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尚宮到梧桐院沒幾天,就看出許多問題來。


    胡善祥是個性子軟和好說話的,加之在孕期困倦沒精神,芷荷幾個顧著她顧不到外頭,梧桐院裏,丫鬟婆子們漸漸憊懶起來,有為爭奪衣裳首飾嘔氣的,有當值時晚來早走的,有消極怠工的,有脾氣暴火氣大發生口角的,有未經主子允許擅自進屋的,還有些得隴望蜀的……胡尚宮來了不過幾天功夫,就有六七個犯事被她撞見。


    和胡善祥說,她不過好脾氣地笑一笑,隻叫嚴厲約束一幹人,並沒有什麽真章程拿出來,胡尚宮懷疑要不是太子妃隔三差五派了人過來看,那些個奴才簡直可以翻天。


    她知道這也怨不得妹妹,妹妹在家排行第三,母親性子懦弱當不了家,主持中饋這樣的事情,妹妹根本就沒學過,來到太子府,當家的又是太子妃,需要操心的地方不多,胡善祥自然也就沒把這些個問題當迴事。


    反正大麵上過得去,丫鬟婆子們在她麵前維持著表麵的恭敬,胡善祥的眼裏看到就都是一團和氣,至於有些小差子,是人哪有不犯錯的,隻要沒真耽擱什麽事,她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放過去。


    而同樣的問題,在胡尚宮的眼裏,就是丫鬟婆子們當差不盡心,梧桐院人事鬆散,一盤散沙,這樣下去早晚都會出大事釀成大禍。


    這怎麽行?要是等胡善祥生產,或者是懷孕期間因誰當值不盡心,出了差子,損了子嗣誰都擔待不起。胡尚宮此來的目的,就是要保證妹妹平平安安地產下子嗣,因此,她必須將這亂七八糟的局麵扭轉過來,要給昭和殿立規矩,先從梧桐院開始。


    胡尚宮是永安宮裏王貴妃娘娘跟前的人,又是太孫妃的親姐姐,受了太子妃的委派,無異於手持上方寶劍的欽差大臣,她說立規矩,縱有人腹誹,麵上也得堆著笑撐著。


    新官上任三把火,總有些不以為然的雞會被殺來給猴子們看。


    做為尚宮局的主管,胡尚宮管理人事很有一套。她並不會逮著就罰,而是先明確責任,確定每個人當差的職責,白紙黑字列明當差的時候不能做什麽,什麽身份能去什麽地方,什麽場合說什麽話,連丫鬟婆子們的穿戴都會有明文規定,把那些個想打扮的妖妖嬈嬈,背著太孫妃勾引皇太孫的不良行為扼殺。


    胡尚宮的規矩總結起來就是第一要忠心,絕不允許背主;第二要辦事利落嚴謹認真,偷奸耍滑之輩定不輕饒;第三要守本份管好嘴,有說是非傳長短,背後議論主子的,絕不容忍。連相應的處置都條條列的清楚,輕則訓斥,重則打手板、罰月銀,屢教不改的直接趕出去,有犯事嚴重的則驅逐發賣或活活打死。


    除了罰月銀和驅逐發賣、打死需要稟告胡善祥,其餘均由胡尚宮直接掌握懲治尺度,胡善祥身邊的芷荷和若蓮,還有胡尚宮身邊的兩個宮女負責日常監督,訓誡和落實。


    梧柚院按胡尚宮的新規矩管理了幾天,罵的罵,打的打,罰的罰,甚至還真攆出去了一兩個出頭鳥,梧桐院裏頓時一片清明,太平規整了許多。連先前覺得姐姐有些多事的胡善祥也覺得頗為滿意,笑著讚她,“到底是貴妃娘娘身邊的人,真是能幹,要是你不來,妹妹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胡尚宮雖然也有些得意,卻仍然皺著眉頭高瞻遠矚地說:“在宮裏,發賣打殺幾個奴才立規矩都不是難事,難得的牽扯到他們後麵的人,要是處置不當,隻怕是按下葫蘆浮起瓢,順得哥情失嫂意。”


    胡善祥不明白,但她這會兒已經吐得神思倦怠,沒有興趣多問,“左右母妃將這院裏交給了姐姐,昭和殿裏除開殿下外院那邊,內宅隨你整治,你就放開手腳去做吧,隻一樣,不能存害人的心思,也不可有意為難她們幾個!”


    胡尚宮看了看胡善祥,“宮裏的女人們就是這樣,即便是恨得咬牙切齒,當麵見了,也會一團和氣。我一早就說過,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有些事情應該防範於未然,妹妹怎麽總是聽不進去呢,等到真出了事,你後悔都來不及。”


    胡善祥歎口氣,“姐姐我知道你這些年在宮裏過得艱辛,被人害也害過人,早已經不相信這宮裏的女人相互間能夠和睦共處,但你看,母妃那麽寬厚,不也好好地管著這一大家子,父王那麽多嬪妾,也並沒有誰做出殘害子嗣之事,你太過小心了。不是所有人都存了惡意,孫妹妹她們送到這院裏來的東西,都先找人過目驗過才交過來,哪裏需要你這般小心?我這院裏的人雖然不太盡心當差,卻並沒有發生過什麽背主之事,你又何必話裏話外的敲打她們。”


    胡尚宮冷笑一聲,“先前沒什麽事,是因為你們都一樣,沒人懷上子嗣,現如今你的身份在那裏,又先她們一步懷上子嗣,她們背地裏還不知道如何忌恨於你呢。或許如你所說,她們不會使什麽手段對付梧桐院,那樣是最好的,我也省心,但總要防著,不能等出了事再後悔。我可是見多了宮裏表麵稱姐道妹,背地裏捅刀子的事情,這不是一個娘肚裏爬出來的姐妹,如何能成真如手足般相親?妹妹你生性溫良,看誰都是好人,姐姐我卻看的著實擔心,如同看到綿羊進了狼群,不沾不惹都怕她們會將你吃了去,自是要將這梧桐院築得銅牆鐵壁一般,連個蚊子飛過來,也得知道其公母才能放心。”


    “會不會……矯枉過正了些?”胡善祥不以為然地提醒,“你這般用力,別老鼠沒打著倒把玉瓶兒碰壞了。”


    胡尚宮輕輕笑道:“妹妹放心,姐姐我自有分寸。你知不知道,當年我是如何當上尚宮,掌管尚宮局的呢?”


    胡善祥從沒聽過她主動說起前塵往事,以前縱然相問,胡尚宮都是顧左右言他,如今聽她主動說起,自是點了點頭。


    胡尚宮先叫芷荷幾個出去,又給胡善祥倒了盅溫水,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飲了,放下茶盅後方才說:“尚宮之位雖不像受寵妃嬪那樣風光無限,但因為掌著實權,宮女們也是個個趨之若鶩,想盡辦法想謀到那個位置。我從掖庭給事到尚宮之位,走得也是步步兇險。因這尚宮之位,有時甚至可以拿捏住宮裏的妃嬪,所以得到這個位子的人,往往都是高位妃嬪們的親信,我在宮裏無依無靠,能夠坐上這個位置,憑得不過是兩個字。”


    “那兩個字?”


    胡尚宮一字一句地說:“忍和察。忍耐忍讓忍心,觀察審察細察。在宮裏,有許多資曆比我長,手藝比我好,才學比我高的人,要讓她們心服口服,俯首聽命於我,豈是易事?但憑著這兩個字,我不僅讓貴妃娘娘看重於我,也叫底下人守著她們的規矩,事事盡心。”


    胡善祥打個哈欠,“姐姐真是好本事,憑著兩個字也能一步步走到這樣的位置。”


    她很想聽聽姐姐說說那些個宮裏的事情,隻是太困了,腦袋發昏,眼皮打架,不由自主地想睡覺。


    胡尚宮卻歎了口氣,“有本事也不及妹妹你的福氣,看到妹妹我才算是明白了,這女人哪,最有福氣的是什麽也不用想,不用打算,富貴榮華子嗣就都堆到她跟前來,不費吹灰之力,就像妹妹似的,這天降的富貴可不就如平地一聲雷,炸的可比什麽都響。”看了看胡善祥的困倦的樣子,“你累了,要是愛聽,等睡足了我們再聊,這會兒先睡上一會吧。”


    胡善祥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知道這肚子裏的是怎麽個懶東西,成日裏隻想睡覺。”


    胡尚宮扶著她到床邊,小心地脫了外麵的衣服,鞋襪,看著她躺下,拉了條薄的被子將她全身都蓋好,隻露個腦袋出來,“能吃能睡是福份,等頭三個月過了,你孕吐止著,多吃一些,把先前的都補迴來。”


    “嗯,多虧了姐姐的方子,我這吃幾迴吃南瓜粥,南瓜餅的,胃口好了許多。”


    胡尚宮放下金絲楠木床的大紅色羅帳,“我這也是聽宮裏的老人說的,太醫們也說這南瓜入脾、胃二經,補中益氣、益心斂肺,治孕吐最是有效,又不像藥苦,你要妹妹吃著好,我讓小廚房再變著做幾個花樣。先好好睡一覺,芷荷她們就在外麵,想喝水什麽的就叫人,別什麽事都像從前似的自己伸手做,老怕麻煩她們,這奴才就是給主子使喚的,你別慣著她們。”


    胡善祥閉上眼睛,含糊地應了一聲。


    胡尚宮滿意地笑了,雖然從前在家裏時兩姐妹並不算親厚,但這血脈血親的,怎麽都比外人來得親近,相處的這些個日子,除開有時她對三妹的婦人之仁不以為然外,基本上,這個妹妹大事小事都聽她的安排,對她頗為依賴重視,不光是下人們,就是這太子府的正經主子們也為此高看她一眼,連帶著太子妃也讚過她幾迴行事有雷霆之風,是女中將才。


    如此下去,皇長孫殿下必定會覺得她是妹妹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


    甚至在昭和殿裏,像她這樣裏裏外外一把手,又有如花美貌的,也是難得的珍罕,皇太孫殿下應該會對自己諸多看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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