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雨夜,乾清宮偏殿的角落裏,有什麽東西衝天而上,到了半空中方才發出明亮的光,如同閃電一般,迅速閃過耀眼的光芒又沉寂下去。


    隻是這一道閃電,並沒有跟著陣陣雷聲。


    京郊,通往皇城的驛道上,風聲、雨聲、雷聲和林木被風吹雨淋發出的聲響裏,隱約可以聽見一隊人馬正在疾行,被布包住的馬蹄踩到泥水窪裏,才會發出的“噗嗤、噗嗤”的聲音。


    偶然的一道閃電照亮漆黑的夜空,可以看到鋥亮的刀槍,全幅的黑色甲胄,連馬匹也多是棕色、黑色,這隊人馬顯然訓練有素,即使是這樣的雨夜裏,也沒有聽到半點喧嘩和抱怨。


    除開風雨聲,就是驛道上整齊的腳步聲,連偶爾夾雜著一兩聲軍馬的嘶鳴都低不可聞。


    隨著離皇城越來越近,突然有布穀鳥的叫聲響起,人馬都停了下來,然後安然有序地四散開去,隱入了驛道旁的樹林、荒草之中。


    這隊人馬隱藏起來不久,一點點光從遠處慢慢飄了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亮,借著那打頭燈籠裏的一點點光,可以看到這一隊車馬,帶有輜重——是火器、火炮等物。


    這隊人馬看上去也很是幹練,刀鞘偶然與鐵甲相碰,都會閃出冰寒的光,令人望而生威。


    這是常山衛的人馬。


    雨越下越大,帶隊的常山護衛指揮孟賢有些緊張,他極目四望,卻什麽也看不清楚,但在微光中,他總覺得兩旁的茂密林木間有身影在隱匿著。


    這麽機密行事,不可能被人知曉,方才那道煙光,說明內宮裏已經發動得手,這會兒功夫,自己得趕緊到達皇城,與他們匯合才好,有了這批火器,功成名就指日可待,萬不可在這會兒膽怯。


    他沉聲說道:“傳令下去,加快速度,全速前進。”


    就在他命令傳達的同時,他的耳朵裏聽到了刀劍的砍殺聲,這是身為軍人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中埋伏了。他驚懼不已,越發感覺到雨夜的寒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顯然,對方是刀劍出鞘等著他們,所以直到砍殺聲起,他們方才發覺。


    這是訓練有素的軍隊所為。


    “注意,有埋伏——”還沒等他的這道指令傳達下去,先前埋伏在林木間的那批人馬已經掩殺過來,下手準、狠、快,孟賢所率領的常山衛措手不及,片刻間就有許多人倒在了血泊之中,血水和著雨水迅速地流向了低窪之處。


    又被新下來的雨水衝刷幹淨。


    盡管常山衛身為精銳之軍,由驍勇善戰的孟賢帶隊,但由於他們是倉促應戰,準備沒有對方充分,既使和對方一般下手狠厲,也盡失了先機。


    孟賢咬了咬牙,挺起手中的長槍,左右斜刺,一連挑翻了好幾個黑甲軍士。


    正當他再度將槍舉起之際,聽到了一聲中氣十足的暴喝。


    “箭——”


    他的耳朵甚至能聽到那人一把從箭囊中抽出了五枝羽箭,拇指旋即搭上了弓弦,而後,瞄準目標,朝自己鬆手的那一係列動作。


    孟賢心中大恐,對方竟然不屑於對他下暗手,先喊了一聲提醒他,方才張弓搭箭。


    他將手裏的長槍揮得如同風輪一般,生人勿近。


    然而倏忽間,那五支羽箭猶如颯遝流星,帶著唿唿風聲直射而來,達到的先後順序卻有所不同。


    孟賢先後將那五支羽箭挑落,正鬆了一口氣,速度放緩下來,卻被一支黑色小箭射中了手腕,長槍落地。


    竟然是箭中箭——五連環箭之後,還有小箭。


    是誰?這般好的身手?


    還沒等孟賢從腦海裏搜索出有這般身手的人名,一騎黑馬上穿戴著黑色盔甲之人,一槍斜刺過來,擋著了他的左手刺向一個黑甲軍士的劍。


    孟賢應戰,但平日裏用習慣的右手已經中了一箭,左手的劍到底不及對方的長槍趁手,來迴沒有五個迴合就被那人挑翻在地,冰冷的槍尖刺在他的咽喉之間,卻無論他如何翻滾都逃不脫,甚至,他想把自己的喉嚨送到槍尖之上,來個痛快,也不能如願。


    孟賢倒在泥窪之中,掙紮著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絕望地問道:“你是誰?既然要殺爺,就利利索索給個痛快,幹嘛像個娘們似的戲弄於人?”


    “到你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那人卻不理他的激怒法,長槍疾如閃電,點了他的幾處穴道,然後吩咐身邊的人:“捆了,綁好。”


    孟賢一被擒,混戰就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常山衛很快潰不成軍,迅速被那隊黑衣黑甲的人馬控製住了,對個別逃竄的常山衛,擒住孟賢那人並沒有下令追擊,而是冷靜地吩咐道,“按原計劃,一隊人馬留下查漏補缺,留下證據,其他人抓緊時間跟我到皇城,和其他兄弟們匯合!”


    *


    明朝的軍製,繼承發展了唐、宋、元三朝的兵製特點,建立了衛所製,其軍籍為世襲,衛所兵有定籍,兵農合一,屯守兼備,不但保證了兵源,也滿足了軍隊的供給。


    明朝的衛所極其龐大複雜,分為直屬皇帝的親軍京衛和五軍都督府下轄的衛所,其中親軍上直二十六衛中的金吾、羽林等十九衛,負責守衛皇城,掌守巡視之職。


    羽林衛指揮彭旭正在城門上緊張地張望著,他的一個親信低聲問道:“彭大人,怎麽快到約定的時間了,還一點動靜沒有,會不會有變?”


    彭旭也正心急如焚,但聽了親信所言,還是笑道:“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謹慎點好,不要擔心,肯定會來的。先前宮裏頭的煙火信號已經放了出去,他們收到就會立即過來的。”


    他的親信突然驚喜地說:“來了,他們來了。”


    彭旭連忙張望,他目力極好,雖然天光未明,但就是天邊隱約的一點亮,他已經看見,通向羽林衛所守的皇城西門的官道上,有黑壓壓的大軍開了過來,隱約可以看見輜重軍物。


    那是保他們必勝的火炮、火器。


    待那隊人到了城門之下,厚重堅實的包著銅皮的城門裏,傳來問話。


    “口令?”


    “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須臾之間,城門外的人就答了出來。


    彭旭揮了揮手,“開門。”


    城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因為這門實在沉重,這片刻功夫,隻開了一小條縫。


    “不要開,他們是——”軍中突然傳出了孟賢的聲音,緊接著,又被掩了口。


    彭旭驚怒,“關門,快關門——”


    雖然隻開了一小條縫,但外麵的人卻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終於將城門衝開。


    彭旭帶著人馬應戰。


    這些黑衣黑甲的人顯然久經沙場,一進城門,就有條不紊地分開,有些負責纏鬥彭旭的人,有些負責接手城門,有些負責攻到城牆之上……


    而距城門不到百步之遙的地方,兩騎黑馬上有兩人不斷張弓搭箭連射,每聲弓響就有三、五人應聲從城牆上摔落,被他們的箭一射,城防落花流水一般七零八落,不過一刻鍾的功夫,城牆之上,已經沒有彭旭的人了。


    這兩個是什麽人?竟然一個能夠射三連環,一個射出五連環來?


    再看到了後陣大批人馬整齊迫進,聽到連綿不斷的唿喝時他已經知道兇多吉少,眼見此刻戰況不利,彭旭的心頓時沉了下去,一時間戰意大挫。


    甚至沒有注意到黑馬之上的一人,已經逼到了他的跟前。


    雖然那人臉上又是血又是汗,幾乎看不出來本來麵目,但隱約可見,不過是二十來歲的一位少年郎。


    此人就是射出三連珠之人?


    彭旭認出了他的身影,在他的腦海裏,沒有這一號人物,他氣急敗壞地抹了一把臉,怒喝道:“此是皇城,你們想犯上作亂嗎?”


    那少年郎看了他片刻,朗聲笑道:“彭指揮,你還想頑抗嗎?究竟是誰想犯上作亂,你該給他們說個清楚。”


    一揚手,少年從身後拿出一柄寶劍,“這是皇上禦賜的尚方寶劍,你們還不束手就擒?皇上有旨,翻然悔悟者既往不咎,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雖然不辨真假,但這話仍然很嚇人,彭旭這邊忽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彭旭情知大勢已去,但他已經沒有退路,連忙大吼,“別聽他的,咱們奉皇上之命守衛皇城,凡有滋擾之人,一律等同謀反,還不快快將他拿下。”


    有些人又撿起了兵器,還有一些緊跟著彭旭的親信都拚命抵抗。


    然而,對方勢若破竹,局勢還是一點點被扭轉了過去,到了最後,城牆之上,已經盡換成了黑甲軍士,彭旭等人夾在中間,已成強弩之末,如星星點點的火光,迅速被撲滅。


    棄甲曳兵、一敗塗地。


    被幾個黑甲軍士捆綁住的彭旭盯著少年郎,“你是誰?我沒聽過你這號人物,若不是屑小之輩,何必遮掩?”


    少年笑了笑,“師傅說了,該你們知道的時候,自會知道,不需多問。”


    揮了揮手,“帶走。咱們速速去與其他三門的兄弟匯合。”


    待彭旭被帶走後,他向著身後騎馬過來的人嘻嘻笑道:“師傅,我這樣說沒錯吧?”


    他身後之人正是先前將孟賢擒獲之人,沉聲道:“話是沒錯,就是用力不對,剛才擒他的時候,你竟然還要他們幾個幫忙,等這場戰事完了之後,再好生練練。還有,剛才讓你堵住孟賢的嘴,你竟然被他掙脫,實在是太輕敵了。”


    少年郎吐了吐舌頭,苦臉應道:“是,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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