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薄唇間流瀉出幾個字,“如果我還是要說,讓你留下來呢?”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卻令她心尖微刺。


    池念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片刻後滋味不明的道,“別開這個口,傅庭謙。”


    她會無法迴答。


    傅庭謙淺淺嘲弄,喃聲道,“因為答案已經顯而易見麽。”


    不承認,也不否認他的話。


    她眸色黯然,淡淡的說,“你讓我給你兩天時間,去完成你想完成的事不留遺憾,我做到了。”


    兩天的時間已經結束,他想做的事都已做完,現在,該輪到他來信守他說徹底結束的承諾。


    傅庭謙薄唇冷抿,“你真的舍得就這樣離開,放棄這裏的所有?”


    “……”


    所有之中,包括這裏的人,事,物。


    以及他們的感情,以及他。


    他又深然的看她問,“沒有半點的留念麽?”


    池念沒有迴答他連續砸來,壓得她透不過氣的這些問題。


    而她的表情,也讓無法看得出來,她是不想迴答,還是無法迴答,亦或者事實是他所言那般所以根本無需迴答。


    男人身上蔓延出來的都是寡漠的氣息,他看起來冰冰冷冷,卻又深沉如淵。


    湧動在他們之間的,則是近來再常見不過的沉默。


    傅庭謙卻驟然無法再忍受這沉默,無法忍受到他竭力維持了幾天的鎮定從容,在一瞬之間支離破碎而蕩然無存。


    平漠深沉的深眸掀起了一陣狂風驟雨般的暴亂肆虐,他猛地跨出長腿,大步淩厲的來到她跟前。


    下巴被男人倏然捏了起來。


    池念被迫昂頭看向他。


    在第一時間內映入她眼簾的,是他繃緊著英俊麵龐太陽穴邊,因為暴躁淩亂而跳動的青筋。


    然後,是他猩紅起來的雙眸。


    “你到底有怎樣的難言之隱——”全然不顧機場內其他路人的目光,他盯住她,從牙縫中擠出話語,“不可以說出來,不可以讓我跟你一起麵對,非得要用離婚離開的方式?”


    池念凝望他通紅的眼眸,鋪天蓋地的酸澀味毫無預兆的襲來,垂落在身側僵硬無比的手指動了動,最終卻又並未抬起來。


    四目相對,她說,“沒有什麽難言之隱。”


    “沒有?”


    傅庭謙不信她。


    池念也洞悉得了他的不信。


    她漸漸低下視線,不知滋味的道,“即使有什麽不得已必須離開的原因,但那也算不得什麽難言之隱不可言說。”


    “既然如此,為什麽你不肯說?”


    “……不是不肯說,是覺得已經沒有那個必要。”


    “沒有……必要?”


    “因為不想再維持我們的感情,不想再繼續下去,疲了倦了隻想放手。”她平平淡淡的道,“所以也就沒有再跟你說的必要。”


    心在滴著血,他低低的笑出了聲,“怎麽辦呢,我還是不太相信你。”


    “傅庭謙,不要把我想的有多大苦衷才不得已跟你離婚。”池念麵色毫無波瀾起伏,“我確實隻是單純的因為我個人方麵的想法因素,讓我不想再繼續我們的婚姻,放棄我們的感情。”


    她要離婚,要走,原因不是他們的感情破裂,出現了什麽不可修複的裂痕。


    僅僅隻是她個人方麵的想法因素。


    在一段感情之中,僅是因為自己個人因素而宣告他們感情從此結束,這是多麽的自私。


    自私到毫無公平可言,自然也就毫無再繼續多加挽留的意義跟價值。


    傅庭謙手指捏著她的臉蛋,竭力的控製手上的力量,不讓自己瞬間失控而加重力道捏疼了她。


    猩紅的雙眼定定凝視她相對平靜的麵容,他驀然道,“我沒有跟同一個人兩離三結的喜好,這一次你走了以後,我們離了婚,我必然不會等你。”


    “……”


    “我會忘了你。”


    池念寂寥的笑了笑,“如此,最好。”


    “會跟別人在一起,會跟別人結婚,會跟別人共度餘生。”他說,“我的未來不會再有你,你的未來也不會再有我。”


    口腔裏漫出了一股腥甜味,五秒鍾後,她抬起頭來,淡淡然的笑,“結婚的時候別給我發請柬,我大概沒法來參加。”


    果決。


    即使話已至此,她依舊果決,沒有不舍,沒有留念。


    傅庭謙猛然發覺,試圖想利用這種方式,刺激出她一句留下或者等她的自己,是多麽的可笑幼稚。


    分明她已經明明白白的不打算迴頭。


    可他竟然還是如此的不甘心。


    傅庭謙嘶啞的嗓音在須臾後猝不及防地問她,“是因為孩子麽?”


    很多天都不再提及這件事,以至於他突然提起來,池念身子輕震,接著是心髒絞痛的滋味逐漸在她體內蔓延開。


    他近乎逼視,“孩子沒有了讓你心灰意冷,你承受不住發生的這一切,所以你想要逃離這個地方,甚至逃離我,也就什麽事都不想再跟我說,也不再期待我們之間還有未來,是這樣嗎?”


    喉嚨腥味很重,池念微顫的唇畔沙啞暗沉的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他落在她臉上的手,轉為擁她入懷。


    按住她的腦袋,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裏,深深的,用力的。


    他道,“對不起,池念。”


    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的事,更無法奢求她的原諒,除了那三個字,其餘都是蒼白。


    男人深沉的內疚是如此清晰,池念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話,然而排隊過安檢的人都已經全部過去,有人提示的聲音瞬間又將她猛地拉迴現實裏。


    欲要出口的話語硬生生的止住。


    好一會兒後,她輕輕道,“我得走了,傅庭謙。”


    他微震,“一定麽?”


    “一定。”


    “好。”他唇角彎出笑意來,擁住她的手臂卻更用力了,“那我們就到此為止,結束了。”


    話落,他鬆開了她。


    ……


    這幾天以及這一天之中,大概是池念生平最心口不一的時候。


    究竟說了多少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的事,連她自己都開始分辨不清到底哪一句話是真話,哪一句話是謊言。


    離開自己熟悉的不論人或者事與物的一切,尤其對於她這樣並不喜歡分別的人來說,實際上並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風輕雲淡的輕易簡單。


    因為誰也不知道,分別以後是否還有機會再迴首。


    就像虞俏去的突然,虞老太太走的悄無聲息,孩子沒的措手不及……沒有人知道,明天跟意外,哪個先來。


    池念心知肚明,她突然決定去往的目的地,那裏有人歡迎,也有人不歡迎。


    讓虞俏的死看起來是個橫禍,連對西蒙都下狠手的人,又豈是什麽善茬。


    又豈會眼睜睜什麽都不做的等著她過去?


    前路是一片無法預料的未知命運,也不難想象得出有多少明槍暗箭。


    但還好,起碼離開之前,該成全的遺憾或者心願,也都成全了。


    成全了他,或許更多的是了卻了她自己的不舍跟留念。


    隻是,似乎唯獨少了一次鄭重的,且認真就當做是最後的告別。


    過了安檢後,池念卻並沒有立刻走開,而是腳步倏然停了下來,心弦動蕩不停。


    腦海中像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說——


    “好好說一句再見吧,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


    像個魔咒,揮之不去。


    終究還是忍不住再迴頭去看。


    但,寬闊的空地中如同她悄然空蕩的心一樣,來來往往的人群裏,卻已經不見了那個熟悉的男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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