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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之遙醒過來的時候,天色都暗了下來,安易坐在床邊,皺眉低頭看手機。他看得太投入,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已經醒過來了,她手指動了動,他才抬頭看向她。


    “還難受麽?”他一邊說這話一邊悄悄將手機收起來。


    大概是為了讓她睡得安穩些,病房裏的燈被他關掉了。黑暗裏,他亮著的手機屏幕就顯得格外刺眼,她看著他急急忙忙地將手機塞進兜裏,有些疑惑,卻仍是什麽都沒有問。他就站在床邊,慢慢地摸她的臉,掌心有繭磨在她臉上,不舒服卻莫名的安心。


    “小魚呢?”


    “被柳依帶迴家了,正好和她女兒一起做個伴。”安易迴答道,默了一下,終是沒忍住問她,“遙遙,你怕嗎?”


    “怕。”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迴答。


    意料之中的答案,經由她親口說出來,簡直是在剜他的心肉。


    “對不起。”他找遍了自己所有的詞匯,卻隻說出這麽三個字。


    “那你可得好好對我們母女兩個,補償迴來。”她笑了笑,“安易,你不懂那種感覺,很絕望,可又強令自己不能絕望。因為還有孩子需要我照顧,某一個時刻,其實我真的覺得我會死,然後就會想很多事,但是小魚在身邊咿咿呀呀的,我又覺得那些念頭好荒唐。”


    “對不起。”他來來去去地就隻有這麽一句話,說到後麵,竟有些哽咽起來。


    “別說這三個字了,我真不愛聽。”葉之遙皺眉,深深吸一口氣,“我今天的樣子肯定嚇到你們了,我知道我不正常了。但我控製不住自己,我無時無刻不覺得自己胃裏是空的,我難受,我那幾天餓得不敢隨便動,我怕我動一下消耗掉所有能量就沒法活下去了。我不想死,所以我想要吃東西,我想要填飽自己的胃,我想要補充能量,我想要活下去。”


    她說她想要活下去的時候,安易再也聽不下去。他知道葉之遙受盡折磨,她所經曆的每一天也都成了他的折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從沒有過這般窩囊,他可笑地發現她所有的傷害全部源自於自己,可他一直口口聲聲地說著愛她。


    “我希望你是自責的,”葉之遙摸了摸他的手,“那樣你就真的一輩子都有心結了。安易,以前我想過要逃離開你帶給我的一切,卻沒有一次成功的。既然這樣,我就該認命的,現在又有了小魚,所有的糾纏在一起,我怕是再也逃脫不了了。既然認命,那我就自私一次,要你一輩子都忘不掉我和小魚受過的傷害。”


    “不要逃。”他捧著她的臉狠狠吻下去,唇瓣微顫。


    葉之遙知道他在害怕,她反倒是釋然了,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他去洗手間擰了濕帕子來給她擦臉擦手,她也乖乖地躺在那裏。安易瞧了她好一會兒,見她似乎突然就痊愈了,再沒之前那麽大的情緒波動也稍稍放了點心,靠在椅子上和她輕聲聊天。


    兩人聊起小時候,聊起念大學那時候,偏偏不去觸碰那些難堪的迴憶。安易是故意的,葉之遙卻是由於心神恍惚,隻跟著他的話題走。沒過一會兒,柳依來了電話,她本來是想抱小渝亭過來看看葉之遙的,可又怕打擾到她,隻好先給安易打了電話。


    葉之遙見安易一放下電話就趕緊催他:“你去接一下他們吧,正好去給我家裏打個電話,讓媽從家裏帶床被子過來吧,醫院的都是消毒水味道,蓋著不習慣。”


    安易不疑有他,去了電梯那邊打電話,順便等著柳依一家和自己女兒。


    **


    小渝亭見到爸爸高興壞了,雙眼一亮就要往安易懷裏撲,柳依差點抱不住她。安易趕緊將女兒接過來,摟在胸前,小丫頭兩隻肉肉的小手掌搭在爸爸肩上,臉貼在爸爸臉上,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那邊顧然懷裏也抱著女兒,見了那倆父女的模樣,微微偏頭在自己女兒的額角親了一下。


    “遙遙怎麽樣了?”柳依關切地問。


    “不太好。”安易一邊輕拍著女兒的背一邊迴答道,“顧惜可能也給你們講了。”


    柳依對此倒是挺樂觀的:“現在人迴來了,一切都好辦,你好好陪陪她,總會過去的。遙遙這幾年真的不容易,現在又遇到這種事,你……反正你多費心一點吧。”


    葉之遙真正交心的朋友並不多,就這一個,柳依的話也說得很實在,安易當然會記在心上。


    幾人往病房走去,剛到病房門口,柳依推門而入,臉上還掛著笑容,卻被病房裏的情景徹底驚呆。


    葉之遙身上還套著寬大病服,整個人都匍匐在床和櫃子之間,不停地往嘴裏塞東西。櫃子上的東西很雜,有葉父葉母給安易送來的晚飯,也有一些同事朋友送來的果籃點心。葉之遙兩手不停地在那裏抓東西,提子還沒有洗,蘋果也沒有削皮,還有那些噎人的小點心,已經冷掉的米飯……她不管不顧,抓起就往嘴裏塞。


    柳依從沒見葉之遙有這麽狼狽的時候,隻一眼卻是再也不忍心看了,偏過頭去鼻子酸酸的。


    安易立馬衝過去,將女兒放在床尾,就去抓葉之遙。她迴頭見他過來了,更是驚慌,連連抓了好幾把拚命塞進嘴裏。小渝亭不知道為什麽爸爸不管自己了,蹬著小腿兒就要哭,一向愛女如命的安易此刻卻是絲毫顧不得她,隻按著葉之遙的手將人死死地抱在懷裏。


    葉之遙被他壓製住,人卻是暈暈的,仿佛隻知道機械地往嘴裏塞東西這個動作。


    “遙遙,不要吃,吐出來!”安易一邊說一邊去捏她的雙頰,逼迫她張嘴不能咀嚼。


    葉之遙像是瘋了一樣地拍他的手,邊哭邊喊:“我好餓,你讓我吃東西,我真的好餓,再不吃我就要死了!”


    安易一隻手摟住她,一隻手伸進她嘴裏去摳那些還沒來得及咽下的食渣。葉之遙剛開始還能撲騰兩下,沒一會兒就趴在他懷裏不住地往外嘔吐了。那些剛吃下去的東西還沒完全消化掉,被她吐出來後看著極為惡心,安易一點兒也沒退縮,仍然抱著她,迴頭讓柳依去叫醫生。


    葉之遙一邊吐一邊哭喊:“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安易的心被狠狠地揪緊再揪緊,一雙眸子通紅,卻還是死死地抱著她不放開。


    醫生和護士趕過來的時候,看到這幅場景,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罵:“不是說了現目前還不能吃太多東西嗎?會有很嚴重的胃腸反應,你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遭罪的還不是她?”


    安易並不辯解,隻默默地抱了葉之遙迴**,葉之遙躺在**也不安生,扭著身子還想要去抓櫃子上的東西。小渝亭在床尾臥著,媽媽一動,她的身體就墜墜地往床邊掉。小孩子不懂事,卻也能察覺出些異常,哇哇地就哭了起來。安易一手按著葉之遙,一手去抓孩子,額上全是汗。


    柳依見狀,連忙上前將小渝亭抱起來塞到安易懷裏,安易則是直接把孩子放在了葉之遙身邊。


    “遙遙,寶寶在哭。”


    小渝亭哭起來撕心裂肺的,淚珠子不停地往下掉,葉之遙稍稍轉過臉就能瞧見。


    這世上再深的苦難也抵擋不住父母的關愛。


    葉之遙漸漸地也就恢複了過來,隻顫顫地抱著小渝亭直哭。


    **


    第二天早上,葉之遠就帶了一個心理醫生過來。葉之遙本來一直很聽話的,卻突然暴躁了起來,無論如何都不肯和醫生交談,隻拉了被子蓋住自己躲在病**。小渝亭挨著媽媽睡得正香,被媽媽拿了被子蒙頭蓋住,頓時不舒服了,又哇哇地哭起來。


    葉之遙心疼她,隻得又坐起來抱著她哄。葉之遠見了,走過去順勢將外甥女抱在自己懷裏,眼睛盯著小家夥,嘴上卻對葉之遙說著話:“不說其他的,就衝著小魚,難道你還真要固執下去?遙遙,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麽,我現在不也好好的麽?看心理醫生並沒有什麽不好的,你沒必要那麽排斥。”


    葉之遠小時候被人誤傳是自閉症,後來發現是心理疾病,請了心理醫生來治療。葉之遙從小就知道,那時候家裏大人都很擔心葉之遠的病,她便對心理疾病很是反感排斥,連帶地對心理醫生也是如此。後來長大了,雖然了解得更多,卻還是無法越過那份排斥感。


    葉之遙看向小渝亭,被舅舅抱著,她有些不太喜歡,揮著小手要媽媽抱。自從經曆這次的事,小渝亭明顯地沒以前那麽愛黏著爸爸了,很多時候還是喜歡挨著媽媽。小孩子不會講話,咿咿呀呀地聽著軟乎乎的,也格外惹人疼。她終究還是點了頭,為了小渝亭,她的確應該再勇敢一點。


    **


    趁著葉之遙和心理醫生交談的時間,安易迴了一趟局裏。向哲並不知道葉之遙已經被救出來了,而另外被抓住的那兩人也還在審問中。他迴來就是來看看消息的,畢竟這事也牽扯到他之前在向家的一些事。


    被抓的兩人膽子小,經不住審問,沒兩下就全抖落了出來。原來那房子是早年向哲爺爺的住處,那時候向家的生意剛起步,向偉勝兄弟兩個也十分謹慎,便將屋子裏暗自弄了不少通道。當時是為了避免被查到或者被仇家追上後逃跑,沒想到這麽多年後竟然被向哲利用了起來。


    那間雜貨屋也有通道,就在雜物堆的木板下,連接的是隔壁院子。而關了葉之遙的那個地方,其實是一處長年廢棄的枯井,那地方在郊外,又是廢棄的,周圍根本就沒有什麽人,也不會有人故意去瞧那下麵有什麽。


    向哲再次被審的時候,還是那陰測測的模樣,隻是在聽到葉之遙母女已經被救出時,恨恨地對著安易吼道:“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對那個孩子心軟!她死了,葉之遙和你還能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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