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帶嘲諷地笑道,“若想蘇慕進宮,以他能耐,如何不能做到?卻非要你去親口勸說?無非就是要讓蘇慕知曉,你這個兒子,沒有責怪他這個父親,還希望他們能和好。如此一來,他當年做下的醜事,以及後來試圖奪子並殺人滅口的惡行,便再無人知曉罷了。”


    方楚榮又瞄了一眼慕容塵,“畢竟,鎮遠侯,至今都以為你母親死於那場後宮女人的算計謀害中,而帝極對你,確實父子真情。若是知曉,蘇慕沒死,當年之事另有主謀,你說,以鎮遠侯在龍都的地位與勢力,會對帝極如何?”


    “哐!”


    方楚榮身邊的花瓶,砰然碎裂!


    兩名宮婢嚇了一跳,方楚榮卻轉眼,看那閑置許久的擺設,笑了笑,迴頭,笑道,“還有當年,宸王殿下,年紀輕輕,便能誅殺柔妃,滅相國、郡王以及多家世族滿門,甚至能差點殺了本宮。雖說是殿下自己手腕厲害,可這裏頭,就沒有帝極的刻意縱容?”


    “他讓你殺了那麽多人,無非就是想讓人,把仇恨與恐懼都轉移到你身上,也順便,借宸王殿下的手,借刀殺人罷了。”


    “不過宸王無需疑心,當年你殺的那些人,確實參與了殺害容止戈與蘇慕的計劃中。”


    說到這,方楚榮又低笑了起來,滿是嘲弄譏諷,“後來,帝極卻又設計了一個小計謀,讓鎮國將軍府的那個二小子做幌子,做出個你被賊人綁架的意外來。”


    慕容塵眉目含霜,“當年本王被刺客劫殺,也是他所為?”


    方楚榮笑著看了他一眼,“不然,宸王以為,到底何人能有那般的能耐,能從帝極的身邊,將人帶走?”


    “……”


    慕容塵攥緊拳頭,發出‘咯吱咯吱’的撕扯聲。


    方楚榮再次笑道,“這便是帝極失算的第二個意外了。宸王殿下,居然逃了。”


    慕容塵的眼裏,赫然冒出當年將死之時,突然跳出來,手持長鞭恣意張揚的那個少女。


    是她,那一笑,拯救了他的命,以及他的餘生。


    “宸王不僅未死,甚至還登堂入室地迴到龍都。你可知曉,帝極當時做出欣喜若狂的模樣,是多麽可笑!哈哈!”


    方楚榮每每提及帝極時,眼裏的神情都是鄙薄及怨恨的。


    “他一輩子算無遺策,卻在你身上,連連失策。後來,便出了第三件,讓他意想不到的事。”


    慕容塵看向方楚榮。


    方楚榮說得有些累了,重新坐下,後背筆直,“當年參與殺害你父母的那些人也是作死,若是老老實實地將這些事爛在肚子裏也就罷了。可他們,看你迴歸,竟受驚不小,鬧到帝極跟前,非要帝極斬草除根。”


    “帝極可不是個傻的。蘇元德雖對你一直不鹹不淡,也不曾主動認親。那是當你是帝極之子,皇室血脈,為顧全家族牽扯皇室會過分招搖,這才刻意避讓。可蘇慕,卻是蘇元德當年最寵愛的小女,蘇慕當年產後噩耗傳出,蘇元德幾乎一夜之間白了頭。後年幼的宸王殿下失蹤,蘇元德便立刻大病了一場。”


    慕容塵心下微動——原來在龍都,他還有親人?方楚榮說的,真的可以相信麽?


    “後見你平安歸來,蘇元德麵上不說,其實背地裏迴到侯府,可是高興地大醉了一場。這個時候,那些人居然讓帝極殺你,蘇元德能放過帝極?可想而知,不可能的!”


    慕容塵陡然反應過來,眉間陰霾驟濃,“所以,他便借本王之手,殺了那些人?”


    “啪啪啪。”


    方楚榮鼓掌,“宸王殿下當真心思機巧,一點就通。”


    “當年參與殺害容止戈與蘇慕的那些人一死,蘇侯以及世人死無對證,便隻會更確信,這些人為後宮利用,做下那種醜事。如此一來,便好掩飾他當年真正做下的醜事罷了。他幫你遮掩下那般殺人罪行,你以為他是好心麽?他不過就是借刀殺人,再自己出麵,在蘇元德麵前,裝個為愛子,毫無底限的慈父樣子罷了。”


    方楚榮說完,還有些氣喘。


    卻依舊看向慕容塵,笑得燦爛,“看,本宮若不說,宸王你自己,能猜到他的心思?他的惡毒?還有他那早就爛臭了的內裏?”


    慕容塵攥緊手指,片刻後,忽而啞聲冷笑,“既如此,緣何,他沒有讓本王殺了知曉如此多秘密的你?又緣何在他知曉……我母親依舊活著時,不……痛下殺手?當年那麽多的人,又不敵蘇侯爺一個人的勢力?”


    方楚榮笑了起來,搖搖頭,看向慕容塵,“宸王殿下,當年,蘇侯可是差點登上帝位的。”


    慕容塵隱隱色變——竟還有如此舊故?


    差點登上帝位,卻依舊能安然至今,且被帝極深深忌憚又無法動彈,反頻頻收到牽製。


    可想此人能耐勢力手腕心機!


    然而方楚榮卻並未多說,又笑道,“而本宮與帝極之間,多種緣由,你也並不詳盡知曉。還有你的母親,也不是一個軟弱無能的人。相反,她的聰明,世間難尋。龍都當年,多少人折服在她的裙擺之下,你不曾知曉。”


    是了,一個能令帝極折腰念念不忘不惜強迫的女子。


    一個在別的閨秀彈琴作詩,卻以舞劍為趣的女子。


    一個選擇嫁給征戰沙場的大將軍,卻七年無子依舊夫妻恩愛如初的女子。


    會是懦弱無助,任人擺布的麽?


    慕容塵明白方楚榮的意思。


    ——帝極,不敢殺蘇慕。不止她背後的鎮遠侯府,還有她的聰明。隻怕她還安排了後手,若輕易殺了她,反而會引來後患無窮。


    索性便取了這種懷柔的手法,將他這個對於蘇慕來說,唯一的軟肋做棋子,試圖逼迫蘇慕自己服軟,將那些痛苦如地獄折磨的往事,打碎了,咽進肚子裏,再不提及!


    如此一來,蘇慕‘複活’,甚至心甘情願地進入後宮。


    就會上演一出當年慕容塵迴歸龍國時的重新一幕。


    蘇元德雖然會懷疑女兒為何‘死而複生’,卻看女兒重新入宮,以為女兒對帝極舊情難了,慕容塵又是主動勸說蘇慕。隻能為周全他母子二人的安穩,信賴並支持帝極。


    而蘇慕不說,慕容塵沉默。


    當年的事,便自然地就會慢慢消沉在某些人的無聲裏。


    最後,等時機慢慢消過,再悄無聲息地讓蘇慕真正消失,便是帝極最完美的計劃!


    “嗬嗬!”


    慕容塵忽而幽聲低笑。


    是什麽樣的畜生,才能利用分隔二十多年不得相見卻血濃於水的親生骨肉之間的親情,做出這麽殘忍的利用?


    若是慕容塵真的去勸蘇慕答應進宮。


    蘇慕便要將那些痛苦,一輩子藏在心裏,還要在自己的孩子麵前,做出無事寬心溫和慈善的模樣。


    而慕容塵,則要背負一輩子,將母親親手送到當年強辱她,並給她帶來幾十年痛苦的男人手裏的內疚與自責。在蘇慕麵前,卻又要表示他期望看到她幸福快樂。


    還有蘇元德,這位一直在背後守望二人的老人,心裏縱使擔心,縱使再明白帝極是如何陰狠之人。可看著女兒和外孫的自願,也是無法說出口。終究隻能日日自己心裏擔憂不已。


    如此,祖孫三人,內心裏折磨痛苦絕望難忍,相對之時,又會是粉飾太平的和樂安寧。


    世上最殘忍的事,莫過於如此了!


    比之無間的刀山火海,更匪夷所思!


    帝極,不顧他們會麵臨怎樣的煉獄情境,隻為了將他自己所做之事,遮掩隱蔽!


    畜生!畜生!!!


    他怎能以‘愛’的名義,做出這樣令人發指的事來!


    方楚榮見他森麵獰笑,詭異測測。


    暗暗心驚。


    又道,“宸王殿下若是不信,可去問問景如水。哦對了,她還沒被你要了命吧?有些事,她能告訴你。”


    方楚榮,一個幽禁冷宮多年的人,居然能知道這麽多的事。


    慕容塵又看向她。


    方楚榮微微一笑,“另外,本宮勸宸王,莫要去尋蘇侯求助。當然,以宸王殿下的性子,隻怕也做出這樣低頭的事來。對麽?”


    慕容塵依舊無聲——他明白方楚榮話語裏的威脅之意。


    方楚榮毫不顧慮地將蘇元德與他的關係告之,就並不擔心,他會找蘇元德援手。


    因為,隻有她,才知曉,如今花慕青,身在何處。


    方楚榮含笑,“索性本宮等了這麽多日,也不急這兩天。宸王殿下迴去好好考慮一番,是求助蘇侯,還是與本宮聯手,本宮且等您的好消息。”


    說罷,自己轉身,方才引慕容塵前來的宮女上前,躬身送客。


    慕容塵走出金鳳宮,迴頭,看了眼那荒涼淒蕪的宮苑。


    不複當年的金盛繁華。


    朱紅的寬大宮門,斑駁落漆,其上‘金鳳宮’三個字,在這十幾年裏,被風霜雨水,衝刷得陳舊而破敗。


    他轉迴身。


    幾個守在門外的鬼衛便立刻跟上。


    “去別院。”


    他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別急哈,困境中示弱才是真的弱雞,咱們的塵塵是那樣的人麽?不示弱,不露怯,險境之中博生機,才是咱們塵塵的魅力呢,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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