的錯誤中最最值得慶幸的一件。uu看書ww.uukansu.cm


    可提裏奧仍然漸漸落到了下風。如今泰蘭借著灰燼使者,實力已經處在了英雄的門檻上,而提裏奧在來的路上與天災和複生者戰鬥耗費了不少力氣,又沒有聖光的力量可以恢複體能。此消彼長之下,老人漸漸感到體力有些不支了。


    “泰蘭,你要對我出手嗎,我的……孩子?”


    再次勉強抵擋住泰蘭的招式,他終於忍不住顫聲開口,試圖喚迴兒子一絲理智。


    這句話,似曾相識……


    泰蘭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冥冥中感到事情似乎正在按照一個編排好的破爛劇本進行下去。即使在無盡的怒火中,他仍是本能地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就這麽一走神的工夫,灰燼使者在劈砍的過程中微微慢了半拍。提裏奧馬上抓住難得的機會,戰錘用力向外一撩,將灰燼使者的鋒刃擋開。隨後,趁泰蘭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戰錘微微傾斜,將墨綠色的劍刃連同泰蘭的右手一同卡在牆壁上。同時,他的左手飛快地鬆開錘柄,用肘部地在對方胸口,抓住了泰蘭的左手手腕。


    泰蘭用力一掙,沒能掙脫。他揚起頭,微眯著眼睛,湛藍的眼眸有些渾濁。


    兩個人目光相對。泰蘭眼中不加掩飾地恨意使得提裏奧微微一抖,一時間竟不能確定兒子的行為究竟是被人暗算了……


    還是,出自本人的意願?


    ==========


    注:虐心不?父子對決啊哈哈哈……


    提裏奧在闖進王座之後看到泰蘭的背影,這個鏡頭我灰常灰常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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