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璦薇的話何嘉瑜本不相信,但見她的眸子清清冷冷地望著自己,眼神裏充滿了篤定和自信,心裏也就有了一些慌神、猶豫:這萬一要是真的,她怎麽交待?


    想到萬一是真的,袁璦薇就能借這一胎東山再起,與她再行纏鬥。想到宮裏多年無出,想到袁璦薇在張婕妤身上所用的計策,想到袁璦薇的步步為營,她實在不想再有這麽個對手在身邊。


    何嘉瑜咬了咬牙,“麗妃,你別用話來唬本宮,你這肚子裏的怎麽可能是龍嗣?本宮今天,是為皇上、皇後解憂。來人,再拿藥來,給麗妃灌下去。”


    她身後兩個膀大腰圓的內侍朝袁璦薇走過來,另一個小內侍從紅漆食盒裏倒出了一碗湯藥。


    袁璦薇睜大眼睛,她沒想到,何嘉瑜竟然如此大膽,在不能夠斷定自己腹中胎兒是否是龍嗣的情況下,就敢下此毒手。


    她大叫,“你們,給本宮攔住他們,快,快去找皇後——”


    司音幾個宮女連忙拉的拉,扯的扯,一個腳快的,趁機往外跑,想跑出去。


    但何嘉瑜此行是有備而來,怎麽會容她們阻攔自己。


    腳快的那個,還沒有跑出殿門,就被扯了迴來。


    何嘉瑜身後的宮女、內侍聽令一哄而上,到底將袁璦薇架住,眼看一碗藥就要灌了下去。


    袁璦薇拚命擺頭,咬緊牙關,那碗藥沒有灌進去半分,倒順著她的脖頸、衣衫,流了下去,流了一地。


    事已至此,不容再後悔、猶豫,何嘉瑜厲聲道:“把她的嘴給本宮撬開,灌——”


    想到之前在冷宮裏的種種遭遇,她恨極了袁璦薇。若不是心裏抱著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報仇的想法,她怕自己當時都會因經受不住那破敗、孤獨、寒冷和其他妃嬪的嘲諷、落井下石,死在冷宮裏。


    她從曾經錦衣玉食的貴妃一下子跌落到人生的穀底,都是拜袁璦薇所賜。


    能夠時來運轉,重新得迴她失去的一切,她早就下了決心,一定要袁璦薇嚐嚐她所受的苦楚。


    眼看這一次證據確鑿,袁璦薇百口莫辯,終於要打入冷宮了,卻因懷有身孕,聖旨遲遲不下。


    何嘉瑜知道孫清揚在等結果,在沒有確認袁璦薇這一胎有問題之前,不會真讓她去冷宮。


    孫清揚可以等,她不能等。


    萬一等的結果不是她想要的,袁璦薇就能絕處逢生。


    袁璦薇的好運,肯定就是自個惡夢的開始。


    反正已經是不死不休的糾纏了,索性就讓她把袁璦薇踩在腳底,永不翻身。


    縱然這一胎真是龍嗣,她也能推脫到袁璦薇設計讓張婕妤假孕之事上去,說她們蛇鼠一窩,自己是為了皇家的聲名著想。


    大不了,受些罰就是。


    所以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將這藥給袁璦薇灌下去。


    袁璦薇死都不肯張口。這一胎,是她想了多年,卻一直沒有得到的。


    沒想到,就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時候,像佛光普照一般,降臨。


    之前,她不是沒想過自個假孕什麽的,運個兒子進來,在皇上大行之後,母憑子貴,保住身家性命。但正如她和張婕妤所說,她位高權重,盯的人實在太多,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


    她輸不起,也不能輸,所以才會假手張婕妤,沒想到,仍然是功敗垂成。


    所以,突然能夠懷上這一胎,她相信是上天的垂憐,讓她絕處逢生。


    且不說她有多想要一個孩子,單憑這一胎可能會救下她的父母、家人,她都不可能放棄。


    她隻要一張口,丟掉的不僅是自個的好運,還有家人的生機。


    所以,她——絕不張口。


    嘴角都被撬的出血跡了,她也不張口,牙齒被打落了,她咽下去,不張口……


    司音見自家主子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情急之下,咬了抓住她的內侍一口,朝擰著袁璦薇手的內侍撞了過去,然後緊緊抱住其中一個的腿,大喊,“娘娘,快,跑,跑出去——”


    內侍一腳一腳的跺司音,踹的她心口湧血,她也不撒手。


    袁璦薇就那麽不管不顧地往外跑。


    披頭散發,血順著嘴角滴落衣衫,形容狼狽不堪的往外跑。


    因為求生的欲念太過強烈,內侍們一下子,竟然沒有攔住她。


    眼看著,袁璦薇就要跑出去。


    這裏畢竟是永安宮,要是容她跑出去,喊上一嗓子,何嘉瑜帶來的人也不夠用。


    情急之下,何嘉瑜大叫,“快,攔住她,死傷不論,本宮重重有賞。”


    “貴妃真是好霸氣,連朕都沒有下令,你就敢這樣隨意處置一個妃子。”


    聽到朱瞻基熟悉的聲音,袁璦薇力竭,她倒在朱瞻基伸過來的手臂裏。


    這才覺得渾身疼痛難擋。


    她痛,是愛而不得的痛,是愛得不到迴應的痛,是明明很愛很愛這個人,卻不能愛不能想,說不出口,哭不出聲,近在咫尺卻得不到,時時為他痛不欲生、痛徹心扉的痛。


    這個人,她再用十倍的深情,也得不到半點真心,先前的皇後胡善祥,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但這一刻,她突然覺得不重要了,他雖然不愛她,但他,仍然能夠護她周全,保她平安。


    這,就足矣。


    她看著朱瞻基,燦然一笑,“皇上,您信臣妾,臣妾所懷,真的是您的子嗣……”


    朱瞻基之所以會在深夜前來,就是因為聽到了藿香迴稟的最新診脈結果。


    “恭喜皇上,雖然您如今身子不比從前龍馬精神,但若遇到合適的時機,妃嬪體健,仍大有希望再育龍子。”


    雖然先前孫清揚和太後一直瞞著他,但自個的身體怎麽樣,他心裏最有數,對於不能再生育一事,早就心知肚明。


    隻讓藿香瞞著孫清揚,免得她看著自己黯然神傷。


    大家都裝得沒事人一般,說說笑笑,日子也好過一些。


    聽到這消息,再想到太醫所說,麗妃懷孕一事,他斷定麗妃這一胎,肯定是他的子嗣。


    她不可能那麽膽大,還敢再來一次假孕,至於勾連外男,他的後宮裏頭,還沒有誰能有這樣的本事,在皇後親自梳理宮務的時候,找到途徑與人私會。


    麗妃素有潔僻,讓她與人有染,她恐怕自己想想都會惡心。


    所以這一胎,應該就是先前麗妃最得意那會兒懷上的。


    那些日子,她意氣風發,嬌媚妖嬈。


    他和她,都很盡興。


    太醫也說,男女心情愉悅之時,陰陽相調最易承孕。


    他興衝衝的趕過來,沒想到,卻看到何嘉瑜下令宮人將袁璦薇死傷不論攔住的那一幕。


    不由自主伸手給向前倒地的袁璦薇,抱住了她。


    聽見袁璦薇所說,朱瞻基臉上仍然沒有什麽表情,語氣卻溫和下來,“朕相信,朕知道你所懷乃是朕之子嗣,你好好將養身體。”


    聽聞此話,袁璦薇心頭大定,她開口救情,“皇上,求您饒了臣妾的家人,他們都是為臣妾所累,責罰臣妾一個人就好,無論您怎麽處置臣妾,臣妾都無怨言,但臣妾的家人,是無辜的。”


    朱瞻基的眉宇冷了冷,卻仍然點了點頭,“你放心,朕會赦免他們,貶為庶民,不再為官。至於你,相信有了此事,你該明白,在後宮裏的所做所為,稍有不慎,就會連累家人。”


    袁璦薇笑了笑,“是,臣妾明白,臣妾從今往後,洗心革麵,再世為人,絕不再起那害人之心了。”她望向何嘉瑜,“貴妃此舉,全因臣妾之前所為而起,求皇上饒她性命。”


    何嘉瑜從朱瞻基進來的那一刻起,就如一盆冰水從頭淋下。


    她木立在場,看著朱瞻基抱住袁璦薇,聽著他們你儂我儂,隻覺耳朵嗡嗡作響。


    袁璦薇沒事,有事的,就該是她了。


    卻聽到袁璦薇為她求情,何嘉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待看到袁璦薇的唇角那點笑意,方明白過來:為自個求情,袁璦薇在皇上麵前賣了乖,又得了巧,除了能留得性命,皇上恐怕對自個的處置不會輕。


    她跪下去,朝著朱瞻基淒然一笑,“皇上,臣妾也是為了皇室的血脈清白,畢竟有了先前那些事情,誰敢相信她麗妃清清白白?這件事,皇後是默許的,並非臣妾膽大妄為,還望皇上明鑒,臣妾的拳拳衛護之心。”


    朱瞻基皺了皺眉,“皇後默許的?”


    話音未落,就聽到孫清揚的聲音,“是,臣妾默許的。”


    因為她的猶豫不決,何嘉瑜才敢到這兒來對袁璦薇下手,若她此時說個“不”字,何嘉瑜隻怕有性命之憂。


    謀害龍嗣,這可是殺身之罪。


    孫清揚想到何嘉瑜之前說到妃嬪殉葬時惶恐的眼神,歎了口氣道:“之前臣妾並不知道此事有了轉機,貴妃前去說時,臣妾擔心因為自個的心慈手軟,再出現像張婕妤那樣的事情,就允了貴妃前來給麗妃灌藥,請皇上責罰。”


    其實當時她是讓何嘉瑜少安毋躁,再等些時日的,沒想到何嘉瑜會先下手為強。


    但念及袁璦薇之前對何嘉瑜的所做所為,又覺得事出有因,不忍對她責罰太重。


    畢竟,換成是誰,遇到這樣事情,恐怕也不能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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