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揚見何嘉瑜到坤寧宮裏來,有些吃驚。


    原以為她也和眾人一樣,是來安慰她喪女之痛的,誰知聽何嘉瑜寒喧幾句後,轉到張婕妤身上,方才明白因為前些日子的事情,何嘉瑜心裏頭對張婕妤生出不滿,又不想再惹皇上不痛快,所以想借她的手,給張婕妤點顏色看看。


    孫清揚聽了她的來意,沉吟片刻,剝了一個小金桔慢慢吃下,方道:“貴妃的意思,本宮已經明白了,隻是陛下愛去哪宮,本宮也是管不著的。況且張婕妤懷有身孕,皇上給她些額外的體麵,也不為過。”


    何嘉瑜幹笑一聲,“皇後哪裏話?您是中宮之主,三宮六院裏屬您位份最高,再一個,誰不知道帝後深情,您去給皇上提一提,他再沒有不應的。”她頓了頓,“宮中規矩,懷了龍嗣,就不該再侍寢,張婕妤那般狐媚皇上,本是不妥。這話,其實不該臣妾提醒,您也知道的,這永清公主去了還沒過百天呢,皇上和您這心裏的本不舒服,她還如此,豈不是往您心口上插刀子?臣妾實在看不過去,所以才和您說這些。”


    孫清揚正待開口,聽到宮人通報,卻是焦昭儀到訪。


    焦甜甜身穿一身鵝黃色的宮裝,披了個織錦的蔥綠鬥篷,在初夏的天氣裏,倒像一株長滿綠葉的柳樹,透著精神氣。


    她進來低身給孫清揚行了個禮,目光一轉,看見何嘉瑜,臉色卻是一變,自打出了百年老參藏毒之事,她就認定是何嘉瑜姐妹為了嬪位,聯手起來陷害自己,心裏怎能不恨?所以一直不待見她們,但心裏再不舒坦,她也隻能不情不願地給何嘉瑜行了個禮。


    何嘉瑜淡淡地掃了焦昭儀一眼:“焦昭儀許久不見,怎麽今日也有空到皇後這裏來了?”


    焦昭儀輕輕冷笑了一聲:“就許貴妃來看皇後,臣妾就不能來了嗎?”


    她看著孫清揚情真意切地道:“永清公主也去了這些時日了,臣妾聽聞皇後娘娘仍然不思飲食,心裏著實掛記,所以過來看看您。”


    聽她倆前後提到瑾瑜,孫清揚黯然神傷,半晌,方勉強笑道:“勞你們惦記,這些日子已經好了許多。”她端起茶。


    實在沒有興趣再同她們敷衍下去。


    何嘉瑜卻道:“前些日子臣妾宮裏的大宮女晨鶯扭傷了腳,去太醫院領了些紅花,可惜太醫院裏儲備不多,今個恐怕用了就沒有了,聽聞皇後您這兒存了些,想跟您討要一些。”


    焦昭儀語露譏諷道:“不過一個奴才,也讓貴妃如此掛心,臣妾真是應該向您好好學學,如此憐恤下人,好有良善之心。”


    何嘉瑜卻裝作沒聽見,不予迴應,免得多說兩句,焦甜甜又要與她起口舌之爭。


    孫清揚揚手喚來宮女:“將前些日子抓的紅花拿來,給貴妃帶迴去。”


    何嘉瑜矮身謝過,披上外衣,帶著她的宮人告辭而去。


    焦甜甜卻似沒有看出孫清揚的送客之意,待宮人呈上來茶水,她微呷了一口茶,與孫清揚閑閑磕牙。


    孫清揚心知她來意,卻也不說破,隨她東拉西扯,終於,焦甜甜微微咬一咬牙,卻是嫣然一笑:“張婕妤恩寵本就厚重,今日又有孕在身,恃寵六宮,既然您這個皇後,也不及她的風頭,隻是懷著龍嗣,她已經如此囂張、目中無人,若肚裏真是個皇子生了下來,皇後難道不擔心陰麗華和郭聖通之事重演嗎?”


    焦甜甜說的是漢代陰麗華寵冠後宮,東漢光武帝劉秀不顧群臣之議,廢了皇後郭聖通,太子劉疆,改立她為後,並將她的兒子劉莊立為太子之事。


    見孫清揚不語,焦甜甜以為說中她的心事,繼續苦口婆心勸道:“雖說如今皇上待您的情分非同一般,但紅顏易老恩易斷,皇後您若是不未雨綢繆,隻怕到時候會引火燒身啊!”她抿了一口茶,慷慨激昂道:“張婕妤聖寵恩重,喜得帝子,是後宮之福,但此人留著,卻非後宮之福,若皇後您不好下手,臣妾願鞍前馬後,不辭其勞。”


    孫清揚淡然道:“焦昭儀此言,本宮卻是聽不懂了。”


    焦甜甜連忙道:“皇後娘娘不用說破,隻要您有此心,臣妾自然會領會去做。”頓了頓,又道,“誰都知道皇後執掌鳳印管理六宮,還育有太子,哪裏是她一個小小的婕妤能夠撼動的,臣妾這話,也不過是白擔一份心,怕她如此專寵,又是生就的狐媚性子,留著恐成大禍。”


    孫清揚的手輕敲桌案:“焦昭儀慎言!皇上心思,咱們哪裏能猜得?不過,你們說的對,後宮之中,講究的是雨露均沾,況且她如今還懷著身子,更不該總招著皇上,雖然如此盛寵極為難得,但到底無福,本宮改日是得勸一勸皇上才好。”


    焦甜甜微微福身,抿唇笑道:“如此,臣妾告辭。”


    喚了宮女相送,一旁燕枝看著微動的門簾道:“她們一個個都來試皇後娘娘您的意思呢。”


    孫清揚瞟了她一眼,眸中總算在這幾個月裏來,有了一點點笑意,“難不成,你還怕你家主子會中她們的計,如她們幾個的願不成?”


    燕枝出來:“是了,是奴婢莽撞了。皇後娘娘是何等人才,豈能任由這些人把玩?”


    頓了頓,她又說,“張婕妤有喜,皇上冊封她為婕妤不說,竟然因為太醫說是位皇子就大擺喜宴,賀她懷上的是位皇子,這份殊榮,除了當年您懷著皇太子的時候,宮裏頭再沒有誰得她這樣的榮耀了,也難怪她得意輕狂。”


    “是啊,皇上既然如此看中,那咱們也不能不給她這份體麵,走,隨本宮去看看。”孫清揚站起身來,明黃色鸞紋長袍逶迤如畫。


    她知道,朱瞻基此舉,並非完全是給張婕妤體麵,更多的是掩悠悠眾口,先前那些個私底下說皇上不舉的話,有了張婕妤這一胎,自是不攻自破了。


    孫清揚繡鞋踏上台階,看到宮門口早就備下了步輦,微微蹙眉,轉瞬登上步輦,隻覺宮外陽光刺眼。


    自瑾瑜兩個多月前病夭之後,她隻是一味的呆在坤寧宮裏,不理時事,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宮外的景色,這一出門,才發現四周已經是繁花著錦。


    她聲音微弱地說:“她們都不知道,他若是真的喜歡她,怎麽能容她們放肆,怎麽鬥得過?真是可笑。”


    聲音低得像是不曾存在過,燕枝愣了愣,那句話已經飄散在風裏,再不見了蹤跡。


    孫清揚到了的時候,宴還未開,內侍揚聲道:“皇後娘娘到——”她已經走了下去,進了儲秀宮,隻見四處言笑晏晏,好不熱鬧。


    嬪妃皆是麗服嬌顏,放眼望去,個個千嬌百媚。


    孫清揚走過去,朱瞻基一身明黃冕裝,襯得越發英挺俊美,看到她雙眼含笑,轉眼望去,身旁兩座,一個無疑是她的,而另一個,卻已經坐著淺笑嫣兮的張婕妤。不禁臉色微微一變。


    將一個婕妤置於眾嬪妃之上,縱然今天是她的好日子,這寵愛也未免太過,隻怕這樣一來,越發要招人忌恨張婕妤了。


    皇上這樣做,究竟是寵她,還是害她?他難道不怕別人對張婕妤腹裏的孩子下手嗎?還是他已經知道了什麽?


    看見孫清揚探究的目光,朱瞻基微微一笑,起身伸手拉她。


    既使張婕妤再得寵,皇後的地位,還是不一樣的。


    “皇後清減了這麽多,要是知道朕這樣做,你就肯出來,朕該早早如此的。”朱瞻基旁若無人,看著她心疼地說。


    女兒病夭,他當然也很難受,但身為一國之君,他不可能放任自己的感情宣泄,見孫清揚這段時間一味沉沒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他更是心痛。


    一旁妃嬪們見著皇後過來,紛紛起身行禮。張婕妤卻仿似未曾察覺,徑自與皇上說著話,直到她到了眼前,才挑了挑眉:“皇後娘娘,請恕臣妾身子重了,不能給您請安,失禮之罪。”嘴上說著失禮,目光卻在孫清揚臉上一瞟,一笑之間意蘊非凡。


    朱瞻基臉沉了一沉,終究幹咳了一聲:“張婕妤身子還沉著,這禮便免了吧,皇後一向大度,想來也不會在意。”


    孫清揚微微一笑,神態淡定,行了個禮,徑自在另一旁坐了。


    張婕妤繼續坐了下去,側頭和皇上低聲說話,她雖然懷著身子,容顏卻沒什麽變化,因為這些日子養尊處優,更是美豔絕倫,一笑一顰之間動人異常,容光四射。


    她微微側過臉去,皇帝看著她的眼光無限寵溺,就像在看著一件珍罕物,落在任何人的眼裏,那樣子都像皇上為她顏色所迷。


    隻何嘉瑜坐在張婕妤旁邊,瞅見皇上的眼風,總是瞄向皇後的那一邊,心裏不由冷冷一笑。


    這恃寵而驕的張婕妤,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隻怕有天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麽迴事。


    在這宮裏頭,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她真以為懷了龍嗣,就能在宮裏頭橫著走嗎?以為過了頭三個月,就能夠安枕無憂的生下來嗎?


    何嘉瑜轉了轉手裏的祖母綠寶石戒指,嘴角滑過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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