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柳如水,見柳如水朝她微笑也不開口。


    頓了頓,側過耳去。


    柳如水附到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個字。


    花想容神情驟然裂變,瞳孔緊縮地看向柳如水。


    好一會兒,才不可置信地說道,“你如何知曉他是……”


    柳如水一笑,抬手,緩緩從臉上,再次撕下一層麵具,笑得妖豔如鬼花,“因為……我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啊!”


    麵具揭下,露出一張輪廓分明五官立體妖豔無雙的另外一張女子容顏來。


    花慕青張大了嘴,往後連連退了幾步。


    一下摔倒在椅子裏,半晌,她抬頭看向柳如水。


    陰冷扭曲的臉上,露出明豔嬌麗的笑容來。


    她說,“好,我跟你合作。你要什麽,我不管。我要的,就隻有一個慕容塵。”


    柳如水笑意加深。


    ……


    子時。


    慕容塵親自駕起一輛四平八穩外觀樸實卻能從細節看出不俗的馬車,邊上坐著後背佝僂的田老。


    從司禮監的側門行出,朝京城那看不見的夜色裏行去。


    鬼衛幾人和春荷站在門口,不安地看著。


    那馬車裏墊著厚厚的墊子,昏迷不醒的花慕青,正安靜地躺在裏頭。


    “咯噠咯噠。”


    按照田老的指路,馬車行到京城一處名叫悲喜街的路口,停了下來。


    慕容塵看著麵前黢黑幽深的巷子,神色微不可查地變了變,看了眼身旁的田老。


    緣何如此。


    乃是因為,這悲喜街,是一條就算是白天,也極少有人會路過的地方。


    隻有一種時候,這裏會擠滿了各色各樣的人群。


    便是——有人要被砍頭的時候。


    不錯,這條悲喜街,便正是前往刑場的唯一一條道路。


    被判了死刑的犯人,都會被囚車拉著,接受萬眾的議論和注視。


    所謂悲喜街,便是,這犯人一路行過,有人歡喜有人悲。


    歡喜,便是那些被犯人害了性命悲痛欲絕的家人,喜的是這手盞人命的畜生,終於要被誅法。


    悲痛,便是那些惡名昭著的犯人,也是有家人,有妻子。失去了親人,傷心欲絕。


    然而,悲喜悲喜,這雪恨的人心裏頭到底是悲更多還是喜更大,便也無人知曉。


    而那些被囚車拉進這條黃泉路的,又是不是每一個都罪惡昭彰罪有應得?


    悲痛的人心裏頭,有沒有冤屈有沒有恨有沒有撕心裂肺?也是無人知曉。


    外人瞧著,不過是一場熱鬧。


    刀起刀落,人頭落下,鮮血四濺,人亡,燈滅。


    所謂一聲,最終不過悲喜二字。


    所以,前朝有個大學士,在親眼看了一場行刑之後,便給這條通往刑場的街,命名為‘悲喜街’。


    這一條街上原本是有一些商鋪的,但後來也漸漸地全都搬走了,隻有一些空著的房子,給一些不忌諱的外來客苦於銀錢的人,租住居所。


    人煙十分稀少,平素裏也不會有人主動經過。


    田老大約是察覺到了慕容塵的視線,笑了笑,說道,“西市入口多都會在這種平日裏大家夥兒都忌諱的地方,畢竟需要隱蔽的麽,這樣才不好尋到。”


    確實,就算慕容塵,怕是也想不到,西市的入口,會開在這樣一個堂而皇之的地方。


    悲喜街上,舊商鋪散散落落,有三三兩兩的氣死風燈在夜色裏搖晃,十分的詭異陰森。


    田老下了馬車,來到一座原本該是十分華麗大氣、如今卻隻剩下破破爛爛的四層小樓架子的鋪子前,前三後四地連續敲了三遍。


    那破木門,才‘咯吱’一聲,從裏頭被打開。


    慕容塵眯了眯眼,瞧出裏頭似乎燈火通明,映出一個矮小的身影。


    但是從外頭看,卻見不到這陳舊樓裏漏出一絲光亮。


    田老將手上的名牌遞進去,又指了指身後慕容塵所在的馬車位置,然後與門裏的人說了幾句話。


    隨後,田老走迴來,對慕容塵說道,“殿下,馬車不得入內,您抱著小姐,馬車放在這裏,待會他們會有人來自行處理。”


    慕容塵點了點頭,轉身,進了馬車內。


    看那厚厚墊子之上,花慕青的唿吸越發微弱,摸了摸她的臉,原本的體溫都涼了下去,冰涼入骨。


    慕容塵皺了皺眉,伸手,將她的兩手攏到腹中,剛要將她抱起。


    卻看到寬大的雲中仙舞衣廣袖底下,露出的花慕青那截白皙的皓腕上,一枚通體玉潤的鐲子。


    正是他送她的那枚。


    稍微有些不同的是,那鐲子的一側,被纏上了幾圈紅線。


    與那玉色相映,入眼竟讓慕容塵心頭微動。


    紅線纏玉。


    大理朝的民間曾有一個典故。


    一男子心慕一女子,卻又礙於身份不敢表白,便送了那女子一枚玉釵。


    女子也是心戀男子,收了那玉釵心生歡喜,有心想表達對男子的歡喜,卻又說不出來。


    便悄悄地在那玉釵上纏了一截紅線,戴在發間。


    男子瞧見紅線,本不知何意,還以為是送的玉釵有損,女子故意遮掩了起來,心中越發難堪,從那之後,竟不再主動接近女子。


    一年後,女子被許給另外一名男子。


    嫁人之前,女子將那枚纏著紅線的玉釵送還給了男子。


    隨著玉釵的,還有一枚花簽,花簽上寫著兩行簪花小楷——寒砧能搗百尺練,粉淚凝珠滴紅線。


    男子當即才明白女子對自己的心意,心下大悔,急忙追了過去,卻親眼看到,女子牽著漂亮的喜綢,被男子拉進了布滿紅綢的喜堂裏。


    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一夕錯失,永不得愛。


    慕容塵的視線那玉鐲上停了停,然後俯身,將花慕青小心地橫抱在懷裏,動作平穩地下了車。


    田老朝他點點頭,再次朝那小樓走去。


    慕容塵跟在後頭,用兜帽遮住花慕青的眉眼,自己也拉起披風的帽子。


    門口守著的人見到三人過去,開了門,田老又朝那人遞了一包銀子,笑道,“這位是九爺,有勞姐兒給做個引路人。”


    慕容塵走進門內,這才看清內裏情形。


    原來,這四層小樓本是一家酒樓,經曆幾十年風霜也不見倒塌,足以見修建時耗費了多少精力財力。


    而這酒樓內部原本一個個的包廂,此時已經被開辟成一間間店鋪,門外都掛著形色各異的旗幡。


    人來人往,說話販賣討價還價的聲音不絕於耳,竟熱鬧不輸白天的東市!


    唯有不同的是,大多數人,都用兜帽帷幔遮住麵容,藏匿身形。


    “九爺,”田老在旁邊說道,“按照規矩,老夫是不能給您引路的。這位是小草姑娘,是西市的引路人,頭一次來的客人,基本都是她給領路的。”


    慕容塵轉眼,這才看到,一個不過ba九歲年紀,還不到他腰部的小女娃娃,正笑盈盈地站在他身邊。


    目光裏沒有任何好奇探索,隻是單純地用迎客的神情,看著他與他懷裏的花慕青。


    田老又道,“引路費剛剛老夫已經付過了,若是尋到小姐要用的東西,您再給她一筆銀錢,然後尋到三樓東邊二號間,便是老夫的店鋪了。老夫在那邊準備個地方,方便您待會要用。”


    田老的話說得半遮半掩,也沒讓人聽出他們真正的目的以及所要做的事。


    慕容塵點點頭,“有勞。”


    田老笑了笑,又看了眼慕容塵懷裏的花慕青,拱了拱手,先離開了。


    “九爺,需要找什麽,盡管吩咐小草。隻要是這鬼市裏頭有的,小草全都能給您找來。”


    小姑娘說起話來像灑落的豆子一樣,嘎嘣嘎嘣的,十分歡快活潑。


    慕容塵想了想,說道,“本……爺要尋一種來自南疆的草,”頓了頓,又道,“劇毒。”


    不想那小草竟是一點也不驚奇訝異,隻當時聽了個稀鬆平常的物件兒,笑著點點頭,“那就該去老鬼頭的百草堂看一看了,九爺,請這邊走。”


    小草笑著打了個千,便邁著小碎步,朝樓裏走去。


    身後,慕容塵方才走進的門,被重新鎖上,一點光線一點聲音,都漏不出去。


    慕容塵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四周,便發現,這小樓,居然會設計成了一個簡單的八卦乾坤陣。


    看著所有人與景都在眼前,可若是第一次闖入,不得法門,恐怕隻會在門前以及外圍打轉,像迷路一樣,根本弄不清方向。


    心中倒是暗暗新奇——這西市上頭的主子,該不是個簡單的。


    也罷,隻要能救活小花兒,他自是不會管這些人的快活。


    便收迴視線,跟上前頭小草看似隨意,卻步伐規律的腳步。


    ……


    皇宮,養心殿。


    花想容不確定地看身旁一身宮裝,扮作女官模樣的柳如水,“你確定這個藥,能壓製住皇上的蠱毒?”


    柳如水低笑,“娘娘此時不信我,還能信誰?”


    花想容皺了皺眉,示意含萃。


    含萃便上前,將藥碗端給福全,恭聲道,“公公,這是娘娘求來的解毒藥。”


    福全皺了皺眉,看了眼不遠處的花想容,又掃了眼周圍忠心耿耿的龍衛,然後接過藥碗,剛要招來一個小太監試藥。


    不想柳如水卻突然上前,主動兌出一點,喝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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