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神色間閃過一絲不忍,她有些猶豫、遲疑,但轉瞬間,她想到若孫清揚這一胎生下男孩,亦可以此為借口將其歸於皇後,完全杜絕皇上以後廢後的可能,就將不忍和猶豫壓在了心底,一字一句的說:“貴妃失德,不能再擔當教養小公主之職,即日起,交與皇後。至於貴妃如今所懷龍嗣,等……”


    “等貴妃誕下所懷龍嗣,觀其言行,再行定奪去留。即日起,貴妃於長寧宮禁足,沒有朕的允準,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聽到這話,見朱瞻基走了進來,孫清揚鬆了口氣,她抬起頭看著朱瞻基,“皇上——”


    朱瞻基對她做了個安慰的眼神,走上前,坐到太後身邊,笑道:“母後,貴妃惹您不高興,兒子就罰她誕下龍嗣之前,禁足於長寧宮,至於小公主,就依您所言。隻是皇後身子弱,照顧大公主都力有不逮,再加上小公主恐怕太操勞,依兒子之意,不如就由淑妃負責平日教導,賢嬪在一旁幫著,她們兩個素來穩重,母後大可安心。”


    隻用一句貴妃惹了母後不高興,就將所有的事情輕輕揭過,這是不管貴妃有沒有做下那些個事情,他根本就不打算追究了?太後看到朱瞻基笑意裏的冷意,知道他因為孝道,不能當場忤逆自己,但並不滿意自己對孫清揚的處置。


    太後露出憂心忡忡的神色,“皇上,你才過來,都不知道貴妃做出什麽事情……”她把林美人等人所說挑要緊的講了一遍,“連貴妃跟前的兩個貼身隨侍之人都供認不諱,其中一個還畏罪自盡,如此失德,她怎麽能再居貴妃之位,盡教導小公主之責呢?皇上待貴妃情份不同,哀家也知道,但如今她犯下這樣的事情你還護著,豈不叫這六宮裏失望?”


    朱瞻基看著跪在地上的劉維等人,指了指,“若是貴妃真有失德之處,她們怎麽會跪在地上為貴妃求情?母後,不過是些奴才們的話,您聽了別盡往心裏去,說不準是貴妃平日裏禦下太嚴,令她們心生不滿,所以串通起來陷害她呢?”


    “你們都起來吧,扶貴妃先坐著,她還懷著身子呢,不能久跪。”


    看著孫清揚坐迴位上,朱瞻基才又對太後說:“就算事情是真的,也不急在這會兒處置,不管怎麽說,她如今懷著龍嗣,一切以龍嗣為重,林美人那兒才掉了一個,母後您應該也不願看到她這個再出什麽問題。而且,兒子剛才不是說了嘛,貴妃惹得您不高興,禁足長寧宮,小公主也依著您,歸於皇後名下,隻是皇後身體不好,由淑妃她們照看。若母後覺得這樣還不夠,真要處置她,也等她生下龍嗣再說吧。”


    太後知道再說下去,就要和皇上弄僵了,但皇上越是這樣寵貴妃,她越是擔憂自個所害怕的會變成現實,“她做下這樣的事,怎麽能再居貴妃之位?享副後之儀呢?”


    朱瞻基壓著性子道:“母後,兒子都將她禁足長寧宮了,宮門都出不了,還能享什麽副後之儀?至於貴妃之位——”


    他嘴角輕扯笑了笑,頗有些譏諷之意,“母後不是還等著貴妃肚裏的那一個生下來也歸於皇後嘛?要是降了她的位份,貶為美人之類,就是生下龍子,因生母卑賤,也不能當皇後嫡子來養,豈不是違背了母後本意?依兒子所見,還是等她生下龍嗣,再論其他吧。”


    見太後還不吐口,朱瞻基轉向胡善祥,“皇後,你代朕勸勸母後,母後年事已高,本該在慈寧宮裏頤養天年,你卻一點小事就去煩擾於她,不能為朕分憂,為朕盡孝,朕感到很痛心。”


    皇後被朱瞻基的目光看的一寒:從皇上進來,就不曾正眼瞧過自己,眼下聽他的話意,隻怕已經把這筆帳,算在了自己的頭上。


    她委屈地說:“皇上您忙於朝廷上的事,出了這樣的大事,臣妾怕您說臣妾做事獨斷專行,行為偏頗,當然要求助於母後……”


    “那麽皇後你是讚同母後如此處置貴妃嘍?”


    看著朱瞻基陰沉的臉,皇後急切道:“當然不是,母後對貴妃愛之深、責之切,雖說小公主在臣妾膝下,臣妾定會視若已出,但畢竟母女連心,若貴妃因此傷懷抑鬱,卻也不利於她肚子裏的孩子,臣妾是讚同皇上的,一切緩緩再說,待貴妃生下龍嗣,再行處置。”


    她看著太後說:“母後,您就念在貴妃身懷有孕的份上,先饒了她,待貴妃產下龍兒,再行定奪吧?”


    “母後,您也聽見了,皇後也說一切待貴妃生下龍嗣,再行定奪。這六宮之中,畢竟是皇後在主持宮務,母後和兒子,都不好越庖代俎吧?”


    太後知道朱瞻基不肯廢了貴妃的位份,是因為知道這一廢,孫清揚若無大功,很難再提上來,無形中就增加了他將來想廢後的難度,但朱瞻基怎麽都不肯讓步,甚至用皇後才是六宮之主來說事,再僵下去,隻能令皇後夾在中間為難。


    隻能以後再想他法了。


    太後歎了口氣,“就依皇上的,待貴妃生下龍嗣,再行處置吧。”


    朱瞻基站起身,“好了,淑妃、賢嬪,你們先送貴妃迴去休息,商量下小公主平日裏教導之事,公主年幼,不宜離開生母,挪宮之事,等她滿了三歲再說,你們平日裏,就多辛苦一些,兩邊跑跑。”


    “自今日起,貴妃正式禁足長寧宮,除淑妃和賢嬪可前去教導小公主外,任何人不得探望,直到貴妃生下龍嗣。”


    聽到朱瞻基前麵說他和太後都不應越庖代俎管六宮之事,這會兒卻一連發出幾項旨意,且樁樁件件都有迴護孫清揚之意,眾人不由驚呆了。


    皇上這意思,是根本不相信貴妃對後位有覬覦之心,還是根本無所謂貴妃覬覦後位?


    太後直接開口意圖阻止,“皇上——”


    對太後不滿的責怪,朱瞻基如同沒有看見一般,笑說道:“母後這半晌隻怕也累了,兒子和皇後送您迴慈寧宮好好休息吧。”


    下座的孫清揚聽到朱瞻基說小公主不用挪宮,已經完全放鬆下來。


    雖然以後小公主名份上歸於皇後了,但日常教導由劉維和趙瑤影負責,和先前就沒什麽大的區別,讓她禁足長寧宮,這樣以後宮裏頭再有什麽紛雜,也惹不到她的身上,皇上這是在變相保護她。


    至於三歲以後挪宮,不過是皇上的緩兵之計,等到了那會兒,他肯定不會讓小公主離開自己。


    聽到這樣的迴護,她知道,他是全然相信自己的,根本沒將那些人的誣陷聽進去半句。


    美目流轉,朝望向她的朱瞻基嫣然一笑。


    看著已經被朱瞻基半扶半摻起來的太後,她盈盈下拜,“臣妾多謝太後、皇上、皇後恩典,禁足之後,必當每日三省吾身,改了臣妾昔日言行不當之處,以報今日之恩。”


    太後冷哼了一聲,“哀家也不求你報答,隻望貴妃真正能夠反省,明白各司其責,各安其位的道理,再別做那非份之想就好。”


    孫清揚淡淡一笑,“‘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臣妾要那後位來做什麽?母後多慮了。臣妾恭送母後迴宮,祝母後萬福金安。”


    望著太後她們的背影,孫清揚漸漸握緊了衣袖下掩著的雙手。


    劉維扶起她,“姐姐,我們也迴宮吧。”


    皇上跟前的內侍陳會福卻跑了迴來,揚聲說道:“傳皇上口諭,貴妃跟前的人,雖然舉報有功,但若是宮裏頭人人都效法於她,做出背主之事,主子們豈不連覺都睡不好了?有功要賞,賞其家人白銀百兩。有罪要罰,杖斃吧。”


    “林美人那兩個,迴去好生開導你家主子,叫她明白什麽是該聽的什麽是不該聽的,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在這宮裏頭,都是有規矩的,以下犯上,別說貴妃隻是推了她一把,就是貴妃要了她的命,皇上也覺得應該。她自個的身子不好,胎兒滑胎,不要成日怪這怪那的,花美人,竇美人受此無妄之災,升為婕妤,以示壓驚。”


    聽到陳會福所說的皇上口諭,一旁跪著的桂枝早已麵無人色,衝著身邊的月嫦喊,“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你們先前不是說林美人能……”


    月嫦卻趁眾人都在跪聽皇上的口諭,無人注意她們,迅捷地拔下桂枝發上的銀簪,準確無誤地紮進了她的太陽穴裏……


    待位份最低,跪在後頭的花婕妤、竇婕妤聽到宮人的驚唿迴身,卻發現月嫦、月娥已經癱倒在地,指著倒在血泊裏桂枝驚叫,“她,她用銀簪子紮自己,自盡了……”


    花婕妤看看坤寧宮裏的宮人們,吩咐道:“快將這裏收拾幹淨,別一會皇後娘娘送太後迴來了,看著堵心。”


    宮人們立刻有條不紊地忙了起來,不多會,桂枝的屍身被拖了出去,坤寧宮正殿裏的血跡被洗刷幹淨,一切都平靜的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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