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平成二年六月九日,正午。


    經過長達十五個小時的漫長飛行之後,啟仁殿下的專機總算是在成田機場降落了。他一未麵見任何法務省檢察官,二未進食粒米。迴到宮邸,洗浴更衣後便立即搭乘上了原車牌處印有菊花徽章的皇室禦用專車,與其女官長德川良子小姐一同搭乘汽車駛離了親王公邸,前往皇宮。


    他名為入宮麵見父皇,暢敘親子之情;實為請得上諭,調遣警力於今日逮捕竹下派中包括竹下與金丸在內的幾位首腦成員。


    他雖說是欽差,兼管法務,並全權負責竹下派貪墨瀆職一案。但按例大和的上上下下的警力卻是歸內務大臣該管,就連“大審院”中維持裁判秩序的法警,也都隻不過是警視廳‘借用’給法務來‘幫手’的罷了。不過既然大家都是體麵人,對於竹下,啟仁有一點是絕對敢肯定的:那就是哪怕他不帶一兵一卒,隻身前往大臣公邸去“請”他老人家,也是完全可以請動的。而多帶人手則有兩個好處,一是透明辦公,以絕內外小人之謗。二則就是可以多幾個人幫自己去搬那大臣公邸裏的各種公文,並留下人手,裏裏外外的搜上一搜,看看他有沒有匿藏什麽贓款,又或是與“友人”之間的書信往來。


    ……


    而就在幾分鍾之前,專車還未駛出王府大門時——


    啟仁剛坐上車,關好車門,轉頭便看到了坐在自己身邊的純子殿下。平日裏向來恩愛的他們,此刻卻一反常態地吵起了嘴來:


    “父皇此番可隻召我一人進宮,純子你怎的也跟著來了。怎麽我去哪你都要跟著,你可真夠黏人的啊。”


    “就許你是宗親,我就不是了嗎。哼,怎麽說嫁給你之前我還當過一段時間的‘女王’呢。若論輩分,今上可是我嫡親的表叔,怎麽侄女不能前去拜會叔叔的嗎?”


    昔日的純子女王,今日的泰宮親王妃,其身份之高貴,地位之尊崇,實乃其她王妃所不能企及。但她似乎還漏說了一樣,那就是“純子”的身上除了流淌著大和皇室血脈以外,更還流淌著昔日江戶幕府將軍德川家的血液。此番原由,最早還得從啟仁親王的祖父,昭和大帝之曾祖父孝明帝那一代所發生的「和宮降嫁」故事說起了。


    公元1862年,大和孝明帝“文久二年”。孝明皇帝為推行“公武合體”之主張,便將先父仁孝帝所留下之遺腹子:時年十六歲,並早已與有棲川宮熾仁親王有過婚約的親妹和宮親子內親王下嫁於了江戶幕府第十四代將軍家茂為“禦台所”。然而短短幾年後,年輕的家茂便暴病而亡,尚且還未來得及為德川家生育一兒半女的、年僅二十一歲的和宮,便就此守了寡。並於同年12月落飾出家。而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一年中,她不光失去了丈夫,並且還同時失去了她的母親和兄長。明治十年,和宮病逝於如今神奈川縣境內,終年三十二歲。


    到了昭和朝時,先帝之胞弟,亦純子之親祖父:高鬆宮宣仁親王又迎娶了末代將軍慶喜之孫女喜久子為妃。而喜久子,則正是純子的親祖母。


    若論血緣親族,純子不光為當今聖上的親侄女,亦為內大臣德川家英的表外甥女。如此說來,她倒還得禮貌的叫此時正與她同車共乘的良子小姐一聲大表姐呢。


    “二位殿下……”坐在副駕上的良子尷尬地笑了笑,勸解他們道:“親王妃殿下若是想去,這便一起跟著去就是。待會進了宮,與親王殿下一起在殿外站著等候,容內侍稟告過陛下之後,倘若陛下首肯,那便可在稍後與親王殿下一同入殿麵見陛下。倘若陛下並無此意,我便領親王妃殿下暫到偏殿等候。待殿下麵聖事畢,我們便可一起返迴宮邸了。”


    “父皇定會許我與啟仁君一同入內覲見。”純子十分自信地說道。


    好一對夫唱婦隨的恩愛夫妻啊,分明私下裏早已商議好了策略,現在卻故意在良子麵前裝出一副意見分歧的樣子。可把她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過也真難為玄月小姐了。一天到晚,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是當著外人的麵,都要假扮成另一個人的模樣,用著別人的聲音去說話,真可謂是很好地詮釋了什麽叫做‘人生如戲’。可別小看了她這位大和一絕的超級影後,她可是有用心背熟過啟仁大導演六年前遞給她的那本厚得都快可以用來檔子彈了的,寫有純子自出生直到她咽氣那天的所有信息的書麵材料的。或許就連純子本人,都從來沒有這樣全方位地了解過她自己,而左臣小姐卻是連她身上有幾顆痣、它們分別都位於地方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為了飾演好一個人,竟能‘敬業’到這樣的地步,如果這樣還演不好的話,那就真的隻能怪罪於天命了。


    而因為事出匆忙,沒時間等司機從他自己的家裏跑來宮邸的緣故,便臨時由特蕾莎暫時代替了司機的工作。總之不管誰來開都好,隻要不是玄月來開,啟仁便可以閉上眼睛好好定定神,想一想今天以後的事情了。


    玄月小姐車技雖好,但經過之前幾次驚險刺激的飆車經曆後,啟殿卻是實在不敢再讓她帶著自己玩什麽高難度漂移過彎了。況且……作為“純子”,她似乎還並沒有考得她的第二張駕照。


    ……


    宮邸所在的赤阪禦用地距離皇宮並不是很遠,路線最遠也就不過五公裏,若是從櫻田門入宮的話,那便就更近了。故而不多時,啟王一行人等便進了宮。親王先見到了內大臣德川,並由他代為通稟此刻正於“菊之間”中處理公文的皇帝。期間,王於門外左側處站立等候,而與他一同進宮的王妃與女官長此刻亦都一言不發地跟他一起等候著。王與妃所等候的,是皇帝的召見,而良子小姐所等候的,便是在二位主子都進去以後,將近幾日來在宮邸中所監視的成果以密信的方式遞送給她的父親:內大臣德川家英。接著等到親王和王妃都從裏麵出來了以後,便由內大臣將密信呈送置皇帝龍案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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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父,終歸先是君,後才是父。


    似這般親族間勾心鬥角,玩弄謀略、權術的天下奇談,或許也隻有在天家才能夠看到了。自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世間的大多數爭鬥的起因,一言以蔽之,無非是“利益”二字。


    一如先秦季君之亂,兄弟刀兵;又如沙丘活活餓斃的趙武靈王;漢之七王之亂,晉之八王之亂;北魏拓跋珪之死;劉宋元嘉帝之死;仁壽宮楊廣弑父,玄武門世民殺兄;玄宗一日殺三子,李亨逼父退位;後梁朱氏父子,趙宋之燭影斧聲;叔奪侄位、“靖難”之篡逆燕賊;兄弟水火、清之九龍奪嫡。皆為宗族之爭,父子、兄弟互為戕害。似此同室操戈之慘劇,曆朝曆代屢見不鮮。就連當今陛下膝下諸子明裏友恭,暗中不和的事情,也早已不是什麽為人所不知的秘密了。


    「兒臣,兒臣……」


    可時至今日,又還有誰記得自己先是父之子,後為君之臣的道理呢。


    ……


    “皇帝陛下,泰宮殿下他已經到了。您看,臣是現在就讓殿下進來嗎?


    德川家英打一進門便低下了頭,走到龍案前十步開外便停下了腳步。無論樣子還是說話時的語氣都顯得十分的尊崇。堂堂公爵出身,前幕府將軍家的直係後裔,在大和皇帝的麵前尚且如此謙卑、恭敬。那金丸信是個什麽狗東西,一個釀酒商人的兒子,早年經商,近四十歲時才在朝廷中謀得了一個小差事,也不知他鑽刺打點,花了多少錢,走了誰的門路,竟在四十多歲的時候走大運似的當選為了眾議院議員。之後便官運亨通,先後做過幾個部門大臣的副手,接著便一路做到了建設大臣,甚至於內閣次輔的高位。就連他那狗兒子,現如今也都一步步做到厚生大臣了。真可謂是光宗耀祖。或許也就正因如此,方才讓他有了膽敢縱情聲色,貪墨瀆職,進而又暗結私D,任人唯親,擴充羽翼,甚至於挪用皇帝親自下聖旨調撥的救災款,拆君父之牆,來填補自家窟窿的膽量。如此奸佞逆臣,真百年難得一見。此人,此人!真稱得上是自明治、大正、昭和三朝以來的第一大蟊賊。此賊倘若不殺,不光天子顏麵掃地,更難平舉國眾民之怒,震懾天下百官之心。


    皇帝抬眸望了一眼家英,手中的朱筆卻並沒有要放下的意思,繼續不停地在上午內閣剛送至宮內,並由內大臣所轉呈來的下頭官吏的各種奏折以及各地方國民的請願書上進行著批紅。


    家英轉而又道:“原高鬆宮家嫡女,現泰宮殿下之妃,純子殿下。亦同在殿外候旨麵聖。”


    上曰:“不急,且待朕批完這最後一本奏章。卿傳朕口諭,且讓泰宮夫婦在外暫候片刻,二十分鍾之後卿再領他進來見駕吧。”


    “是,臣即刻照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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